陳興並不那麼清楚記得自己離開千戶所後,旁人迎來的怪異目光。從難以言喻的恐懼稍微清醒幾分,自己待在街邊角落沒人經過的地方,手裡拿著一壺燒酒,裡面的酒液已經所剩不多。
他左手拿著兩大份炒滷菜,為的就是讓許柔琪能吃飽。儘管自己喝得爛醉,但中午離家前答應人家的事情怎麼樣也得做到。若是人家吃不夠,自己這份給她也無妨。
揉揉眼,逐漸沒了人聲的入夜街景也無法安撫陳興。像是所有事物在他面前撕開自己的外衣,露出裡面腥紅猙獰的真實樣貌。他認為現在的錦衣衛正是如此,應該說,一直都是。
「……該回去了。」
陳興有氣無力的循著回家的路前行,一路上都在想著許杰所述的「真相」。
『……你在回家的途中也不妨想想,袁忠他究竟是知道了什麼事情才會被追殺,甚至是被暫時流放的?而你,若不是被同知大人他看中,又怎能升上百戶?』
答案很明確了,自己和袁忠,乃至於許杰,都只不過是林翔棋盤上的棋子。就算任務失敗,他大可像先前的袁忠那樣被踢出去,爾後再從許多總旗內找一個聽話且忠心的來頂百戶位。說是真正成為錦衣衛的一份子,也只不過是從統領與上官們的無知家奴升為知道真相的高級家奴罷了。
仔細想想,錦衣衛本來就該是這種存在。
宮內那些大漢將軍確實也是錦衣衛沒錯,但他們的工作除了擔任統領侍衛與職掌廷杖,成日拿著金瓜錘走動之外,沒有其他功用。真要說起來,也就比禁軍的待遇好一些吧。
相較於握著廷杖,北鎮撫司轄下眾多千戶所的千戶百戶,手中握著的可是青教或其他反動分子的頭顱,平時還得監看著官員與分封各地的藩王。必要時甚至可以先審後報,不管被帶回來的是什麼人,地位多大,揮個幾下鞭子就都安分了。
也難怪為什麼街上的人見到錦衣衛都會瑟瑟發抖,是啊,為了讓你們這些無知的死老百姓不敢輕舉妄動,咱們甚至連捏造都市傳說這種事情也幹得出來,厲害不?
陳興在路邊嘔吐起來。大攤酸水和方才吃過的小菜混在一起,這一吐也帶走了他大半醉意。
許柔琪聽到門外有動靜的時候,便知道是陳興回來了。當她往外走時卻發現自己是猜測對了沒錯,但這個樣子……該說陳興是只剩下半條命了嗎?自己在某方面只猜對了一半?
顧不得思考這些無關緊要的事兒,她趕緊上前想要攙扶幾乎癱軟在地的陳興。陳興一見她站在自己面前,也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覺中走回家來。
「你、你怎麼喝成這個樣子啊……真的不需要人家扶你?」許柔琪見對方拒絕了自己伸出的手,心裡存著幾分擔憂,折返回屋後沒多久拿著一杯水和一小包藥粉來。
陳興沒有過分抵抗,混著藥粉的白開水沖去喉間那種酸水味與灼燒感,霎時恢復幾分血色。
「有沒有好點?」柔琪這次使了些力氣拉起陳興,「你不像是一下班就會跑去喝酒的人……看你這個樣子,今天是第一次這樣幹過?」
「唉,如果當到百戶也不能喝得盡興,這人生還真的沒啥意義。」陳興的口吻有點偏激,許柔琪聽他這樣講卻不怪他,想必人家被上司狠狠罵了半個時辰之類的?
陳興當然也沒打算把氣出在許柔琪身上,他可不是那種喝了酒就會家暴妻子的混帳。
儘管不是很想回憶起下午那些破事,在許柔琪旁敲側擊幾番後還是說出了來龍去脈。當然,他明天會當上副千戶之類的,這種還沒確定的事情就沒有明講。
許柔琪一邊安撫他的情緒,還不忘一口一口親自餵食人家買回來的滷菜,場面說有多曖昧就多曖昧。
她之所以這麼做,也不是因為真的把陳興當成自己丈夫,但大抵是喜歡人家的。
陳興沒了推辭的氣力,他覺得現在這種場景才是他真正想要的生活。不管外面發生什麼事情,每晚總是能回家吃到熱騰騰的飯菜,之後待在後院看著天空發呆,然後……
他突然握住許柔琪的手,「我不是故意要把我自己搞成這樣……但我到今天才發現,這地方比我想像中的還要險惡。」
「我知道,我都知道。」許柔琪這麼回應,順勢勾住對方的手臂。
縱然陳興再怎麼遲鈍,見她這樣迎上來也知道她對自己的想法。如果他沒有喝醉,應該就直接推開人家了。現在的他只得道:「和一個百戶待在一起是不會有未來的。」
「我不在乎。」許柔琪整個人靠在他身上,「是你讓那些孩子能有幾口飯吃,雖然他們現在被安置的很好,但心裡總是會感激你的。」
「……這就是妳決定和我在一起的原因?」陳興有些難理解,「我知道妳沒有親人,但想和幫過妳幾次的人長久待在一塊也不是個辦法啊。」
「我想要的又不多,只是想找個有能力讓我依偎的人罷了。」她抬頭偷瞄陳興一眼,又看回擺著滷菜的桌面道:「你也不用對我許下什麼承諾,反正我很喜歡這個地方。不滿意的話,我可以趁你去工作的時候清掃一下環境。如果你還覺得不夠……待會你想對我做些什麼,我是不會反抗啦……」
陳興想起他還在當小旗的時候,就是待在一個女總旗底下。自己因為任務的關係很常與對方有些私下話題,若不是她因為家人過世的緣故而不得不離開,現在也該當上百戶了。
他早就覺得天下有些女子講話比較大膽一些,真要讓許柔琪待在這裡每日灑掃環境和解決需求不是不行,但自己實在不是那種會趁人之危的小人。
最後一分醉意因炁息流動而散失,許柔琪知道他徹底清醒過來,便收起脫去外衣來誘惑人家的念頭。
「稍微自愛一點吧,我去洗澡了。」
陳興輕推開對方,逕自走到後面準備洗浴。
許柔琪似乎早就知道人家到最後還是會拒絕,沒有哭鬧的她盯著桌上冷掉的食物,腦海閃過某個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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