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是白天與黑夜的交界,一天中林天銘也最喜歡這個時候。比起白日,他更喜歡能直視太陽的這段時間。
它會變成溫和且暖和的橘紅色,這和小時候施翊天給他的印象吻合。
施翊天以前很常笑,雖然跟現在一樣不善言辭,對堅持的事就跟牛一樣一直往前衝,腦筋也直得要命,一旦陷入死胡同就很難走出來,或者破罐子破摔索性直接破牆而出。雖然有點蠢,但也難掩他為了目標努力時的耀眼。
林天銘微笑著搖頭,載著滿腔苦澀走到每年都會來的墓前放下一朵非洲菊,然後盤腿坐在墓前十五分鐘不走。
「翊天的叔叔,我又來啦!」林天銘聳肩嘆氣:「雖然只有小時候見過一面不清楚你的為人,也聽不見你的心聲,但這是我能做得一點點事……為養父母和哥哥做得事。」林天銘抓起一旁的小樹枝,開始在自己與墓前的小沙地上劃阿劃。
「很抱歉,我以後大概不會來了,原本只要我和施翊天他們徹底不相往來應該就不會有事,但上大學之後還是貪心了啊!」林天銘苦笑著不禁紅了眼眶。「這是我最後一次來這裡,以我骯髒的血統而禍害到你們作為道歉。」說完,林天銘將樹枝重新丟回地上,向墓碑鞠了個九十度的躬後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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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紅的太陽似乎在呼應那悲愴的身影而隱密在天際線,黑夜也附和般緊隨而來,將林天銘的臉再鍍上一層銀灰色的面具,使其散發出更加生人勿近的氣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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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林天銘罕見的沒有一進宿舍就和陳韋克說幹話,而是走過去將疲憊的身體掛在他身上。
狼狽、無奈、委屈,各種陰霾施加在這個不算結實健壯的男人身上時,讓人不禁心生憐憫,與那晚的冬夜一樣。
但這次這個善於偽裝的人不再微笑,而是在好友的肩上微弱的呼吸。
陳韋克忽然想起,高三時的哥哥在某一次放學回家後,將裝滿名片大小但色彩不一的卡片的袋子放在桌上,唯獨只抽出一張放進口袋裡。
陳韋克很好奇那是什麼,大致看了一下裡面的內容,應該是樂隊社團送舊時學弟妹寫給學長姐的話。
他和林天銘的興趣不同,他偏向動態,所以社團選了籃球社;林天銘是不折不扣的靜態活動愛好者,但他的運氣總是不好,對於社團活動他認為輕鬆就行,尤其是那種能耍廢的社團更好,但當初第三項社團志願不知道還能填什麼就填了樂隊的林天銘,還無傷大雅的說:「我都填最後一個志願序了,不會這麼衰的吧!」結果好死不死就中了這個特別累的社團。
中午需要練習,早上若要升旗就要提早到社辦並在司令台旁奏樂,有活動的話還要撥空來參加……這讓林天銘叫苦連天一陣子,甚至中午找各種藉口不去就是要在教室午睡。
「你國小的時候明明超不愛午睡!」陳韋克曾這麼吐槽過。
「啊呀!人老了就會珍惜睡覺的時光呀!」林天銘笑著說完,就煩躁的趴回桌面抱怨,「叫你那個社長哥哥好好休息吧!讓他中午的時候別管我了。」
那一陣子他覺得林天銘應該從施翊天曾經的溫暖裡走出來了,因為在陳日君成為三年級的學生時已經不用參加社團活動了,等同於卸任。但這之後的晚餐時段關於林天銘的話題卻增加了,而且總是淡漠的陳日君一談到林天銘的表情竟有一絲愉悅和幸福?
於是陳韋克好奇問:「哥,你還是每天都會去社團嗎?」
陳日君嚥下嘴裡咀嚼的飯菜,擺擺手,「偶爾才去,但那小子乖很多,我每次去都能看見他。」
「……什麼?」陳韋克能想像到自己現在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只要早上或是前一天提前告知我會去的話,他就一定會出現。」說完這句話的陳日君,又露出那抹曬恩愛似的微笑。「甚至是我在社團活動快結束的時候出現時,就能看見他開心又驚訝卻想隱忍的表情,真是有趣。」
「……」
時至今日,他還是不知道這兩人的關係是怎麼從「那個學長、學弟好麻煩!」到「那個學長、學弟今天有來!」的過程變化,但陳日君應該是他的初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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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提要施翊天不是初戀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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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緒回籠,陳韋克對趴在他肩上的林天銘說:「能真正安撫你情緒的人,只有我哥吧?」
林天銘覺得莫名其妙,便抬頭疑惑地看著他。
陳韋克沒有迴避,而是笑著說:「他可是你的剋星呢!我哥是能安撫你並清除你負面情緒的好剋星,現在要不要打電話和他聊聊?」陳韋克看了眼手錶,「現在應該下班了。」
林天銘沉默片刻後,搖了搖頭,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背對著陳韋克,「還是算了吧!我不想跟高二那時候一樣,誤把憧憬當喜歡,那之後實在是有點困擾……。」
「但只要和施翊天有關,你就會不開心。」
「……」林天銘放在桌上的雙手互相緊扣,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不論什麼原因,找一個能讓你開心的人不是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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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陳韋克的話,似乎捅破了林天銘心裡的一扇窗戶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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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畢業後的林天銘和陳日君幾乎沒有聯絡,除非其中一方要到彰化或台中,或是林天銘有機會到台北才會互相告知小聚一番。但在聽了陳韋克的話之後,林天銘雖然掙扎了三天,最後還是主動傳訊息給陳日君,並對陳韋克說:「你說得沒錯,既然要和他們脫離關係就要盡快抽離那些回憶。」
陳日君似乎也巴不得有空就和這位投緣的學弟閒聊,以至於現在每晚都能聽到兩人通話的聲音,甚至不介意陳韋克與其他室友的加入,偶爾還會一起打遊戲,這段時間的宿舍比以往熱鬧很多。
千日紅則和往常一樣找盡理由和施翊天膩在一起,追求上也更熱烈,即使施翊天沒有面露任何喜色,她仍樂此不疲。
這段時間似乎找到了生活的平衡點,大家看似和樂的過著各自的生活,但唯獨兩人知道自己都在極力忽略心中某處傷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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恢復陌生關係的傷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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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天銘和施翊天即使遇到了也把彼此當空氣,極度尷尬的氣氛讓系會的成員在安排工作時都刻意將兩人排開,不讓他們有合作的機會,為的是避免來參加活動的人因為兩名臉臭仔敗興而歸,到時候回饋問卷上一定會被寫滿負評。
但系烤活動很難完全區分每個人負責的崗位,都是各自的工作完成後去其他分組幫忙,而這兩人就連一起搬運食材也散發著殺氣。
一向以和為貴的張妉泯站到兩人中間拍了拍他們的肩膀,語重心長道: 「嘿!都出來玩了就不要這樣嘛!你看那些來參加的人都在祈禱不是你們送餐過去耶!」
林天銘冷冷的往後看,那些坐在桌邊等烤肉食材的學生們都不約而同的別開視線,但他不甚在意,轉回來道:「這才不是玩,明明是辦活動。」
「烤肉已經比迎新那些還要輕鬆了,當然是玩啦!對吧!翊天。」張妉泯朝施翊天眨眨眼。
而施翊天端好三個菜盤後就離開了,完全不給面子的冷聲說:「沒感受到輕鬆,還不如在家烤肉。」
林天銘覺得在無形中被刺了一下,於是他也端起菜盤在離開前不忘大聲回懟:「大少爺怎麼可能對在外面烤肉感到輕鬆?家裡可是有親愛的媽媽大人烤呢!當然是在家囉!」
施翊天聽到這句話直接停下來,轉過來怒瞪即將離去的林天銘,「說什麼大少爺,誰比我還懶?嬌身慣養到瘋狂挑食,還愛耍脾氣!」
聞言,林天銘也停下腳步,側過半邊臉調侃:「呦~總比你整天擺著一張臭臉好,菜都被你弄臭了!」
「你的嘴整天嘰嘰喳喳的,這些菜才被你弄髒了!」
林天銘舉起菜盤威脅道:「信不信我把這些沾滿口水的菜丟你臉上?」
施翊天同樣舉起菜盤,面色不改,「你以為我不敢?早就想揍你一頓了!」
張妉泯抓起一把蔥直接往兩人的頭上「啪啪」兩下,怒斥:「喂!趕快把菜送上去!誰要是把菜當幹架工具要自掏腰包賠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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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韋克看著終於把菜端過來的林天銘忍不住吐槽:「我都已經烤好這麼多了,怎麼這麼慢?」把擺了數十支色香味俱全的烤串的盤子放到林天銘面前,催促他趁熱吃。
林天銘冷哼一聲在他身旁坐下,拿了一支烤雞肉串啃了起來,「施翊天故意嘴我,當然要嘴回去了。」
「……他怎麼碰到你就變這麼幼稚?今天要待到晚上八點耶!晚宴的時候不要吵架,會很可怕。」
「放心吧!應該只會看到不知是我還是他被丟到篝火裡而已。」
「這已經很可怕了好嘛!」說完,陳韋克忽然想起一件事,並從包裡抽出一個袋子塞給林天銘。
林天銘困惑地接過它,打開來看竟是一件露臍的黑色上衣加開叉短褲!
「這、什麼啊?給我這個?」
「你忘記之前的打賭嗎?」陳韋克壞笑道:「你被系主任叫過去那次啊!後來牙醫系的會長出現了,是我贏了!」
「什麼啊!你是認真的嗎?」林天銘嚇得把這件怎麼看都像情趣內衣的衣服塞回袋子裡,卻被突然出現的牙醫系會長用力拍了一下肩。
「天銘,全部的人都同意你晚會上去走台步哦!不要掃大家的興致,哈哈哈!」
「你明明比我有勇氣!你上去就好了啊!」林天銘泛紅的眼眶惹得其他人都呆了一下,直到陳韋克在一旁眨眼眾人才反應過來又是林天銘的把戲,於是紛紛搖頭。
「不行呦!我們沒有你好看,為了保護大家的胃口,願賭服輸吧!」陳韋克仰頭大笑,不怕死的狂拍好幾下已經想殺了他的林天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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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天銘欲哭無淚的想:「……當初是哪個白癡說要打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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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烤對參加的人來說輕鬆又自由,可以邊吃烤肉邊唱歌,哪裡能玩就去哪裡,像有的人明明只是喝果汁也能發瘋就很神奇,場面一度混亂,不說還以為到了夜店呢!所以林天銘就趁亂跑到千日紅那桌去,將她拉離人群外。
千日紅覺得莫名其妙,於是抱臂看他。
林天銘也不賣關子,把袋子給她,「你想追施翊天,對吧?」
千日紅點點頭。
「我幫妳,這件給妳。」
千日紅半信半疑的打開袋子,直到看見衣服的樣式才瞪向林天銘。
「怎麼長這樣?別跟我說要上台噢!」
「確實要上台呀!」林天銘露齒一笑,「但可以邀請他陪妳啊!」
千日紅一聽雙頰瞬間泛紅,開始動搖了。
林天銘見狀便趁勝追擊,「這是他喜歡的款式,別看他那樣,他超喜歡辣妹的!」笑死,我根本連他看什麼類型的A片都不知道!
本來以為千日紅會掙扎一會,沒想到她竟然抱著衣服害羞的點頭,小聲道:「那、那要什麼時候上台?」
林天銘對事情進展如此順利有點驚訝,愣了半秒才回過神來,「我問完活動組再告訴妳,先回去玩吧!」
千日紅點點頭,腳步輕盈的蹦回位置上,不對,是施翊天旁邊。
林天銘看著交談氛圍總是不錯的兩人在心裡嘆了口氣,便轉身回到舞台後方,重新拾起往日那漫不經心的態度和微笑,對所有人說:「有個漂亮女孩會代替我上台,她想追人,我們來幫幫她!」
聽到這則消息的成員們隨即拍手叫好,畢竟比起男人還是美女更賞心悅目,但陳韋克卻心道不妙。他偷偷在後面扯了扯林天銘的衣袖,「喂,你說得那個人該不會是——」
「鏘鏘!就是千小姐呦!」
「哇靠!」陳韋克頭痛到扶著林天銘的肩膀,「到底是你有病還是她有病?她就這樣答應了?」
「對啊!愛情的力量超偉大。」林天銘咧嘴一笑,「不過我人很好,沒有讓她一個人上去秀,而是叫她去邀請施翊天。」
「……你根本就是想看施翊天被當鋼管耍的窘樣吧?」
「怎麼能這麼說呢?」林天銘浮誇的瞪大雙眸,「我是在為那個蠢蛋的未來著想。」
『似曾相識的話……』陳韋克想,『我倒是更擔心你這個蠢蛋。』
關於熱辣衣服的鬧劇暫時告一段落,很快就迎來六點的飯後晚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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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投山區樹林繚繞、芬多精四溢,是夏天最適合待的地方。
林天銘坐在鋪了軟墊的草地上撐著身體,仰望篝火下的星空。身邊的人嘰嘰喳喳講了一堆沒什麼營養的話卻很有趣,果然比起一個人沉思,還是耳邊有點聲音比較好。
他閉上眼傾聽嘻鬧聲,悄悄掛上微笑。而在他張眼的瞬間,忽然出現一張臉正由上往下盯著他。
林天銘愣了一會才驚呼:「社長!?」這一聲讓坐在林天銘周圍的人都轉過來看,陳韋克也因為突然到來的哥哥而嚇了一跳,馬上停止對千日紅的吐槽,小跑過來到總是神出鬼沒的陳日君面前,「你不會一下班就跑來了吧?」
陳日君給予一個曖昧不明的微笑。
林天銘趕緊站起來和陳日君面對面,並倉促的拍了拍屁股上的沙土。
「你怎麼來了?」林天銘壞笑,「不會是來看我的吧?」
陳日君沒有迴避,還伸手輕劃一下林天銘的鼻尖,「你說呢?」欣賞了一會林天銘被直球堵住話頭的模樣後,轉頭對張妉泯說:「謝囉!幸好妳有讓妳爸來帶我,不然就要繞到另外一條路上山去了。」
張妉泯嘿嘿一笑,「不客氣啦!」
林天銘轉向張妉泯詢問:「你們認識?」
陳日君撥了一下林天銘額前翹起的一根頭髮,順利讓對方的視線重新落在自己身上後才說:「國中同學,她爸就是載你們來的那位遊覽車司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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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說話就說話,為什麼要動手動腳?」原本和諧曖昧的氣氛因為突然出現的凜冽聲音而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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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翊天如猛禽的銳利眼神直直刺入陳日君眼裡,但他沒有退怯,只是淡漠的回視。
「我的動手動腳是關心,那你呢?你是負面的那個吧?」
「我沒有真的動過手!」
「是嗎?」陳日君露出意有所指地微笑,並勾下林天銘的衣領,「那這個痕跡是什麼?」
林天銘立刻揣回領口壓住,「不是的!這個是我嘴賤才——」
陳日君挑眉,向施翊天投去一道鄙視的眼神,「那也不需要咬這麼重吧?你——」
「閉嘴!」施翊天低吼著將林天銘拉過來,並暴力的扯下領口,頭一偏,直接往那個不淺不重的疤痕咬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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