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輪軍旗較量之後,陳韋克滿意的拍手。
「你的棋風很棒!像刺客一樣令人難以預料。」
林天銘有點不好意思的撓撓後腦勺,完全沒注意到身旁輸得一沓糊塗而投來幽怨視線的另外兩人,自顧自的和陳日君討論起方才的幾盤棋局。
這時年幼的陳韋克開始胡思亂想,甚至擔心這樣魅力十足的男孩會搶走他在家庭裡的地位,即使他不是特別想討哥哥喜歡,但小孩子總是希望自己是最優秀耀眼的那個,不能比哥哥好,但至少要比其他人好吧?但現在根本沒辦法把自己推上「好孩子榜」的前幾名了!
所以在國小五年級之前,陳韋克一直默默的對林天銘有種敵意,但好死不死他們似乎有特別的孽緣,一個年紀有三個班,三分之一的機率還能同班;一個班有三十個人,三十分之一的機率還能拿到相鄰的座號和位置,那時的他簡直想去廟裡求神問卜,讓他改改運。
不過陳韋克曾經不喜歡林天銘完全沒被看出來,因為他是典型的「即使不喜歡你也能掩飾的很好的人」,有人會覺得雙面,但其實至今陳韋克的人氣不輸林天銘,甚至討厭他的人更少,誰叫他都是一副人人好的和事佬模樣呢?
開始對林天銘改觀是在五年級時,陳日君在畢業前參加了彰化縣市的語文比賽得了亞軍,甚至提前為國中的入學做準備而報名了資優班考試,還以前三名的成績得到獎學金。如此優秀的學生早就在學校傳的沸沸揚揚,即使他們還是國小生,但這對有些口無遮攔的小屁孩來說是很適合嚼舌根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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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哥這麼優秀你怎麼還在這裡廢啊?」某個男學生嘻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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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克,你的國文要再加油阿!你偏科太嚴重了,讓你哥哥好好教教你啊!」討厭的國文班導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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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他還不覺得怎麼樣,反正人各有所長,愛說嘴的讓他們去說,根本無所謂——本來以為能繼續遊刃有餘下去的,直到有一次除了林天銘外與自己最好的朋友,甚至可以說是初戀的女孩抱著國文老師佈置的高難度考卷過來,笑吟吟地說:「韋克,可以幫我個忙嗎?」
陳韋克總是無法拒絕微笑的她,想都沒想就點頭。
於是女孩把考卷丟到他桌上,並將一本印有幾朵幸運草的筆記本給他,「可以請你幫我寫今天的考卷嗎?」
陳韋克愣了一會,隨即露出傻傻地笑,「那個......妳應該知道我的國文不——」
「我知道。」女孩笑得燦爛,完全忽視尷尬的陳韋克,繼續操著那甜甜的嗓音說:「你就用你的名義去求你哥讓他幫我寫嘛!」
「......」當下雖然聽了這個請求心情不太美麗,但他還是想討好喜歡的女孩,於是在他即將點頭時,身後忽然傳來一道清冷的聲音,他猛地轉過去便對上那張冰冷嚴肅的臉。
「妳不會自己去求嗎?」
女孩愣了一下,原本甜美的微笑瞬間瓦解,但她還是強行勾起一點嘴角想展現自己的大氣不與林天銘較真。
「我跟他哥不熟嘛!都是朋友幫我一下怎麼了呢?」說完,她不再看難搞的林天銘,而是重新將視線放回陳韋克身上,甚至開始慣例的撒嬌模式。「我知道韋克對我最好,所以你可以幫我這次嗎?就這一次,因為今天我必須和媽媽去看阿姨,晚上可能沒時間......。」
她擺出一副為難的可憐模樣,又讓陳韋克本身就不堅定的意志搖搖欲墜,於是他轉向林天銘,想讓他別這樣時,林天銘雙手抱胸,對女孩擺出欲將其拆吃入腹的狠勁。
「真正的朋友才不會要求朋友做這種為難的事!妳怎麼不攤開那本筆記本給陳韋克看裡面寫什麼?」
聞言,陳韋克這才把注意力放在那奇怪的筆記本上,要是單純讓陳日君代寫作業為什麼要給筆記本?於是他很快的抬眼看女孩,只見她已經面色脹紅,一副秘密被拆穿的窘態,並在兩人面前落下了晶瑩剔透的淚珠。
要是以往陳韋克一定會被眼前梨花帶雨的美景所撼動,但現在他的手卻已經翻開那本筆記本,密密麻麻的寫了半頁的告白語句將他徹底拉出夢境。
女孩激動的把筆記本重新闔上,惱羞成怒的對林天銘咆哮。
「你憑什麼管?我又沒拜託你!」
林天銘嗤笑一聲,「我幫朋友說話怎麼了?妳一直在利用陳韋克以為我看不出來?收起妳那種噁心的小把戲,把作業收一收然後滾回妳的小狗窩去!」
陳韋克還沒有從那句「朋友」中緩過神來,只是忍不住在心裡吐槽林天銘太過毒舌,自己倒是覺得沒必要搞成這樣,因為——
他看向周遭,教室裡的其他同學早就被女孩剛才夾雜哭聲的咆哮吸引,更慘的是他還從窗戶看見慢慢踱步而來的班導,於是他趕緊站起來擋在兩人面前,並對林天銘小聲說:「那個、天銘,算了,反正我哥他也不一——」但話還沒說完,就被林天銘難得震怒的表情打住。
林天銘微抬起下巴,一副看傻子的表情,更機車的是還故意從鼻子發出一聲冷哼,將嘲諷值拉好拉滿,這讓陳韋克嚇得失了說話的力氣。
有一瞬間他覺得自己是人魚王子,而林天銘正是那個賣了自己毒藥的惡毒海妖。
「你既然這麼想就答應她啊!到時候結果如何就讓我來看看好戲吧!」林天銘壞笑著攤開一隻手,「我能猜到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機率是你必須矯揉造作的祝福他們,而這個蠢蛋將會被你哥狠狠拒絕,再來就是最狗血的部份了,她會繼續把你當工具人,你還要可憐的陪著她,聽她訴苦......」但林天銘的話還沒說完,耳邊就傳來震耳欲聾的嚎哭聲。
女孩已經不顧形象的大哭起來,一般人這種時候大概會有點緊張,尤其是小孩子,但林天銘卻不為所動。在他眼裡,這些為了一點小事就哭得撕心裂肺的同儕簡直像一顆顆長滿公主與王子病的臭雞蛋,他恨不得將它們一一打破強迫其重新生長。
「哇!真是奇觀。」林天銘笑著拍手,「被利用的人都沒有在哭了,妳在哭什麼?以為我不知道這是你們最愛用的討拍把戲嗎?試圖營造是我們欺負妳?真是好笑,大概也只有外面那個即將進來的傻大人才會相信。」
「天、天銘!」陳韋克滿臉驚恐的往林天銘身上縮,戰戰兢兢的看著已經聽到這句話的班導,正垮著一張隨時都會爆發怒火的臉,瞪著林天銘。
林天銘完全不在意的看向剛踏進門的班導,他沒有說話,而是等著這位大人開金口。
而意料之內的,他說:「你們三個給我過來!好好解釋清楚發生什麼事?還有林天銘,你要是不為你剛才的行為給出合理的說詞,我會叫你的養父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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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就是三個人免不了一頓罵,尤其是林天銘,幾乎被從頭罵到尾,即使他的本意是幫自己的朋友說話,但他的言語還是刺激到了長輩,甚至讓女孩有了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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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韋克很感激林天銘替自己出頭,但他也想糾正一下林天銘的硬脾氣,於是他對被罰抄一頁課文的林天銘說:「剛剛謝謝你,但是下次不要這樣了......。」
林天銘頭也沒抬,只冷冰冰的丟出一句話,「是在心疼她嗎?真是可笑。」
陳韋克聽了氣不打一處來,在他想繼續說話時,林天銘聽不出情緒的淡漠嗓音傳進耳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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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想與自己爭辯的意思,好像只是在陳述一個想法、陳述一件事實,而他的那些話彷彿他曾經歷過什麼般有感而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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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聽出一些悲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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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人都有獨自生活的意義,不要為了愛情強求攀附......到最後,只會兩敗俱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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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像極了為悲歌而配的背景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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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的朋友......哥哥、日君哥,都是......我只是不想眼睜睜看著你們被利用、被說閒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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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無法看到低頭書寫的林天銘的臉,但這番話不論是否真誠都不重要了,因為林天銘將是一個值得深交的朋友,今天他幫了自己,往後餘生只要力所能及,他終將回報到底。
或許有點誇張,但這點友情對需要被愛和關注填滿的年紀已經夠了。
所以在國中時,林天銘像落湯雞一樣於夜班三更敲門讓自己留他住一晚時他很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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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驚訝總是遊刃有餘、從容不迫的林天銘也會露出這樣的窘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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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驚訝在這一晚林天銘竟笑了好幾次,就好像為了掩飾心底深處的某些不好言說的悲傷,強行替自己戴上面具的小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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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試探性的問過他,然而他什麼都不說,只是打哈哈道:「啊呀!我只是想體驗一下冬泳,不用那麼大驚小怪。」
然而事實上,林天銘在和施翊天大吵一架後,想起自己還有行李沒拿走只能厚著臉皮折返,並收到施翊天氣到快爆炸的臉,一副想把他殺了的模樣讓林天銘感受到心如刀割的疼,這種痛遠比知道生母要將他丟棄時痛好幾千萬倍,於是他拖著行李箱一個人走了很長的路,他也不記得自己怎麼有辦法走到烏溪河腳都還沒廢掉的,最後的總結是,過度悲傷的時候人的一切神經都會麻痺,因為身體上的疼痛遠遠比不過心絞痛。
所以他看著被夜色填滿的河流,髒兮兮的樣子像極了自己,便一頭栽了進去。
他忽然想死,但又想起至少要把報復的計畫完成了再一走了之,這才憋著氣從河裡浮上來,變成一個可笑的落水之人。
「你知道你在說一個連白癡都不會信的藉口嗎?」陳韋克接過林天銘遞來的溫度計看了一眼,三十七點五,已經開始微燒了,於是陳韋克拉開抽屜將裡面的退燒藥拿出來給林天銘,並監督著他把藥吞下去。
林天銘也不是三歲小孩了,拿過藥毫不猶豫的吞下去,但令人在意的是在吞完藥的那一刻,他像個被抽掉靈魂的木偶,無力的靠在床頭,頭低垂著動也不動。
陳韋克有點緊張,他怕林天銘會昏過去或是發生什麼不可控的情況,就在他準備過去拉他一把時,微弱的聲音從那雙有點泛白的唇溢出。
「我相信你不會過問我的,對吧?」
「......你不想說我就不會問。」
「呵呵......。」他看到那雙因寒冷而有些裂開的唇往後勾起一點弧度,「替我保密。」
「保什麼密?」
「別把這麼狼狽不堪的我記住,也別說出去。」
「不會的,你好好休息。」
「在我睜開眼的時候,請不要用悲傷的眼神看我。」
「不會,我不會那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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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聽到銀鈴般的笑聲輕響在冰冷的房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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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只剩你了,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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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會永遠當你的朋友,所以別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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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心裡默默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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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沒有勇氣也沒有信心,去保證自己能真正的保護好他,或許在未來的某一天我會責備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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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這是我難得準的直覺,因為在那之後的半年裡,林天銘連續三天沒來上課,這讓他生出一絲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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