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洛婷。
我放下手機。
一股罪惡感立刻襲來。
我和李昊然緊張的對望,當那個打我們小報告的警衛戴上帽子與警察握了握手,轉過身朝著門口方向前進經過我們時,我們倆連忙對他點點頭致意,他則是露出和藹的表情笑了笑就走出警察局,步入夜裡。
不久後,外面傳來低沉的引擎聲轟隆轟隆地劃破夜晚的寧靜,車門打開熟悉的人影從駕駛座下來。傍晚,警察局裡的警員大多睡眼惺忪,我幾乎能感覺得到有幾個瞪著我們的警員,咬著牙在心裡咒罵我們不讓他趕快下班回家睡覺,氣得牙癢癢的。
陳伊羽正眼看都沒看我們就直接走向負責我們案件的警員辦公桌,那個警員的黑眼圈在眼皮下形成一道黑影,深深的壕溝蘊藏著甚多疲憊,他皮笑肉不笑的看著陳伊羽,愧疚再次對我襲來。陳伊羽簽了某個東西後放下原子筆,我沒聽清楚他對那個警衛說了甚麼,表情抱著歉意,頻頻低頭鞠躬,等到他走向我們的時候我撇開視線。
一路上,他不發一語把我們帶回家,並給了一些車資和零錢給不斷推辭的李昊然,最後我們就地解散。進家門時我差點被擺在玄關的行李箱絆倒,我正想是誰把行李箱放在這,結果感受到陳伊羽的注視,我連忙說我沒事,接著陳伊羽就帶著弟弟上樓。
爸一如往常倚著沙發看電視新聞,媽則在旁邊滑著手機喝著剛從超市裡買來的鮮奶茶。我小心翼翼地讓一切保持正常,直到我悄悄走進廚房我才放鬆下來,這裡沒有人,我替自己到了一杯果汁並逗留了幾分鐘,策畫該如何對陳伊羽解釋,還有怎麼開頭。
沒想到客廳先傳來爸媽的呼喚。
我從廚房裡走出來的時候,陳俊彥和陳旭昆已經在客廳就定位,而陳伊羽則是從二樓走下來,他小聲地對我們說,弟弟已經睡著了。
電視還開著,主播正用理性的口氣播報有關張姓女藝人遭殺害的新聞,還翻出好幾年前類似的案件,我沒什麼注意,社會總是愛東拼西湊把任何擦得上一點邊的都放在一起討論,簡直令人無言。
「我們和外婆談過了,明天們要出差一趟。」爸用緊張的神情色看著我們,等待我們的反應。
「我們搬來彰化其中的原因就是為了下一次我們必須出差做準備,這裡有很多親戚會照顧你們,有甚麼事情可以聯絡外婆或是你們的舅舅......我已經跟他們說好了。」媽看起來很抱歉,不停撥弄自己的頭髮。
我迅速瞄一眼三個哥哥,他們都很平靜地接受爸媽要出差的事實,畢竟這不是第一次。突然陳伊羽盯著前方的眼睛轉向我,這是我們第一次對上眼,我整個僵住,他面無表情盯著我,平常他並不會露出這種難以捉摸的神態,但是我不敢撇開視線,深怕要是這樣子做他就會把我偷偷潛入廢墟的事情說出來。
「別擔心,媽。我們會再告訴陳芝盈。」陳俊彥用那雙拉過無數次小提琴的手擁抱媽,媽露出淺淺的微笑,這讓氣氛稍緩和一些,但是在我眼裡其實並沒有,我仍看著陳伊羽,他也一樣,挑眉。
「這次你們要飛哪裡?」
我不著痕跡的遙遙頭只讓陳伊羽看到,我微笑,雖然可能看起來很假,但我希望這樣能讓陳伊羽冷靜一點。
「澳洲,有點偏僻的區域,但是值得。」爸說。
「到時候芝盈可能會很難過,她還小但是個成熟的孩子,很容易把情緒隱藏起來,到時候幫我告訴她我們很快就會回來,還有——我愛你們。」媽擔憂的表情讓陳俊彥的眉毛瞬間皺了一下,但僅只於此,他很快就恢復笑容。
「我們也愛妳,媽。還有爸。」
我恨不得現在就立刻結束這場重複過無數次的對話,回到自己的房間。這場談話讓我陷入膠著,我不甘願地移開視線很快地觀察其他人,他們都還沒發現異樣。我又轉回去,但陳伊羽已經不再原本的位置了,他移動到我身邊。
「我們遲早都要談。」說完他就逕自走上樓,我聽見門關上的聲音,我稍微亂了腳步只是幸好其他人沒發現,這場談話終於暫時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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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俊賢。
夜色早已轉暗,路燈以及月亮是唯一的照明,三人已經合力翻過圍牆佇立在樹下。
「媽,你現在在哪裡?晚餐我已經自己解決了,妳快回來了嗎?」林秀斌按了擴音鍵,讓三人都能聽見手機裡傳來的聲音。
「秀斌哪,我快要回來了。公司突然打電話要我去加班趕工......你不用等我,早點睡吧。」一個中年婦女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從手機傳出,除此之外,電話裡除了婦女的聲音外異常寧靜。
林秀斌閒聊幾句以後便將電話掛斷,他呆愣地瞪著螢幕。「我媽從來不加班,況且我剛才是跟著她來這裡的,這裡該不會剛好有一間公關公司吧?」
他們三人環顧四周,除了附近幾家住戶和二十四小時便利商店之外所有高樓大廈的窗戶都是暗的,至少方圓一百里以內都不會有任何公司開著。
「很顯然你媽在騙人,你的猜疑不無可能......我剛剛提到的那位女大學生和大叔正在遊樂園大門前,好像在等待某個人出現,你認識的人之中有人像我形容的那樣嗎?。」
「沒有。」
「事情越來越可疑了呢。」劉怡萱在一旁用詭異的聲調試圖營造懸疑感。
白俊賢將自己在遊樂園大門前所見所聞都告訴了劉怡萱和林秀斌,他雖然擔心著李昊然一行人的下落,但眼前他更好奇那位女大學生及蓬頭垢面的可疑男子,得不到解答使他的胃隱隱作痛。那個男子出現在自己的記憶中,還抱著一隻穿著白色襪子的黑貓......他不願承認自己失去記憶,想不起來讓他備感沮喪。
「時間晚了,我們在這裡先解散吧。剩下還沒解開的問題明天再討論,別忘了我們的交易,明天午休到烹飪教室集合。劉怡萱妳也是。」白俊賢開始發號施令,這令年紀比他還大的林秀斌感到寫許不滿,但姑且還是點頭。
「烹飪教室?陳洛婷她午休不都會去那裡嗎?」劉怡萱把裝著幼貓的箱子從地上一把抱起,邁步往前說道。
「嗯,我知道。或許她知道甚麼也說不定。」其實他另有目的,那女孩令他好奇。
三人齊步越過馬路,分頭步入不同方向。
一個失戀的女孩正苦惱著懷中的貓咪走向父母創立的動物醫院;一個矮小的身影一邊思考一邊心不在焉循著網路地圖找到公車站前往回家的路;另一個男孩則是懸著一顆對女孩好奇的心還有失去記憶帶來的後果感到喪志,他打電話給自己唯一的摯友,希望今晚也不要見到那家人,漸漸邁入孤獨陌生的深淵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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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洛婷。
我走到外面的陽台,門在我身後慢慢關上。陳芝盈今早就出發去校外教學,後天才會回來,今天是我獨自一人過夜的頭一晚。我穿上事先準備好的薄外套將拉鍊拉到頸部,一樓庭園上的草坪好像長高了一些,風鈴叮噹作響,我俯視著中秋晚會那天白俊賢站的位置,當時我正試著弄乾我的濕髮結果卻不經意看見庭院白俊賢的身影,他帶著一頂白色的鴨舌帽所以很醒目,那張嘴臉我絕對不會認錯。
深呼吸一口氣冷空氣直直灌進肺裡,剛才我打給劉怡萱,她告訴我她沒事,詳細情形她明早會告訴我。而當我掛掉電話以後,發現李昊然的未接來電有三通,於是我馬上回電給他。他說他平安到家了,只是有一個要求。
「妳可以收留白俊賢一晚嗎?」
我的心臟直到現在還在狂跳,感覺就像要跳出我的喉嚨一樣猛烈,這是我需要出來透透氣的原因,裡面太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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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俊賢。
白俊賢嚼著今早班上一位女同學送的口香糖,果然難吃到爆。
他經過一個巷子,他沒有走進去而是繼續前進,它對那戶人家少有聽聞,沿著那條看似潘滿藤蔓又平凡的巷子一直往裡面走,走到盡頭會看到一片很大的空地,陳列的宅邸氣勢雄偉、建築風格優雅不落俗套,每一棟住宅都有一個車庫和庭院——簡直就像是皇宮一樣。
聽說那片很大的土地和那些房子都歸屬於一個大家族的,好像是姓......劉。
白俊賢並不是沒見過那種氣派大樓,而是它太特別了,不,應該是說那棟房子裡的人特別吸引他。中秋節那晚,他看見的那個女孩......
不知不覺他已經走到一間獨棟建築前,與先前那些散發著不凡氣息的住宅相比,簡直小巫見大巫。
透天厝的二樓窗口亮著燈光在整排建築物中顯得突兀,這地帶的房子都矮矮的,許多結合工廠的透天厝一樓是工廠做工區,二樓以上才是住家。這條街,摩托車和車子只能停在家門口前,這使街道更加狹窄,早上得忍受工廠機器敲敲打打的噪音,夜晚才有片刻的安寧。
白俊賢站在那間突兀的住戶前,仰頭望著那一盞還亮著光的燈泡,一個身影在陽台上的藤椅上好像睡著了,他的水臉卻不怎麼安寧,深鎖著眉毛似乎正在擔心著某個人。白俊賢遲遲無法踏進大門,站在這裡就像在觀看著別人的人生家庭似的生疏。眼淚泛起在眼眶四周,模糊了建築物完美的輪廓,扭曲而虛幻縹緲,像夢一樣,內心泛起了一波波渴望的漣漪。還是無法接受這個家是自己的家的事實。
白俊賢垂下頭戴起帽子往返方向前進。
身後突然一陣腳步聲。白俊賢電光火石之際倏地一個回身迴旋踢,把來人嚇得往後倒退好幾步,路燈把受驚擔驚受恐的女子的臉照亮。白俊賢看清楚來人的面孔後稍稍放下戒備的眼神,卻還是保持著一點距離。
「嘿,阿賢。」女子試著接近他,他反而退後了一步。她露出顫抖地微笑,把因剛受驚而甩掉的手機從柏油路上撿起來,遞給了白俊賢。「我是來告訴你......這個剛才響了。」
那是一台螢幕已摔成龜裂的舊手機,亮起的螢幕上顯示著他曾未見過的號碼,聯絡人上寫著''橡皮擦妹''的字樣。白俊賢自從病院以來,未曾檢查過舊手機裡的任何資料,這是他第一次正眼看它。
「我剛才看過它好像快要沒電了,我在想你要不要進來屋子充一下——」女子熱切地說。
「不用了。」
女子縮了一下,「好吧,餐桌上媽幫你準備了你喜歡吃的花生,快點回來吧,你的傷口.......」
「不必擔心,李昊然那裡有能幫我醫護的藥膏。」他不是真心要對她撒謊,只是那樣比較不會招來後續麻煩的拉扯,到最後搞得很難收拾。
女子仍然很擔心,但是也沒有再過問。「你今晚還是會待在李昊然那裡嗎?」
白俊賢很高興她沒有繼續逼問自己,這是她討人喜歡的原因之一。他露出一點微笑,點點頭:「我一直都過得很好,告訴......告訴妳的家人不必擔心我,我真的很好。」
女子抱著自己。「我會的。」然後轉身離開。
「等等,」女子停下依依不捨的腳步回過頭,循著聲音看見白俊賢舉起舊手機說道:「謝謝妳。花生也謝謝,但是我已經吃過晚餐了。」他試著擠出微笑,看見女子也露出微笑後,白俊賢鬆了一口氣,因為這代表他沒有露出甚麼奇怪的微笑。
白俊賢無聲的轉過身,往走過來的方向走回去,他原本試著要接受這個家,但是真的到這裡的時候卻臨陣退縮,他陷入苦惱,李昊然從剛才就一直不肯接電話,該死的叛徒!
想哭的感覺又來了,但是他明明不想這樣啊,為甚麼偏偏老天爺要這樣捉弄自己?他把一個鐵罐從腳邊踢開,鐵罐撞到一台機車發出一聲清脆的撞擊聲,那台機車搖晃了一下,白俊賢連忙衝上去在機車完全倒下之前扶助。
白俊賢走回街道上,聽著自己可悲的大笑聲。突然一股溫暖的感覺從口袋隱隱傳來,白俊賢從口袋裡拿出那台女子交給自己的舊手機,它正在發燙。
原來是過熱了,因為某個人不斷地打電話,''橡皮擦妹''字樣占滿訊息欄,全部都是未接來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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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洛婷。
李昊然說,白俊賢自從一場車禍失去記憶以後就不願意回去以前的家與家人同居,最近都是他收留他的,但是今晚他媽媽不准任何同學來家裡過夜。
妳家離白俊賢家比較近,從遊樂園走過去也不會很遠,拜託妳收留他一晚好不好?
我瞄手機一眼,十點整。十分鐘前我躊躇了很久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試著撥打白俊賢以前手機號碼,結果接電話的人是他姐姐,老實說那時我鬆了一口氣,我還沒準備好要正面與他對話。
在陽台上消遣的時間裡,我腦中一片空白。我們的確曾經一起過夜,但那已經是國小三年級的事情,當時我們年紀還小爸媽才同意讓我們在客廳「露營」,再說那時候還有童靜宜一起參與,我做夢都不會想到未來有一天會跟初戀共處一室。我再次拿出手機,盯著聯絡人第一個顯示的號碼發呆,該死的李昊然,為甚麼偏偏在這種時候提出奇怪的要求?
「他死也不會回去那個家。」
一股衝動使我按下撥打鍵。
「都—都—」
我的手心開始冒汗。
喀啦。
「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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