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3月14日 19:05 (案發前一個禮拜)
陳伊羽。
晚上七點,他走進咖啡廳,玻璃門敲擊鈴鐺發出清脆的聲音。傍晚這裡總是充斥著許多上班族,一台筆電和一杯黑咖啡是絕大部分人每天固定的生活配備,這裡就是他們能夠短暫找回自我的空間。
咖啡沖泡的香氣洋溢,一株龜背芋在角落默默生長,陳伊羽馬上就認出坐在那株植物旁邊、戴著黑框眼鏡的女性。
果然在這裡。
「劉妮柏。」陳伊羽走過去,女人桌面前方跟往常一樣擺著黑色筆電和一杯黑咖啡。
他拉開對面的椅子坐下,朝那台筆電露出忌妒的眼神。「妳沒有依照約定,我等了快一個小時。」
「沒辦法呀,老江就是喜歡拖時間......拖拖拉拉的哪像個男人,他也沒有告訴我到底去那破廢墟是要跟誰見面,總之,我也是逼不得已才遲到的。」自從陳伊羽進來咖啡廳之後,劉妮柏都沒有打算將目光從螢幕上移開來看他一眼,鍵盤劈哩啪啦不知道在打些甚麼。
陳伊羽直勾勾的望著她,劉妮柏把長到腰部的黑髮盤起來,幾綹髮絲散落在一旁。
她眨眨眼,專注的盯著電腦,並沒有注意到陳伊羽充滿渴望的眼神。
細細的觀察她的睫毛,眼睛,鼻子,嘴唇......「有查到甚麼嗎?」他撐著桌子,倒看著電腦螢幕。
「欸、喂!白癡,走開!你擋到我了啦!」劉妮柏用力推開陳伊羽。
陳伊羽鬆垮垮的坐回椅子上。
劉妮柏拔掉眼鏡,把電腦闔上。她一邊站起來伸懶腰,一邊平平的說:「我剛才寄出那封信了,未來基金會說如果他們找到以前我弟的資料就會傳過來給我,改天我們一起去跟阿江道謝吧,雖然我總是搞不懂他在想甚麼,可是無論如何他幫了我很大一個忙這是事實......啊還有,你下星期五有空嗎?阿江好像找到當時領養我弟的人了,他說下星期五她有空可以安排我們見個面。伊羽?」
「嗯?」陳伊羽心不在焉的抬起頭。
「你在想甚麼?」
他在想事情。
看著桌上一杯已經見底,另一杯已經涼掉的咖啡,心裡不自覺開始思考,自己和劉妮柏的關係是不是也跟這兩杯咖啡一樣,失去熱度的咖啡還有見底的遺憾。「沒在想什麼。」
劉妮柏多看了幾眼,確認那張嘴臉沒事之後便重新戴上眼鏡,坐回電腦前。「所以你下星期五有空嗎?」
陳伊羽準備拿出手機查看行事曆:「喔......嗯,應該吧......」
「記得那天要空出來喔,我們要去見我弟的領養人,搞不好還能見到我弟......很令人高興對吧?」劉妮柏疲憊的眼角終於露出一點點欣喜的痕跡。
「喏。」
「怎麼了?」
陳伊羽摳著指甲,好一會兒沒有說話,原本以為只是在捉弄人罷了,沒想到他又再次開口:「我們之間到底算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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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9月 19:59 (中秋節晚會。回溯。)
陳伊羽。自白。
「我幫妳拿吧。」
陳洛婷站在樓梯口前,手裡扛著自己的行李箱還有大包小包的土產禮盒。
我注意到她旁邊站著一個女生,我沒多看幾眼,只覺得有一種熟悉感,可是沒多想直接擠過女生旁邊並提起陳洛婷手中的行李箱往上走。
「欸,我自己拿就好了啦。」陳洛婷伸手想要拿回行李,我將行李拿開。「妳拿那一袋就好。」我用下巴指指樓梯旁的羽球袋。
「喔,好吧。」
「洛婷,我在庭院等妳喔!」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生對著樓梯喊。
那是我初次見到她,不對,已經是第n次了,在這之前我見過她。我只是還沒認出她而已。
從台北到彰化的車程又臭又長,我只想快點結束這場愚蠢的晚會,屁股都快要痛死了。
我打了大哈欠,淚腺被刺激,忽然我提著的行李被從後面扯住,我的身體微微往後傾斜。
「我也來幫忙拿一個吧。」
陳竣彥。
我不解地看著他,平常他絕對不會如此熱心。
「喔,謝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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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這裡之後發生的所有事情都不合常理,這一切的一切彷彿都只是一場很長的夢,醒來之後事情已經發生了,後果也必須自行負責,連喘息的空間都極為短暫。一場中秋晚會實際上是改變我命運的一晚。
我把行李箱放在陳洛婷房門口後,走進房間倒頭昏睡了十分鐘,等到我醒來換衣服準備下樓的時候,窗外已經轉暗,夜風颯颯把樹吹的吱吱作響。所有人看起來都很忙碌,有的人忙著在屋簷上掛滿無顏六色的燈籠,有的人站在一旁角落邊談天邊擺設桌子。
我走過廚房,謝宇昇舅舅忙著與媽一起應付愛操心的外婆,他們差一點撞翻放在流理台上一杯杯用玻璃杯子盛裝的飲料,我摸摸鼻子,將剩下空的杯子填滿之後,端出廚房走出室內。
一路上沒有一個人正眼看我,就像這托盤上的飲料一樣,忘了它們的存在,老實說我不在乎,只是非常困惑這個幾乎與宮廷裡的官宦、侍女一樣龐大的大家庭,究竟是誰立定這項規定,要每一個劉氏家族的子女成家以後,搬到彰化與外婆「同在」。
院子裡的各處都能見到人,無處是安靜的。我把托盤放到院子的一張桌子上後,隨便找一個免強與世隔絕的地方坐下來。陳洛婷還沒下來,陳旭昆在哄小弟,陳俊彥去哪裡了?
烤肉大概是今晚唯一值得開心的事情,那些忙著為肉片翻面的叔叔、舅舅們突然發出很大的笑聲,接著一個人影闖進我的視線。
「陳伊羽,多久沒有見了?」剛才那個待在陳洛婷邊的女生從吵雜的人群往我走來,那手裡捧著一杯熱咖啡。
一個想法閃過,我也想來一杯咖啡。
熱咖啡?在一個中秋節晚這麼做,一定會被笑怪胎,但若是,又如何?大學生不就是如此古怪又稀奇嗎?
突然我想起來眼前這個女生是誰了,陳洛婷六歲那年她一直吵著不想要來彰化,所以那天發生的事情都特別深刻。
那女生靠過來,我自動讓出長椅的位置,走到長椅正對面的圍牆上,靠在那些藤蔓上面還挺舒服的。
「最近過得好嗎?」
她坐下來,對於我刻意讓出位置沒有任何反應,但是我出於好意的問候似乎招來她一肚子的不滿。「你知道我們之間可以不必有這些客套話。」
「我們之間?我們之間有甚麼東西嗎?」我半開玩笑說。
她把掌心放在馬克杯底部像是在冬天取暖一樣,咖啡甚至還在冒著白煙,說實在的,雖說是秋季,可是最近這種天氣看到她這麼做的人大概都會覺得她是個神經病。
「那我就直接問了,妳找我幹嘛?剛才我看到妳跟陳洛婷講話,妳們認識?不對,今天是妳們第一次見面吧,不怕被她懷疑身分嗎?」我抱胸,吐了長長一口氣。
「妳該不會......?」
這個女生毫無疑問,是個小太妹。
「如果你是在擔心我不是劉氏家族的成員的事會被她發現,那你大可放心,因為她自己說過了,自從五歲那年來過這裡之後她就因為某個人再也沒來過這裡,所以多幾個陌生臉孔也是正常的。」她環顧四週,庭院大致被分成兩派,一派是熱鬧的區域,另一派則是像我們這種孤僻的人,我想孤僻派只有我們這兩個大學生吧。「可是說來挺哀傷的,我雖然從沒見過這位傳說中的『妹妹』卻非常了解她,她把我當成陌生人多少傷了我一點心。」
她說的對,之前我還很信任她的時候我曾經把我妹的事情分享給她,她很了解她是理所當然。
「可是如果你是在擔心我會騷擾她,那就說不定了......我私底下會稱這個熟悉的陌生人為''乾妹'',總之,我覺得挺幸運的,她蠻可愛的啊,沒有你之前說的那麼壞......至於第一個問題,我正在考慮要不要回答你。」
她白目又愛惹怒別人的個性始終都沒有改變,自從之前在大學見過她以後,我就明白她永遠不會為了別人而改變自己,永遠都是為了她自己而改變他人。
「妳要說還是不要說?通常妳說''我正在考慮'',意思就是已經準備好要告訴人了,不回答就快說,我不想浪費時間。」我放下緊抱在胸前的手,不知道自己在緊張甚麼,但我很清楚眼前這位女孩非常的耍詐,叮咚,搬來彰化的第一百一十件衰事——大三整整一年都得與她共識,我已經求過校長也求過主任了,他們不肯讓我轉班,唯一的方法就是轉校,而那得先經過老媽的同意才行。
至於我怎麼知道我會跟這位大姊頭同班?
喔,我在來到這裡的路程中就已經知道這件晴天霹靂的消息了,真的是衰爆!
她拉住我的手臂,我轉過身甩開她的手。「有屁快放!」
瞪著她,就像瞪著仇人一樣,可是我沒辦法,我無法用那種凶狠的眼神看著她,每一次都這樣......我別開頭。
她舔舔手上被潑到的咖啡,忽然說道:「我要請你當我的後援,酬勞之後可以再談......」
「靠!」我立刻往後退,伸出手像是在護衛自己。我的眼皮開始跳動,可惡。「果然從剛才就一直有不祥的預感,原來就是妳這賤X!當我是白癡嗎?第一次被騙就算了,同樣的錯再犯第二次就是傻!操!我不希罕妳的髒錢啦!」
她聽見我大聲斥吼便連忙把我推進樹叢後面,她似乎並不意外我的反應如此敏感,只不過從頭到尾都一直戒備的盯著庭院中央,吵雜的區域。
「白癡,小聲一點!」我被她壓在牆上,我試著掙脫,卻聞到洗髮精的香味......還有她獨有的香味。她明亮透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她側著頭蹙眉不語的到處張望,好像很擔心被人發現我們在這裡。
她轉過來道:「你聽我說,這一次不一樣。拜託你先給我機會解釋,再做決定好不好?我保證我已經戒毒,也不會再找你當車手,你聽我解釋一下,給我五分鐘就好。」
剛才高高在上的勢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低聲下氣的懇求。
我曾經被信任玩弄於手掌中,無法明辨是非,而到現在我還是捉摸不清她是如何、又是何時讓我落網。要是現在我因為可憐她而點頭答應她,會不會再次掉入同樣的深淵之中?我很清楚劉妮柏最擅長利用他人的同情心、挑撥人心藉此到處為非作歹,一個明顯的例子現在就在現場,我。
但若她是在做戲的話,有可能到現在都還沒露出馬腳嗎?
我揉揉眼睛試著讓不斷跳動的眼皮停下來。「妳說吧。」
她在樹叢後探頭探腦,聽見我的回答後立刻把頭轉過來。
「太、太近了。」我撇過臉用手輕推開她,結果發現她意外的輕盈,很容易就能將她往後推。「妳怎麼變那麼瘦?」
她抱歉地往後退,低頭撥開臉上的髮絲,理性的立正站好。
汗珠從她的額頭流下來,看起來鬆了一口氣。「我怎麼樣不重要。我需要你幫我找我弟,劉炳中不肯告訴我我媽的任何事情,也不許我去插手我弟的事情。所以我需要你的幫助,據我的印象你的人脈挺廣,說不定你有認識的人可能知道我弟的下落。這一次算我求你了,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對你這麼懇求了。」她是認真的。我曾經看過一次那個求情的表情,就在她說她很需要一位司機的時候。
「好,但首先有一個條件。」我已經聞到烤肉香,一縷縷的白煙在黑夜中顯得突兀,但又非常應中秋節的景。我試著讓自己專注在一個焦點上,不去看她那張臉。
「妳對我不能有任何隱瞞,我們不能有秘密,知道嗎?。」這會不會太強人所難?當然不會,這是我保障自己的方式,如果不這麼做的話,可能會再次落入她親手織出的網子之中。
「沒問題,還有任何需要事先聲明的嗎?」她幾乎是立刻就點頭。
「祝我們他媽的合作愉快。」我們握手。
我看得出來她免強在擠出笑容。一定是發生甚麼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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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八年前,老媽每兩週就會回彰化看外婆,我和二弟三弟沒理由不去,所以就跟去了。
當時我在羽球場上認識她,場上全部五個男的就只有她一個是女生,她身型嬌小,看起來弱不禁風。
很可見我對她的瞭解只是片面的,當她握著球拍,跳起來揮下拍子的那一刻,我滿腦子都在想,她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回家之後我從朋友口中得知她兩個月前才在彰化定居,且正就讀與我朋友同所大學,我好捨不得,以為再也見不到她了。
沒想到她卻出現在劉家族的住宅區,我作夢也沒想到她竟然是劉家族裡面的成員,也難怪,去年她還沒搬進來我不可能在這裡見到她。
她是跟家人一起搬進來的嗎?是不是也很疑惑為甚麼外婆要訂那條奇怪的規定?她叫甚麼名字?她有沒有男朋友?
接著,我無可救藥的喜歡上她。
同時被她的甜笑給欺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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