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咖哩香漸漸瀰漫整間屋子,從簡約吊燈中灑下來的燈光,使餐桌看起來更溫暖許多。我吞了口口水、豎起耳朵。
「雖然他們高中時期並沒有分到同一個班級,但是被分配到同一個社團。」舅媽開始興奮地講訴那些我不曾想過要去挖掘的故事。
「是甚麼社?」
「籃球。」舅媽彷彿就是在等這一刻,滿意地大聲說出這個答案。「兩人的球技真有得比,大家都稱他們倆為''籃獄二人組''。」
「欸~所以他們就這樣子兩情相悅嘍?」我失望地垂下肩膀。
「當然不是!」在舅媽開口前,一個我們之外的聲音說道,兩盤咖哩飯同時映入眼簾。
我亮起眼睛,注意力完全立刻被它吸引住。
殷正舅舅遞給我們餐具後,在我對面舅媽旁的位子坐下。
「一開始他們視對方為仇敵,因為全校裡唯一有可能打敗彼此的人就只有對方,也就是互為剋星。他們常常在球場中央、當眾面前,甚至是比賽期間吵起架來。社團教練經常被這兩個小鬼頭氣得無話可說。」
「籃球社分為三大組對練,每一組四名學生外加一名隊長。而惠子和劉炳中分別是其中兩組的大隊長。每當兩人所帶領的隊伍在場上比賽時,氣氛總是立即下降到極點,但雙方的鬥志都能持續熊熊燃燒,後來想一想真的很不可思議。」舅媽和舅舅相視而笑。
「那個時候劉炳中都會在社團結束後跟我們倆抱怨惠子是如何如何作弊又是如何如何的奸詐。但我們相信這全是因為他不服氣又平手而講出來的氣話,甚至是因為他吃醋才把舊帳一股腦兒翻出來。」
「吃醋?」我挪了挪身子問。
「嗯~」舅媽露出了一個耐人尋味的微笑。「有次他說了一句:''嘖!今天又打平手了。不過吼,那個張勝宏真的有夠爛的,他還整天黏著林惠子看了就噁心......我告訴你們,我們單挑百分之百絕對是我贏定了!''。那時候我們開始揣測劉炳中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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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勝宏是籃球社第三組的大隊長。他的球技也不是開玩笑的,在球社裡惠子和張勝宏經常走在一起,每一次都有說有笑的,學校因而傳言兩人將會是球社裡第一對甜蜜的情侶。
俊男美女,同學們個個都點頭稱是。只不過兩人聽到這風聲的反應是置之不理,聲稱只是朋友之間的友誼罷了。劉炳中當時初聞反倒只是冷冷的哼了一聲,但是實際上他內心一定難過不已,他甚至穿著不成對的襪子來上學,直到回家洗澡時才發現。眼看他鎮日鬱鬱寡歡有氣無力的,在一旁觀察這一切的我們決定助他一臂之力,推他一把。
於是我們開始慫恿他告白,劉炳中卻依舊萎靡不振,球技大幅下降,更糟的是籃球教練因此把他降到候補球員,三小隊也合併成兩小隊,林惠子和張勝宏互動的機會只有增加沒有減少。他在球賽來臨前,都還是遲遲無法專注。ˋ始終對此毫無反應的他,反而讓我們更加掛心。
全國賽當天恰好就訂在聖誕節後一天,若是打勝仗,那會成為學測很大的動力;但若是不幸敗北,球員大概都會很後悔吧。這場賽事將會是高三最後一場比賽,也就是能和同伴並肩作戰的機會就只剩這麼最後一次。即使學測就擺在眼前,球社裡的每一位社員都各抱持著最後一次集訓的心情參賽。聖誕夜,為了留下一段青春美好的回憶,在晚餐即時結束後,教練又請客續攤披薩給球員們。所有人擠在飯店裡一起大哭大笑,為高三生活畫上圓滿的休止符。
夜晚的氣候異常的寒冷,草坪吸走了沉重的腳步聲,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煙霧,一切彷彿靜止不動。劉炳中圍著原本計畫要送給自己愛的人的紅色毛線圍巾,一楞一楞的仰頭望著孤佔道路的一盞路燈,薄弱的閃爍著。其餘的人都穿上自備的厚外套、高興地吃著披薩,舞動在月光下,吆喝著奪冠的口號並夢想著自己拿著獎盃的模樣。唯有自己可悲的隻身一人。
他已經灌了第十杯了,打嗝。突然之間,熟悉的身影闖進視線,一男一女背對著劉炳中,穿梭在灌木中有說有笑。好像是在捉弄自己,那對男女故意要出現在自己面前。他自暴自棄又灌了好幾杯,咖啡色的氣泡液體辛辣的刺激味蕾,舌尖瀰漫著苦澀無味的失戀。
在草坪上不知躺了多久,一個聲音正輕喚著自己的綽號。劉炳中沒有馬上睜開剛才不慎睡著的眼睛,因為他聞到了那股林惠子身上獨有的香味。一陣窸窣聲,林惠子在他身畔也躺了下來。
「阿中,你怎麼沒有跟球隊在一起?」女孩打破沉默。她的聲音依舊如此動聽。
「捲毛又在模仿海獅把球頂在鼻尖了,阿飄也是,他正在試著讓可樂從鼻孔裡流出來。因為場面有點混亂,所以我就想出來走走......」男孩難得露出靦腆的微笑。胸口湧現的氣不斷往上升到喉嚨,但他忍住不發出聲音。
「這樣的話,你願意陪我一下嗎?」水氣變成一縷縷的白煙消失在兩人之間。男孩終於睜開眼睛,如近距離紅潤的鼻尖模糊了焦點,那細長的睫毛對著自己煽動,彷彿在催促他說些甚麼。
劉炳中脫下自己的毛線圍巾,將它環繞在女孩空蕩蕩的脖子上。「如果妳需要我的話,我當然會很高興。」
林惠子笑了。
「這算是真情告白嗎?」
「啊?」
「嘻嘻!開玩笑的啦!但是,如果你現在對我告白我可饒不了你喔......」
「......」
「剛才張勝宏對我表白了。」林惠子緩緩地吐出這句話,一陣風把她的秀髮吹亂了,月光下的側臉蒙上一層陰鬱。
劉炳中藏起內心激動不已的情緒,暫且選擇保持沉默。等了許久,林惠子才又開口。「不過我拒絕了。」
男孩暗自鬆了一口氣,放心地綻出微笑,就好像在一片灰褐色中綻出的一點亮黃。他今天告白不成功,明天就在努力;明天不成功,後天在努力;後天再不成功,往後的每一天他都會再努力......直到成功追到林惠子的那一天。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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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微弱卻又溫馨的吊燈下,我們三門靜靜享受著這一刻。我拿起湯匙挖了最後一匙咖哩飯。到了最後,咖哩仍然保有鮮甜的風味,入口後馬上化開的咖哩香氣充滿整個口腔,我深深吸一口氣依依不捨地吞下最後一點咖哩飯。
「殷正舅舅,你是怎麼辦到的?」
「啊?這咖哩的食譜可是我的獨家秘方呢!要我告訴妳,還早的勒!」殷正舅舅將我們三人的盤子一併端進廚房內,出現時手上已經多了三杯溢滿飲料的玻璃杯。
「我指的是......」我指了指自己的舌頭。
殷正舅舅馬上意會到了:「妳說失去味覺的事呀?不知道耶,就頻直覺吧?」
「欸~~怎麼能告訴我們這種一般人''直覺''這種事嘛......」
對了,我有說過嗎?殷正舅舅其實早在五年前就失去品嘗食物必備的功能:''味覺''了。在某一次意外,殷正舅舅就再也無法嘗出食物的味道,但他仍然堅持走到今天這一步,想必舅舅他擁有一顆就連石頭也能穿透的意志力吧。
我說過他是個很成功的人吧?
走出屋外,玉兔飛升的夜空遍布閃爍的星子,路邊的小花被微風輕輕的吹著。
「嘿,我就知道妳很特別。」殷正舅舅道,不過我不是很懂他的意思。
他指了指他自己的眼睛,然後在指指我的。「妳一出生,所有人都很驚訝。當時我猜測妳會是個不錯的拷問官,看來我猜錯了。」他聳聳肩,也不管我一頭霧水。
「妳到時候就會知道妳和他一樣有多特別。」他總歸一句。
我歪歪頭,''他''是誰?「下次我還能品嘗到你煮的咖哩飯嗎?」我把那句話當作他善意的感謝,所以我並沒有太在意。
殷正舅舅皺皺眉頭,看起來非常困惑。
我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了呢......
「當然可以,」舅舅給了一個出乎意料的答覆。
「只要妳願意,我和妳舅媽隨時在這裡等著妳。」殷正舅舅露出潔白的牙齒,月光下他顯得閃閃動人,我似乎還能看見一位聰慧的廚師為自己的夢想。
我凝視著他身穿的圍裙,嘴角又不意上揚:「幹嘛講的那麼帥氣嘛!」我開玩笑的說。殷正舅舅搔搔後腦杓,露出有些稚氣的微笑。
「不過說真的,我們隨時歡迎妳來。」
我點點頭,看到他笑得開心,嘴角也不禁上揚。
「對了,從昨天妳的氣色看起來不太好唷。」圍著圍裙的男人問道。「出了甚麼事了嗎?」
儘管腦中不斷翻騰著白俊賢的事情,但我還是堅持露出了微笑。「不,沒事啦。」
殷正舅舅瞅著我看好一會兒,接著說:「沒事就好,祝妳有個好夢!」
「你也是。」我點點頭,轉身而去。
我仰望星空,注視那些上空睥睨著我的星星,它們規律的閃爍著,那般閃耀的模樣彷彿是在對著我說:「妳這個笨蛋!」不斷對我猛眨眼,向我炫耀它們的美。我低聲苦笑一聲,的確蠢斃了。今晚,我只能默默點頭讚嘆著夜空中的星星是多麼的炫目奪人,足以照亮今晚每一個人的心靈,除了一個人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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