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真正」的人,定義為何?
真正的白俊賢,是失憶之前的他,貼著溫柔、帥氣、開朗的標籤是他,抑或靈魂回到最初始的狀態再誕生,生物循環,死亡,復土,又誕生,經過這些考驗,仍然完整的靈魂,才是純潔的他嗎?
都不是。
所謂「真正」的人,或許只是人類盲從的迷信,所謂「真正」也是人類極度渴望而抱持的對他人的「期望」罷了。
過度期待,將本身對他人「應該成為怎麼樣」的標準套用在其之上,如此,便會感覺不到他的靈魂、他的溫度、他成為這個樣子時的面貌,如果仔細體察,真正的他其實一直存在,他依然是他。
改變,是一種假象。歷經一些事物的轉變,環境遷移,人們被隱藏在深處的性格會覺醒,進而呈現在眼前。而因為是我們沒有見過的樣子,故常常以為他們改變了。
地球上多數人都會有這種嚴重病態的思想,幾乎所有人類都會因為頭腦的懶惰,被不想思考的腦袋所牽制。
在我身上可以看到一個很大的例子。
「要怎麼讓白俊賢恢復記憶呢.....」我忍不住想。
「話說,妳真的答應白俊賢的姊姊,幫助他恢復記憶?」劉怡萱有點擔心地問。
我沒有立刻回答,她也不急著要答案,任由靜默在我們之間慢慢發酵,我們走回公車站,搭上公車。
從白俊賢家走到公車站,期間只花了短短十分鐘,卻像一個小時之久。
「我聽說患有逆行性失憶症的人,所遺忘的記憶是受傷之前存在腦中的訊息,也就是失去車禍之前他的記憶,還有回憶過往的能力,」她的食指抵著下巴,看著公車的緊急逃生天窗,接著低下頭看著我:「可是卻還是能記住失去記憶之後所發生的新事物。」
「妳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不如讓他忘記過去,好好跟現在的他相處,製造新的美好回憶。這樣,他不必受苦,妳也不必煩惱。」
我嘆了一口氣。「重點是,這是白姊交代我的事情啊。偏偏他不肯接近他的家人,我也不知道原因啊......所以就目前而言,如果要他們一家人再次團聚,恢復他的記憶是必要的。還有,我有一個很自私的想法。」
我很渴望白俊賢可以變回以前的模樣,不要像現在一樣,冷漠無情。
「他很冷漠無情嗎?」劉怡萱皺眉。
啊,糟糕,不知不覺就把白俊賢的秘密透露出去了!
而且還是說給一個大嘴巴。
「呃,白俊賢失去記憶,讓我很傷心的原因我一直沒有告訴妳對吧?」
她點點頭,我不知道為甚麼平常如此癡情的她,白俊賢這種帥哥竟然不是她的菜,她曾經告訴我她喜歡白俊賢,但單純朋友的喜歡,她對白俊賢的外貌或是才華並沒有興趣,我當時極為訝異。
我別開視線,因為我即將說出一些難為情的話。
「他原本很溫柔又開朗,對我很好,對大家都很熱情,失去記憶之後他的笑容是假的,溫柔是假的,陽光是裝的,在大家面前完完全全無法表現真實的自己,我指的是失去記憶之後的真實的他,他明明已經不是大家幻想的白馬王子了,卻硬要撐。」
「妳怎麼知道他是裝的?」
「發生了一些事情,」午休時間白俊賢為了躲避那些瘋狂、癡迷的追求者而躲進以為沒人的烹飪教室內,沒想到我在那裡,他沒有看到我就逕自罵了一堆外頭追求者的壞話,還做出各種破壞男神形象的行為。
「我發現他在大家表現的樣子全是假惺惺,把自己武裝起來是他的一種生存的方式,為了得到肯定還有榮譽而做出的選擇。妳現在看到他很帥,其實私底下他會罵髒話,講人壞話,還很討厭他的追求者......最後一點妳已經知道了吧......」
她很驚訝。
我並不意外。
「李昊然知道這件事情?」她噘起嘴,李昊然很少對她有隱瞞。
「我想是吧,畢竟他們倆個是死黨耶,而且我猜,白俊賢真正的朋友,唯一的朋友,就只有李昊然。」
「哇......」她整個大開眼界,完全無法想像班上的萬人迷竟然是裝的。
「欸、欸,保證妳不會說出去,不然白俊賢會宰了我!拜託!」
「不會啦。我拉鍊一定會拉很緊。」她朝嘴唇上畫了一筆。
我就再相信一次妳吧,大嘴巴。
「所以妳有沒有辦法,幫我想想看嘛......」我閉起眼睛,雙手合十拜託她。
「嗯......」
我真的是要對劉怡萱很信任才會把這個問題丟給她,妳應該可以想到辦法對吧?
我慢慢睜開眼睛,屏息。
她原本低頭沉思,突然抬起頭,望了一眼旁邊走道的乘客,在看著我,非常嚴肅地說:「抱歉,我不知道耶......」
我垮下肩膀。
「其實這個問題妳應該去問醫生啊,嗯......最好找白俊賢的主治醫生,畢竟他是最清楚白俊賢病情的人,他的狀況和各種變數也應該是最了解。當初他出車禍的時候是誰負責他的?」
我遙遙頭,白姊都不知道了,我怎麼可能知道?
我可是今天才知道白俊賢是因為我的緣故跟他媽鬧翻,進而出車禍。對啊,我根本都還沒開始了解一切的來龍脈去,怎麼會急著就要恢復他的記憶呢?真蠢。
我問劉怡萱李昊然有沒有跟她提過白俊賢的主治醫師,她說沒有,於是她馬上傳簡訊給李昊然詢問。
「拜託一定要知道啊......我唯一的希望就寄託在你身上了......」我默默對著她手中的手機祈禱。
她用一種逗趣的眼神看著我:「為了這種小事祈禱,妳也太好笑了吧?」
「這一點都不是小事,妳沒有聽到白俊賢他姊說的嗎?他媽現在恨我恨得要死耶!還覺得我是害他出車禍的禍根?唉,知道白俊賢的主治醫生的人大概就是他父母或家人幾個人而已,大部分都是由父母跟主治醫生溝通,白姊根本沒有機會知道醫生的長相,更別說名字了,以我目前的狀況更是不可能跟他父母聯絡,妳說,李昊然不是我最後的生命索嗎?」
「喔......原來妳看這件事情看的那麼重,我還以為妳聽完白姊說的話之後,就不會再管白俊賢的事情了,沒想到妳那麼重情義。」
「拜託,聽白姊講完我的壓力更重好不好?我等於是間接害白俊賢出車禍耶!還讓他失去記憶,致使白家人不能好好的團聚......欸,其實稍早我說白俊賢和李昊然那兩個人頭腦壞掉啊......我不是真的那樣想的......」
「要不是我寫那封情書,白俊賢就不會跟他媽起爭執,也不會出車禍,更不會失去記憶。全都是我的錯......如果我沒有向他告白,現在白家他們一定很幸福的在一起吃飯了。」
我深吸一口氣,試著振奮心情,但是當我想要往上爬,往上游出大海換氣時,卻一直被白俊賢孤獨的背影給扯下來,扯進深海,墜入黑黑的漩渦中,我永遠都不會知道那裏面是甚麼,只感受得到,痛苦。
叮咚。
劉怡萱用不放心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我微微笑對她說我沒事,接著她點開螢幕,是李昊然傳回來的簡訊。
李:「白俊賢的主治醫生?我不記得了耶,好像姓......劉還是張?無所謂,妳問這個幹嘛?」
她翻翻白眼,開始打字。
劉:「是劉還是張?」
李:「我忘記了啦,反正就其中一個——」
李昊然還沒有打完,劉怡萱直接打電話過去比較快。
我在旁邊目睹小倆口起口角,真好笑。
「喂?你有沒有認真回想?那個主治醫生叫甚麼名字?姓劉還是張?蝦?喔,你不用管為甚麼啦,你快點回答就是了......我不是叫你不要一直問嗎?.......劉?你確定?......好好好,先這樣......掰。」然後就掛掉了。
她轉過來,我假裝沒有聽見他們的對話,我確實沒有,但是李昊然在電話另一邊激動的表情早已經在腦海裡形成。「他說應該姓劉。喔對,如果妳想知道全名的話,他說也可以問智辰昂平。」
「是智辰良平。」
「喔,隨便啦。」
「欸......妳不覺得白俊賢的事情其實跟我舅舅差不多嗎?」
「嗯,他們都劇烈改變,而妳則是想要他們變回去。其實,老實說,我覺得妳太強迫他們了耶......他們畢竟是人,會改變也是正常的事情,妳不必為這件平常的事情煩惱啊。」
她說的很有道理,但是......
「總之,看到我的初戀失去記憶,我實在很痛苦。還有我舅舅,是不是像妳說的那樣,要不是為了讓白俊賢與家人團聚,我其實可以不管他們順其自然就好?」
「妳說初戀?」她突然高八度。
我這才恍然大悟我說了甚麼。陳洛婷,妳今天是怎樣?
「我......那個......」我不知道要說甚麼了。
「從剛才我就覺得很奇怪,聽完白姊說的那些話,我整個一頭霧水。我還以為『算不上情書的告白信』是妳們之間的暗號之類的,所以才沒有太在意,可是後面又出現一大推言詞,大部分都是關於白俊賢還有妳的關係——白俊賢出車禍前夕,竟然看的是妳給的情書?不,不對,是,算不上情書的告白信。」她特別強調最後那幾個字,我感覺到一陣熱氣往我臉上直撲,臉紅。
「妳,妳該不會早就認識白俊賢了吧?」她的聲音顫抖著,那是驚訝,還有興奮。
我點點頭,事到如今已經沒有甚麼好隱瞞的,反正都豁出去了,於是我脫口而出那些事情。
「果然!」
我告訴她白俊賢是我的初戀,我們從小學三年級就開始同班,還有我會很興奮地拿著一堆「追求者」的情書,一封一封的念給他聽,他都回絕,顧著看書。
還有那本深邃藍的硬殼書,我也把它告訴她了,情人節前後我借了那本書,並將其介紹給劉怡萱,告訴她那是我和初戀現在唯一的連結,對方可能(其實是一定)已經忘記我了。
「不過,我從沒想到他竟然會把垃圾桶裡面的情書翻出來,我明明在他面前把那封......妳知道的,那封東西扔進垃圾桶了,他竟然還會回去找......」
「唉呦~人家一定是偷偷喜歡妳啦!」她推推我。
「我?!怎麼可能?他明明對我很冷漠.....對其他女生都很溫柔、體貼,很認真地表現出『白馬王子』該有模樣,在我面前,就是一臉死人。」
這是事實。
劉怡萱對我搖搖頭:「妳太不細膩了。」
「沒有人見面第一天就能跟他聊得來,妳剛才不是自己說了嗎?他在妳面前表現冷漠,那是因為他想用真實的自己面對妳,而不是戴上假面具跟妳笑來笑去。嘖嘖嘖,難怪他會留著妳的情書,他失去記憶之前一定很喜歡妳,現在八成,不對,九成也是。」
「我不相信他喜歡我......」
「但事實就是如此,無法不相信,不是嗎?」她的眼睛瞪得很大,感覺像看到某種恐怖的東西,驚訝還有......就是驚訝。
「不,他不可能喜歡我......」猶豫?「......吧。」
太難預測了,在我知道他一直把我寫的告白信留在身邊以前,一直都覺得他是個典型的暖男(當然是出車禍之前),我常常因為白俊賢種種的貼心感到心暖,卻無法無視那其實只是出於禮貌的舉動,而非男女之間的情愛,也就是說,我在他眼裡並非特別,而是跟其他女性一樣,普普通通。
我為此感到哀傷。
他的俊美,還有才華更是讓我感到內疚,我配不上他,他擁有的伴侶應該是一位美女,聰穎又非凡的女生,那才是他應得的,不知從哪天開始我深深受他的魅力吸引。
包括他有時候冷漠的表現,溫暖人心的舉動,他的一切。
然而,一旦知道他一直把那封信保留在身上,我的思緒就會不自覺往另一邊想。
「妳一直以來都搞錯方向了,妳不應該急於改變白俊賢。」劉怡萱說。「他雖然失去記憶讓妳覺得很痛苦,但是妳因此可以看到他的另一面不是嗎?搞不好在失去記憶之前,就已經有一個『假面下的白俊賢』了,只是他沒有展現在大眾面前而已,而他失去記憶之後,腦袋又自動讓自己武裝起來,掩蓋這個『假面下的白俊賢』的存在,而在妳面前展現出『假面下的白俊賢』,其實他一直有『假面下的白俊賢』的性格,只是沒有展現出來罷了。」
我慢慢點頭,想到劉炳中。
「這樣說來,劉炳中的事情也可以說得通嘍?」我問,劉怡萱很困惑,我補上一句:「我舅舅。」
不知不覺,話題竟漸漸轉向劉炳中。
我反思,領悟之後,某種冰塊破碎的聲音,我感覺到他的名字在我腦海中緩緩的解凍,冰溶化,它找回以前的生命力,我寫下它、我念出它,不再因為淺意識拚命的抵抗它。
劉怡萱走在我身旁,比我認真地思考。
「所以我們應該把重點放在......」
「改變之後的他(劉炳中)!」我們同時說。
「我一直把重點放在『怎麼把他變回原本的樣子』,所以才會看不見也不了解他,其實他,根本沒有改變!」我接下去說。
「等等,我不太懂。妳說他改變了,卻又說他沒有改變......是我腦袋弄糊塗了嗎?還是......?」
「我的直覺告訴我,劉炳中舅舅做出這個如此巨大的改變不是沒有原因,某件事......呃,或是某個人,迫使他必須改變自己,這樣才能應對那些周遭改變太快的人事物,比喻成演化可能會好懂一些,人類要適應周遭的環境才得以生存,所以做出適當的改變,讓身體融入環境,劉炳中舅舅現在的狀況有點像這樣,為已經改變的東西而改變自己,其實,他的本質一直沒有改變。」
那些我們看見的「改變」,屬事實,也屬假象,它們一直存在於他身上沒有在我們面前展現,現在他基於某種原因需要喚醒體內的那個性格,
劉怡萱起出露出疑惑的表情,妳是在說人話嗎?她的表情說。但過兩秒之後,她的眼睛越張越大,最後她緩慢的點點頭:「原......原來如此。簡單來說,妳的舅舅因為別的事情(或人)而做出改變,我們只要找到那件事情(或人),妳舅舅做出改變....我是說,必須喚醒一部分之前隱藏著的性格的原因就能獲得解答;他當初把妳......呃,遺忘在遊樂園裡的原因,也得以水落石出。妳想要說的是這個意思嗎?」
我點點頭,妳真的很懂我,劉怡萱。
不過,聽到她說的話,我大大的鬆了一口氣,至少,我不用再天天煩惱,為他還有他而陷入直直通往漩渦中心的黑洞,旋轉啊旋轉,總算找到了如何走出黑洞的方法,接下來只要找到該怎麼通過這條路。找到光明-------我很慶幸我已經逃離那種迷思,終於可以不帶任何見解的重新詮釋他們。
不試圖改變任何事。
我的舅舅兼畫家;我的同學兼初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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