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還沒睜開眼，耳朵先聽到四周斷斷續續的耳語。
「我認得……確實是李師弟的臉……他耳朵後面……小小的痣………當年給他入殮的時候看到的……七年……按常理，屍體根本不可能不腐不朽……」
「沈大夫，你且幫忙看看，這是人不是……」
有人在把他的脈，又捏他的周身骨骼，一根一根地屈曲著他的手指，又伸指頭按在他的心口上一會，沿著肋骨摸下去，直到肚臍處停下動作。
白衣矇矓中覺得動作很熟悉，就像沈飛花給他洗澡時慣常做的事，可那手不是沈飛花的──
他的阿花去哪裡了？
「奇哉，這皮肉骨骼，穴道百脈，與真人相去無幾，細看才能察覺出細微的差異……寒冰髓、神木、靈梅枝、鳳丹、七色鹿皮，還有一些我也不甚清楚的天地異寶，全融合在這軀殼裡面，只有這左手……是人的皮肉，而且像是受過傷，後來縫補上去的。可惜了，可惜了……」
「啊，那沈飛花正是左手齊腕而斷，安了一隻木手……」
「這人好像快醒了……師伯，以免他暴起傷人，麻沸散的份量要不要再加？」
「醒來也好……回山的弟子都說他一言一行和常人無異，我倒是好奇，他如何能和人一樣……」
白衣睜開眼，發現自己躺臥著，身上的衣衫統統被除去了，只有一張薄薄的毯子蓋著下身。他一想起昏睡過去前的事，慌忙要起來逃走，豈料四肢酸軟，視線模糊，連嘴巴也不太能動，再怎麼努力，也只能發出模糊不清的「嗚啊」聲。
那個被叫作沈大夫的人年過四旬，穿著素雅，留著三綹長鬚，見狀輕聲安撫他。
「乖孩子，別怕別怕。能聽懂我說話嗎？聽懂了就動一動食指的手指頭，嗯，我看到了……我給你施針活血，一會就能動了。飛花也有給你施過針，對吧？一點都不疼的，千萬別亂動。」
這人提到了沈飛花的名字，白衣安靜了下來，四肢酸麻的感覺一點一點地消褪，視野也漸漸清晰起來。
他支撐著坐起來，眨著眼睛適應光線，殘影逐一聚攏成實體。
好幾個人圍在他身邊，好奇、恐懼、困惑，各樣的視線都聚焦在他身上，他又瞅到角落裡的火盆燒得正旺，心一跳，臉露恐懼之色，揪著身上的薄毯，就要從躺臥的石台上下來。
動手點他睡穴的那個道士也在眾人之中，怕白衣發難，看他似是怕火，用火鉗夾起一塊燒著的炭，威嚇地舉在白衣面前，還沒有揮動，白衣已經駭得尖叫一聲，蜷縮起身體瑟縮後退。
那沈大夫面色一沉，奪過火鉗丟到一邊，破口大罵：「臭牛鼻子，幹嘛呢？他骨頭的芯子是神木，最是怕火，你還嚇他？」
一群道士被罵「牛鼻子」，俱面露尷尬之色。
「沈大夫，這……非我族類，總得提防著點啊！」那個道士辯解道。
「誰說他不是人了？雖然藥谷將人逐出去了，沈飛花素來也不太把我看在眼內，可我認他這個弟子，在事情弄清楚之前他就是我門下弟子，他疼的人我自然也疼，你們誰都別亂碰他。」
白衣環顧一圈，不見沈飛花，看著這沈大夫剛剛護著他，似是眾人裡最能信賴的一個，於是瑟縮著往他那邊靠過去，著急地問他：「這裡是哪裡？阿花呢？你們把他怎麼了？他的病還沒好，我還要帶他回藥谷求醫的……剛才他們叫你大夫，你好像認識阿花，你是不是能治好他？」
那沈大夫憐愛地抱著他，一邊替他穿衣服，一邊安撫：「我是你阿花的師父，他多年前學全了我的本事就出師了，聽得他走火入魔，我半信半疑，又聽聞太一山抓了人，就趕過來看看，無論如何都要親口問個清楚。」
道士之中，一個白髮白鬚的老道士開口：「我們也正想請沈大夫移步，只是和沈飛花一起的這個人長得和我座下已故弟子李白衣一模一樣，這疑團一日不解，眾弟子一日忐忑不安，所以本座才先請大夫來看看。」
沈大夫搖頭：「李白衣？那當然不是他。」
昔年，沈飛花帶過李白衣向師父行見面禮，說李白衣是他心上人。
那個李道長文文弱弱的，眼神柔和內斂，而眼前的白衣明顯習過武，眼神更清亮一些。
「掌門，我就實話跟你說了吧。」沈大夫對那老道士說。「我大膽揣測，這孩子確非常人，他是沈飛花按著李白衣的模樣造的傀儡，只是不知得了什麼機緣，竟然變得和活人一樣。」
白衣呆住。
又是李白衣，名字和自己很像，這人到底是誰？為什麼這些人說他和李白衣長得一模一樣？
自己是沈飛花造的傀儡……又是什麼意思？
「什麼傀儡？那不是雕出來的木偶嗎？阿花說過我是人，你們在胡說什麼？」
「什麼，你不知道嗎？」沈大夫一驚。
太一山掌門一臉難以置信，也是直搖頭：「沈大夫，這怎麼可能？神醫妙手回春，方士招魂聚魄，都不足為奇。可是從無中生有，讓傀儡有了活人的氣息，有了自己的心思，沈飛花一介凡夫俗子，怎麼可能做得到？」
「天知道是怎麼做得到的呢？我也看不透沈飛花那孩子。」沈大夫頓了一頓，又問白衣。「孩子，你當真不知自己出身？」
「我不懂你們在說什麼……我就是白衣啊。」白衣茫然地回答，心裡卻沒來由的一陣不安。「阿花喊我白衣，我不是白衣，還能是誰呢……」
「沈飛花這個蠢材！」沈大夫略略一想，猜到緣由，臉色也變了，跺了跺腳，拉著白衣就走，催促太一山弟子帶路到安置沈飛花的住處。
「沈大夫，在這邊。我們想請您出手施針續命，沈飛花的情況不太好，可是我們還沒問出《屍典》所在，那妖邪典籍留不得……」
「什麼屍典屍人，通通見鬼去吧！」沈大夫氣急敗壞地吼回去。「沈飛花根本沒修習什麼邪術煉製屍人！李白衣去世幾乎讓他發瘋，他就造出了一個人，造了一個和李白衣長得一模一樣──活生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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