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週前,我的電腦壞掉了。
雖說電腦壞掉並不是甚麼大事;但如今,我早已習慣在無人理會的夜晚打開電腦,等待時間在聽音樂或是寫小說時,悄悄流逝。
是的,我放任時間徒然流過。生活就如同看著一道沒關上的水龍頭,而我則一直站在一步以外的距離,默默看著水流涓涓從去水口溜走落下,發出無限延長的空洞迴響。
以往早有太多人問我,明明我對許多小事物、細節,與他們眼中毫不重要的詞語都如此執著,但卻唯獨任由時間白白磨滅;我頂多只會隨便搪塞兩句,或者乾脆不理。畢竟他們想知道的並不是我的答案,而僅只是想要否定甚麼,或肯定甚麼而已。最糟的情況是,他們一旦認定了甚麼,便要把這些東西塞給你。
價值觀。在這個問題的結構上總離不開他們對生活的意義所賦予的價值觀。所以這些與我一點關係都沒有;但我被問得太多了,這總是會變得煩人的。琪,就像妳在與我分手後知道我還留在原地一樣,就隨意又無心地拋下了一句「為我浪費時間是不值得的」一樣,硬生生把我在做的事說成完全只是因妳而做一般。
就像某天日落後我在和煦的夕陽下,只是閒坐回憶或是思想甚麼一樣,他人卻只道我在發呆。但雖說時間一直悄悄溜走,我卻不覺得這是在浪費時間。在這電腦壞掉的幾天內,我常常半躺在床上,靜靜的看書;或是偶爾起身,走到沙發躺下,耳朵聽著打開的電視,視線停留在晃動的畫面上。看起來的確就像在糟蹋時間,但我好歹在腦裡面還是有在想些甚麼的;倒不如說,沒有回到那些習慣成依賴的,在電腦上的許多聊天,我反倒更專心了。
琪,正如我最終沒有真的懂得妳一樣,我也大概沒有甚麼人懂。我比許多我身邊的人還要奇怪,甚至我也許無法弄懂自己。思緒的歧路,就像是在寒冬堆起雪與冰製的籬笆做成的迷宮一樣,只要下一場滂沱大雨,它便又會變形。
在這些凌亂、又會在匆匆轉頭時只在視線間掠過,轉頭去尋又卻已不見的,思緒中浮現的某段話中,我能抓住的實在有限——能說抓住十分一,已是極誇大其辭了。而更多的體驗往往是在忙碌的瞬間,想要做甚麼的瞬間,想到了一兩句話,想要寫下來時,卻任由自己去做其他的事;或是炒個菜,或是洗個澡,又或是出外忙碌時單純騰不出手來抄下那些句子,結果便自然消滅,再也找不著。
我的時間總是凌亂得很,無法鋪排。尤其當人把那些比幸運更飄渺、更難以信任的東西——我說靈感——排進生活中時,人生便會失去能固定形狀的機會。我被自己追求的東西弄得生活如此混濁,也無可責怪他人不能摸到我。畢竟,我也不能摸見自己想要摸到的,活著的形狀。那麼他人要是去看,也只能看見一坨不知名的甚麼了。如些一想,我便不再能說他人責怪我放任時間消滅,生活腐敗是件錯誤的事了。畢竟在他們而言,他們在生活的結構上有規律,而且知道自己可以通往哪種生死的道路;哪像我,唯一確定的事,就只有那沒有喝過酒的昨天而已。
不知道妳還是否記得,我和妳說過我的夢想的事。我的目標很早確立,而且有很多。這有無數個原因。但總歸而言,大概是因為我花了太多時間從過去那個被踐踏後產生的空洞中(妳知道的,我就不多說了)走出來,向著各種不同方向都努力嘗試過後,結果便不捨得輕易割去了。太多夢想也不是一件好事,我猜妳大概會如此說;但這些每個不同的夢想,都一一支持著我;雖說看起來都是許多的微小又刺人的東西,但起碼它們讓我在不同的路上摔倒時,不致於四分五裂。
身邊的許多人都不曾認同過這些夢想,我敢說沒有人確實地覺得我能做到。我有時會覺得是他們太習慣於生活的預設結構了。一旦他們的形狀固定了以後,他們便不再覺得那些偏角尖銳的形狀能夠存活。所以我一直以來都面對許多不同的否定;正因為形狀不一樣,他們便覺得你不應如此存在。
他人總是依賴著身邊的甚麼,去建構起他們生活的意義和價值;無謂如金錢地位,又或是身邊的家人、朋友,偶爾也有些人依際遇而說故事。但老實說,我覺得這些都無所謂。也許是我過於自覺自己實在不像個正常人,所以刻意地模彷正常人般生活的結果,便像個傻子。久而久之,連我也覺得自己像是在臉外套了一層橡皮,光是陪笑,便感到不適。
隔著那片被自己的汗味醃製過的面具看出去,每個人都沒有實感。他人距離我過於遙遠,我也沒有實際想要拉近和誰的關係——更糟糕的是,那些人都漸漸在我面前展現出思考的套路時,我便覺得他們益發像是電玩遊戲的角色了。輸入這句話,他們便有這樣的反應;說這個笑話、拋某個引子,他們便會大笑發怒。而取到這些思考模版的樣本後,我便可以用這些資訊去建構一個他們覺得是人性的東西。如同恐怖谷理論一樣,人會對趨近完美的形狀感到噁心。所以只要適度加以扭曲、投入缺點,便能看似平常人類。我原想在他們身上尋求人性,可是在這裡,我便益發懷疑到底甚麼是人性了。
然後我又回到床上,躺著凝視天花。
說到底,我做的事目前還僅是為了自己。借口說太多也沒甚麼意義,我只能說,「為了自己」這個動力其實也沒有像是他人行為中的動力一樣大。我心中的「自己」和其他人心中的「自己」程度間的差異就好像有一種落差一樣,在越發探索自我的過程中,便會發現自己越不完整。所以在每次一個人看電視、一個人看書、一個人寫小說的同時,比起和他人一起無謂地看電視、看書、討論故事,自己便又有了能思考的空暇。而在這裡每每能遭遇的,滿滿都是自己的,形狀的缺陷。
在我許多習慣之中,躺在床上思考是接受外來訊息最少的行為,這樣我最能簡潔自己的思考。不過要是在這裡說我都在想甚麼的話,廢話也實在太多,所以我還是不提了。不過唯一能說的,就是我喜歡這種孤獨。
孤獨是個好東西,因為那裡的他人比較少。我說比較少,是因為畢竟人不是獨處便會甚麼也不剩;在記憶中,總有曾經和你相處過的許多人的思考模板悄悄浮現,一直在思考的空檔裡徘佪。甚至,即使那些外來的東西不再浮現,你自己也會在許多思考過程間反問自己許多許多的事——如此一來,這樣的另一個你,就又變成了另一種形狀的他人了。現代人所謂的內心天使與魔鬼,其實也不過是許多種異化的自我。
外面正有許多人在他們選擇的事上忙碌努力。但恐怖的是,在我身邊往往都充滿了用無意義的忙碌來填充生存,再把它誤認為生活的人。也有一些根本沒有確切建立生活的目標,僅選擇了否認他們不喜歡的生活方式,卻沒有確實地思考如何讓自我存活的人。如同我之前所說過的,這些他們,也同時是認為那是他們的生活、他們的價值觀,並為此而沾沾自喜的人;而最糟糕的問題是,因為他們看起來確實有在做些甚麼,所以結果上許多人就因而承認他們在「生活」了。如此一來,他們便更有道理去指摘我的異化了,因為我終究不像他們。社會人的群體性被他們所建立的社會訓練得太好了,所以任何離群的人都是陌生的毒液——總之,先產生抗體,把它排出去。
我有時懷疑人們喜歡看喪屍電影是因為他們很容易就能在電影中進入喪屍的思考狀態,因為他們都同樣地機械。
在離開兒童的心理狀態後,人在活著的過程間真正有在精神上成長的人好像不多,而在此之上,具有能創作自己生活意義的人就更少了。先不管社會整體,我還是認為,人們要是不創造僅對自己有意義的事物,就很難對自己建立起一種對自己生命的回饋;不,不需要說到(或是做到)像對整個社會、他人,又或是甚麼外界有意義的事物或舉動——沒一種生命是命中註定要對其他甚麼東西負責的,除了自己的生命——所以我還是覺得,人首先需要對自己建立一件能確切地具有意義的事(這個時候絕大多數的人是建立人生目標或是夢想),再以此探尋自己生活的意義。而不是只隨口又毫無責任地說句「反正人生不帶來死不帶走,我只要活得快樂就夠了」這種蠢話,就放棄思考……
最我常常一個人走到海邊看海。以前我也常常這樣做,但和妳交往之後就沒有再出去過了。這幾個月來偶爾心血來潮就會跑到海邊,看著海唱歌;而上次我像個瘋子一樣唱完歌後,轉過身,就突然看到兩位朋友站在我背後。
那時是凌晨一點多。原本打算回家的兩位朋友結果和我坐在碼頭的長椅前,天南地北的聊了兩個小時。最終我們並沒有聊過甚麼重要的故事,只是說了一些日常閒話。他們還在唸書,和我接下來走的路已經不一樣了。但我們還是朋友,只要彼此願意交談,只要彼此願意分擔與試著理解彼此的感覺,我便相信我們是朋友。雖然我知道他們或者無法理解我思考的胡亂結構,但感謝他們依舊曾試著面對我。也許在將來的路上有人離開,也許也有人會來探訪;而無論結尾我身邊是否還有朋友剩下,那些曾經的陪伴,我依然感謝。
琪,此刻靜靜躺在床上時,我想起妳。有時想起妳我便會不禁想,妳的夢想是甚麼?記憶中好像有問過妳,但妳答得很含糊,所以我也記不清了。我有點擔心妳,不過此刻妳還在努力唸書,我希望妳還有機會繼續確切自己的生活意義。實現妳的夢想,活得像妳期望的自己。就算不能實現,我也希望妳能跨步走進,下一個屬於妳的生活,找到妳內心中真正的自己。
晚安。
(原文寫於Mon, 01 Dec 2008 22:3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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