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比誰都要害怕。
大概妳會生氣,或是疑惑。明明之前才剛說過,想聽妳的聲音,但如今妳站在面前時,我卻未能反應,只能面無表情的和妳應答;之後就一語不發,便逃離妳的視線。但請別誤會,昨天我不是因為別的原因而變得如此。我只是怕。
憎恨、嫌惡、漠視。任何人隨意解讀的話,都可以幻想出千百個醜陋的理由解釋。但並非如此。只是,這一年對我來說太長了。它長得讓我根本不記得到底怎麼越過;那年的思考只在和妳一起的日子和孤獨的床邊來回,無法解答。
妳面對我的笑容,我還覺得熟悉。但理性加入思考後,便使我覺得陌生。我不懂又不敢,還不明白該怎麼面對;如要像朋友般寒喧,我還是怕。不知道妳的轉變,可以讓我怎樣跟妳說話,又怕會在妳的閒聊間,被妳不意提到妳身邊的他所刺中,便讓靈魂脫離軀體倒下,十聲笑聲後出局。又或是,僅僅聊到一半,某個男孩便走近妳,然後妳笑著要介紹給我……
明明妳就在面前,我卻自顧陷入幻想。幻想中妳的笑容,跟從前和我談話時完全不同,也和我認識的任何妳都不同。幻覺響起巨響,「砰」的一聲…我被誰埋伏了嗎?
妳前一晚突然的來電,又在耳邊回放。
聽見預想以外的專屬鈴聲、記憶中的聲音在耳邊迴盪,還有,妳提起那本我借妳卻早已忘記的小說時,我的思考毫無實感。匆匆對明天做下約定,我連預演都沒有想過。只是繼續和車上的朋友打鬧藉此逃避,然後自動等待時間到來,便自然迎接。
然後妳就看見了我。
妳笑著朝我揮手。我僵直如受驚的羊。在巨大的盛會早上、在群群人流中,我原想尋找的同伴卻一個都見不著;第一眼,赫然便看見妳。我還以為會再待久一點才遇見妳,我還以為會再可以有一點時間和地方,讓我在沸騰前冷靜一下;然而妳在我整備好心情以前,便帶著那許久不見卻如似乎與往日完全不同的燦爛笑容向我走來——
打過招呼後,妳匆匆走開又再回來。我趁此在刺痛的腦袋中回氣,試圖忍耐頭痛,在吶喊以前。按捺呼吸,看向妳遞出的那一本我開玩笑要妳還我的小說,我仍未能思考。我連自己在怕甚麼也不知道。
我像是躲在巖窟裡的囚徒,妳卻帶著光,走進裡面。那可以是過去妳愛上我的瞬間,但也可以是如今這刻的詮釋。我曾經相信,那瞬間妳是向我伸出手把我拉出來,引領我離開;但如今我卻只感到這光芒既冷又刺眼,好似一把剜目的勾。我無法理解背後發冷的原因,我又開始怕了。
我看不懂妳的表情。我連自己在想甚麼都不知道。我逃了。
倉皇混雜在轟耳嘈雜的人群之中,如此孤獨,使我清醒了一點。我們第一次見面也在這裡,也是在同樣吵雜的人群之中,互相靜靜對視。身邊的朋友們,也是同樣的一群。但從那天起過去了好久,甚麼都不再一樣了。我多出了許多和妳一起的記憶,日後便因此而哭泣,還有因為彼此的幼稚而互相傷害。我不知道在妳眼中如今倒映出的是否還是當初仍會為妳而流淚的我,但我仍然害怕再因妳而流淚。
待我回到那裡時,已是過了好久的事了。我坐在角落裡,看著妳和我們一起認識的朋友笑著聊。我沒專心聽妳們說甚麼,只是在那裡凝固;我就在妳們之間的夾角中,躺下,然後看著妳。
是的,我在看著妳;頭頂那片巨大又光滑的鋼片,剛好倒映著妳的側臉。我在輾轉反側的角度,悄悄看妳。明明妳就坐在前面,我卻卑污得要假借鏡影,才敢看妳一眼;如果妳有發現我那時忍不住傻笑,都是因為覺得自己像個瘋子。
但如今仔細凝視時,我痛苦的明白到自己仍然愛妳。妳鏡中的側臉,在那個角度之間,誰都不能比擬。
這使我無比害怕。
我又想起了我曾隨身攜帶的,那面綠色小鏡子。妳還記得嗎?在我們認識的那天中,妳借用過的那一面。從此以後妳就常常向我借用,從此以後妳就偶爾會提起它。我那時也一樣,不太敢直視妳;所以也只能在妳照鏡整妝那幾秒,看著妳的側臉——那時,我還以為我在往後的日子中,最多只會知道妳的名字與電話號碼,一如其他人一樣;那時我還無法想像,妳未來會進入我的記憶之中,但又切開我,從中離去。妳比鏡子還要鋒利,刺穿了我。如今我只能一直憋著眼瞼,等待妳與所有活人都走開以後,才好偷偷又劇烈的呼吸,刺激地過度換氣;然後又等失戀,重新燃起。
我仍想和妳好好聊一次;妳也的確給了我這樣的機會,只是我仍然做不到。我的害怕和退卻又如此纏人,纍纍把我絆倒,連跟妳好好說一句話都無法完成。要是勉強跟妳搭話,我卻只能想像出毫無重點的苦悶,發生在妳我之間。我害怕你覺得我是如此狼狽,比我是否真的狼狽,更為重要。
我逃避的轉過頭,然後用那時還未該是時候出現的後悔掩蓋自己,把鏡中的妳與他人閒話間露出的笑靨,裝進低頭嘆息的那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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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寫於Sun, 03 Aug 2008 05:02:35。)13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2y5LfKXR1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