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曲 - 十七、再起波瀾

沈輕雲傷好之後，陸續有其他幫眾上門求治。

一個多月來，陸續上門求診的人多得出乎沈輕雲意外，整整十張病床塞滿了百草堂，每天就看到李玉荻前前後後忙個沒完，杜若姑姑廚下的兩個大灶從早到晚熄不了火，煉藥房裡時時熬練著鎮痛、解熱、消炎、清毒、續斷、止血……各色藥材，整個百草堂藥氣衝天。

幸虧阿行在。

孫時行在沈輕雲傷好後不到五天就跟著住進百草堂，而他會來是因為章別在任務中了埋伏，被對手一劍刺入側腹，一起執行任務的孫時行當場就殺紅了眼，拼命把章別從十多人的刀山劍雨中搶救下來，馬不停蹄送到百草堂，他自己也受了好幾處刀傷，兩人就在百草堂待了下來。

接著是幫中輕身功夫獨到的燕行簡、精於使毒放煙的崔命、擅使飛刀的趙非昨……每個人都有獨當一面的本事功夫，卻全在這一個多月裡受了非得送進百草堂的重傷。百草堂的床位東騰西挪，連沈輕雲原本睡著的偏間都讓出來，好塞進阿行和小章的病床。

孫時行的傷相較於其他人算是輕微些，所以換藥療傷之外的時間，全在百草堂幫忙做雜活。

沈輕雲隱隱覺得不安——重傷的人數未免過多了些，魏東陵那方面也一直沒有任何聯繫。

他幾乎可以斷定，程元振的內應已經開始行動。

為什麼事態會在短短一個月間惡化到這樣的地步？

他決定先去找小章和阿行談談。

時序入冬，雖未落雪，夜裡仍是寒意逼人，前廳的地爐已升起熊熊爐火，小章和阿行就坐在爐前的小桌邊對酌，阿行喝的是酒，小章喝的是煎茶。

一看沈輕雲來了，孫時行馬上笑著起身讓出自己位置：「哪能讓四哥坐火爐邊幫我們燙茶燙酒的？四哥這裡坐。」

沈輕雲坐下看向章別：「這幾日可好些了？」

章別一笑：「謝謝四哥關心，行動還是不方便，但很快就能養好的。」

「四哥放心，他死不了。」孫時行咧嘴一笑：「這幾日他好吃好睡的，過得比我還舒服吶！」

章別瞪他一眼：「好吃好睡的人是你，每晚打呼吵得我睡不著。」

「你給我住口，對救命恩人說這什麼話！」

兩人又開始拌嘴。

「行了你們，別吵醒偏廳的人。」沈輕雲沉聲：「小章我問你，阿行告訴過我你們這次會失手是因為中了埋伏？」

「是。」看著沈輕雲的眼色章別就知道他要問正經事，又補充道：「這次我們的目標姓張，是鳳翔府大戶，也算是當地一霸，卻不知是得罪了誰要取他性命。」

「既然是鳳翔府一霸，平日得罪的人絕不會少，究竟是誰花錢買命倒也不必深究。」他沉吟著：「就你和阿行去？」

「……其實還有朱用實，」章別臉色一黯：「他沒能回來。」

「目標是這麼棘手的人物？」

章別想了一會，緩緩搖頭：「這也是我最想不透的地方……對方只是個買賣人，但我們一到張家就被發現行蹤，對方倒像是早知道我們會來一樣四下都埋伏好了。且替張家護院的點子們竟都是高手，朱用實才進張家後院就被砍倒在當場，我也被十幾人圍攻受了重傷，若不是阿行在，我只怕就和朱用實一起留在那了。」

「你說那些點子個個都武功高強？」

「高到……」章別話說得很謹慎：「張家根本不可能請得動這些護院才是。」

沈輕雲皺起眉頭：「但那些人又是確確實實出現在張家內院，還是事先埋伏……」

「四哥也想到了吧？」章別低聲道：「我們之中的內應恐怕已將幫中的許多機密交給了程元振。」

孫時行猛然瞪大了一雙眼睛：「不會吧！」

「你小點聲。我這幾日療傷，左右沒事就和其他人聊兩句，發現大家的遭遇差不多。」

章別看著沈輕雲道：「燕行簡和崔命是一起行動的，他們不肯透露任務詳情，但承認是在任務中被高手埋伏；趙非昨也是在任務中重傷，他的搭擋是褚玉峰，褚玉峰中伏後至今下落不明；仇樂被斬去左腕、余懷恩右手三指被削、傅青苗的腿恐怕一輩子都好不了了，他們也全是被武功高強的點子圍困。至於偏廳裡另外兩個還昏迷不醒沒法多問，但我猜測也和我們一樣——這裡全部的傷者，都是在一個月內各自的任務中，被人數眾多的高手設伏重傷，這不可能是巧合。」

「這些高手不單事先設伏，而且也很清楚幫中眾人的武功和破綻所在。」沈輕雲凝視著眼前的酒杯：「我看過他們的傷，燕行簡和傅青苗一和對方交手就被重創腿腳，目的就是要封住他倆的輕身功夫；趙非昨和余懷恩的手指一開始就被削去也就無法發出飛刀和暗器，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他們還能逃回來只能說是命大。」

小章自己的破綻則是運劍轉身時側腹會露出空隙讓人有可趁之機，這點小章自己也很清楚，沈輕雲就不多說了。

章別不解：「但我們自己都不見得很清楚幫裡其他人的武功關竅所在，那些人又是怎麼知道的？」

三人一陣靜默。

章別又沉吟：「這些高手是否就是程元振的人馬？對方又到底掌握了易水幫裡多少秘密？再不找出幫中內應大家都很危險，這事幫主不知怎麼看。」

「幫主不會無動於衷，很可能已經有對策。但我們這段時間都待在百草堂，幫主和三哥那也沒有消息，」沈輕雲思索著：「我明天去一趟煙波樓吧。」

「四哥還是留在百草堂比較好，」孫時行像是忽然開竅：「這裡全是傷患和女人家，真有什麼事恐怕他們應付不來，還是我去吧。」

孫時行是對的，如果在他離開百草堂時荊無雙的人來找李玉荻……他不能不擔心這點。

章別卻瞟了孫時行一眼：「你去？這是去見幫主，不是去玩。」

孫時行也來氣了：「是玩還是見幫主我能分不出來麼？你到底多看不起我？」

「你到時惹幫主生氣就不好了。」

不想和孫時行又吵，章別尋思：「你去找三哥好了，反正意思一樣。」

「那我明天去一趟無愁居。」

「就這樣吧。」沈輕雲站起身：「我休息了，你們也早點睡。」

「四哥你又要在小荻房門口坐一夜？」

孫時行又開始賊笑：「還不如搬張舖蓋來跟我和小章擠一擠。」

「不用了。」沈輕雲淡淡丟下一句：「我怕吵，有人打呼我就睡不著。」

一句話把章別笑得傷口發疼。

沈輕雲來到李玉荻房門口倚著門框坐下來開始閉目養神，耳邊還聽得小章和阿行回屋的腳步聲，他握劍的手還是很穩定，只是心緒繚亂，怎麼都靜不下來。

身旁的房門咿咿呀呀地打開了，李玉荻抱著一床舖蓋走出來往他身旁地上一坐。

「這時辰了妳還不睡？」他又握住她的手，寒夜裡感覺著她手上的溫暖，心裡也暖暖的。

「我睡不著。」李玉荻看著他：「明天你要去見荊無雙？」

她果然見事敏銳。

「是阿行去找三哥。」

「反正意思一樣。」她伸展了雙足：「三哥一個多月都沒再來百草堂就是在為內應的事煩心。」

「問妳件事：百草堂裡現在臥床的十個人都能好麼？」

「當然能好，」李玉荻低聲道：「但只有小章、阿行、燕行簡和崔命能好全，其他人往後也不可能再留在易水幫了。」

「才短短一個月。」

「你為他們難過？」

「不。」沈輕雲搖搖頭：「這條路上走久了大家都知道遲早有這一天的。我們做的是傷天害理的事，不指望能得什麼好下場，也沒工夫為其他人或自己難過——這次是他們，下一次或許就是我。」

「……你在怪我不告訴你誰是內應麼？」

「我會自己找出內應。」他又看著她笑：「不過如果妳回心轉意想告訴我，那也很好。」

李玉荻抽手捶了他肩窩一下，又嘆：「找出內應不難，但現下真的不必要，你就不能省點心思麼？」

「我現在心的確很亂，」他又笑著伸出手望進她眼裡：「握著妳的手好像就好一點。」

她終究又把手放回他掌心裡。

坐了一會她問：「你今晚還睡這？」

「也習慣了。」

「但天涼了，這廊上愈來愈冷，不如……」

「妳要讓我進屋去睡？」

「想什麼呢！」她又捶他一下咬牙道：「我是說你不如到前廳去睡，那裡有地爐。」

「那不行，離妳太遠，要有什麼動靜我照顧不到。」

李玉荻嫣然：「我和你一起就行啦！」

她果然帶上被褥和他一起到前廳來，小章和阿行已回屋，前廳只剩他們兩人，地爐火焰才滅，還留有餘溫。

李玉荻重新添上柴火把地爐燒旺了，又回頭道：「你坐我旁邊來，別靠爐火太近。」

席地而坐，兩人裹著被子靠在一起，聽著爐裡柴火燒得劈啪作響，內心都是寧靜安詳的。天寒地凍，世情如霜，未來的風雨難料，但於此刻相偎著的兩人而言，今宵暖如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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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再起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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