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河粼粼波光中映著晨曦，時候還早，青石鋪成的街冷冷清清，河面上起著薄霧，也只零星漂了幾艘小船，所以在堤上的幾個身影格外引人注目。
懷瑾從芊染手中接過最後一個包袱，親自彎下腰放進小舟裡，起身後拉起心月的手，撫著她的秀髮，道：「到了記得寫信回來。」
心月點頭應了，芊染在後頭早已紅了眼眶，惟卿見站在她身邊的凌霄神色有些落寞，便上前拍了他的背，道：「又不是見不到了，別這麼沮喪。」
凌霄點點頭，惟卿又道：「考完了捎封信來，等你的好消息。」
心月已經登船，時間急迫，他們不能久留，惟卿說完後又在凌霄肩上捏了幾把，轉身邁步而去。
「惟卿！」
惟卿停下腳步，回頭望著凌霄。
晨風習習，堤畔新柳初發，凌霄克制著自己想衝上前抱住他的衝動，喉間一噎，最後只道了句：「路上保重。」
惟卿朝他微微一笑，登上小舟，桂棹輕搖，在河面劃出一道長長水紋。岸上三人目送小舟愈行愈遠，在朝陽破出河面的瞬間化為一個黑點，消失在萬縷晨光中。
心月懷中抱著她母親的骨灰罈，用厚布仔細地包了許多層，她在朝暉照射下瞇起眼，聽見身旁的惟卿道：「別怕，等到了杭州，我帶妳去看看靈隱山的日出。」
兩人坐得近，肩膀隨著船的搖晃而不時碰在一起。心月回頭，問道：「和汴梁的日出有何不同？」
惟卿抬手替她擋了光，低聲說道：「那裡的更燦爛些。」
這艘船是懷瑾直接包下的，白天趕路，行到哪晚上就在當地停靠，在客棧睡一宿，隔天再繼續南下。
船夫是個老實和藹的老伯，跟他們住同一間客棧，這幾日看惟卿對心月照顧有加，以為兩人是小夫妻，但他們晚上又都分房睡，也不敢貿然詢問，幾日下來聊熟了才知道兩人的關係。
三日後一行人在壽州的一間小客棧落腳，惟卿去街上買些東西回來吃。客棧一樓擺著幾張小桌，把原本就不大的空間站了滿。船夫洗完澡下樓時，看到心月坐在靠窗的桌前，手中摺扇輕輕搖，抬頭望向窗外不知在想些什麼。
這幾日相處下來，船夫覺得心月是個可愛的小姑娘，可不知為何，他總覺得能再她眸中窺見不屬於她這個年紀的滄桑。船夫走過去，坐在桌子的另一端，道：「想什麼呢小姑娘？」
心月拿起桌上茶壺替老伯倒了杯水，道：「餓了，在想惟卿哥哥何時回來。」
老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呵呵笑道：「我看那位公子很喜歡妳哪。」
心月紅了臉，道：「他那是把我當妹妹照顧，不是喜歡的。」
老伯搖了搖頭，道：「妳年紀太小，我活這麼久了，不會看走眼的。」
心月身子微傾，道：「哦，您何以見得？」
「眼神。」老伯擱下茶杯，右手伸出兩隻手指指了指自己已有些混濁的眼睛，道：「眼睛是靈魂之窗，什麼東西都藏不住的。況且他那神情啊，」老伯笑著搖了搖頭：「跟當年我媳婦兒看我的時候如出一轍。」
心月似懂非懂地歪著頭，問道：「那您嫂子……」
老伯晃了晃手中的茶杯，一口飲盡，好像在喝的不是清茶，而是濃烈的酒，他道：「走了，二十多年前。」
「啊……」心月道：「對不住……」
老伯擺了擺手，道：「都過去了，哎，小哥回來啦！」
惟卿將手中的食物盡數放到桌上，道：「聊什麼呢？」
心月怕老伯將方才的對話說出，趕忙道：「討論行程啦。」
「哦。」惟卿似乎也不是很在意，應了一聲，將一碗熱騰騰的麵推到心月眼前，道：「餓壞了吧，快吃。」
心月無意間對上了惟卿的眼睛，想起方才老伯說的話，耳根一紅，匆匆別過臉埋頭吃麵。
一旁老伯瞇眼看著兩人的互動，直到惟卿也在自己面前放上一碗麵，被他那句「您也請。」拉了回來。
趕了半月的路，終於在六月底的一個雨天抵達了杭州。
惟卿率先打傘下船，心月大概是坐了太久，下來時腳步有些不穩，惟卿伸手扶住了，將所有行李都接過，背在肩上，心月手中只提著母親的骨灰罈。
雨天西湖遊人較少，但仍有不少人特地來看煙雨濛濛的美景
兩人同船夫道別，提著行李延著西湖畔往靈隱山走去。
此時正是梅雨季，整個西湖被濛濛細雨籠罩，行走其間，彷若置身水墨畫中，遠處山巒的起伏像是薄紗後醉臥的美人。心月看得眼睛都直了，雖然以前讀過許多關於西湖美景的文章，但親身來一趟，才知道這是筆墨都無法形容的嫵媚。
靈隱山不陡，但因為下雨山道濕滑，惟卿邊帶路邊頻頻回頭確認心月的安全。半個時辰後，兩人行至山腰處，惟卿牽著心月的手將她拉上最後一個台階，心月一抬頭，一座小宅便映入眼簾。
磚砌成的矮牆，上面長滿了爬藤與青苔，中間有個木門，上面的漆已被時間沖淡，但並不顯破舊。
木門「吱呀」一聲打開了，一位青衣女子撐著把傘走了出來，看到兩人後先是一驚，接著快步上前攥住惟卿的手，道：「卿兒，回來啦！」
惟卿笑著一揖，道：「師娘。」
這位女子是師父瓊晏的妻子軒甯，她看到站在惟卿身邊的心月，拉了她的手將人帶到自己傘下，溫聲道：「妳就是心月吧，來，快請進，莫要淋濕生病了。」
惟卿在還沒離開汴梁時便捎了封信回來，簡單說了一下情況，信中也有提到自己會把心月帶回去一事，所以軒甯一看惟卿身邊站著的女孩就知道是心月。
軒甯攜著心月走在前頭，踏過青石板道，兩旁種著幾顆桃花，細雨打落了花瓣，留下一地殘粉，惟卿在後邊問道：「師娘，我母親的病怎麼樣？」
到了簷下，軒甯收了傘，搖搖頭嘆道：「不太樂觀，你們趕緊去沐浴換身衣服，等等去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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