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晏的宅子是間二進的古宅,軒甯安排心月住在二進東南角的小院。
宋惟卿梳洗完,換了身乾淨的衣裳,往心月住的院子走來。這個宅子不算大,但彎彎繞繞的小路很多,他怕心月初來乍到會迷路,就親自去帶她。
惟卿領著心月走到南院,打開門就聞到一股藥味撲鼻而來,瓊晏坐在外邊,身旁是一架屏風,裡間傳來斷斷續續的咳嗽聲。
惟卿帶心月給瓊晏磕了頭,一年不見,感覺師父的兩鬢又白了些許。瓊晏抬手示意兩人起來,側過身道:「進去吧。」
裡間輕紗床簾半掩,軒甯手中拿著個白瓷碗坐在床沿,扶華斜靠在一疊枕上,面色及雙脣因生病而蒼白,她見到兩人進來,啞聲道:「卿兒,你還是回來了……娘對不起你……」
惟卿鼻頭一酸,在床邊蹲了下來,道:「娘,別這麼說。」
扶華抬眸看見站在惟卿身後的心月,她走到床邊跪下,道:「伯母,我是心月。」
扶華望著眼前女孩,在她身上瞧出了樓玲芳當年的影子,二十年前匆匆一別,再見面時,當年如花的少女已成黃土一坏。她轉身用帕子掩著唇朝裡悶聲咳了一陣,才抬起顫抖的手指輕撫著心月的臉,兩行淚流下雙頰,端詳了好一會兒,才哽咽道:「好孩子,多像妳阿娘……」
扶華拉著心月講了一陣,軒甯擔心扶華的身子,沒有讓她說太久,兩人要離開時,扶華又叮囑惟卿好好照顧心月後,才躺回枕上。
瓊晏和兩人一起出了房間,三人站在簷下,抬頭望著低落的水珠。瓊晏負手道:「你娘去年秋末時就得了風寒,只是她一直沒說,等軒甯發現不對勁時已經惡化成了肺癆。」
扶華身體不好是因為在帶著惟卿四處流浪的那些年把身子熬壞了,其實原本只是小風寒,但她擔心遠赴京城趕考的兒子知道消息後會受影響,就一直忍著,後來軒甯發現病情惡化,執意要寫信通知惟卿,她才終於讓步。
「你願意回來,她是高興的。」瓊晏在惟卿肩上拍了幾把,又道:「前年你和凌霄離開後,我在山腳小鎮上開了間學堂,現有有兩個教書先生,本來還是夠的,但後來學生愈來愈多,你可願意幫師父上幾堂課?」
惟卿道:「既是師父開口,弟子當然願意。」
瓊晏點頭,道:「往後你的月俸也是照例給的,不會虧待你。」
惟卿一聽,連忙道:「師父,萬萬不可,弟子受您教導多年,這是應該……」
瓊晏抬手打斷了惟卿的話,惟卿愣了一下,隨即垂首對師父深深一揖,道:「弟子定全力以赴。」
瓊晏點頭,轉過身望向一直站在後方聽二人說話的心月,道:「心月,住在這裡,就當成是自己家,有什麼需要就來跟我說,不用拘泥。」
「是。」心月說完後,撩起裙擺往地上一跪,磕了一個頭,道:「小女不才,雖沒有絕頂聰明的才智,但我願意刻苦學習,肯請先生收我為徒,我定臥薪嘗膽,發奮為學。」
「好好好,起來吧,師父收妳了,拜師禮就免了吧。」瓊晏將心月扶起,轉頭對惟卿道:「要是凌霄那臭小子有她一半好學就好。」
瓊晏這一句話,將原本沉悶的氣氛沖淡了不少。惟卿知道凌霄一直讓師父頭疼,他笑道:「凌霄此次有第六,也是元魁了,相信殿試也會有好消息的。」
「對了,」瓊晏從袖中翻出一封信遞給惟卿,道:「凌霄前些日子捎信回來,他中了進士三甲,授了真定知府,六月就要赴職。」
惟卿接過信,道:「太好了,師父一定很高興。」
「唉,那混小子……」瓊晏搖頭失笑,道:「罷了,你倆連日趕路,先回屋好好休息幾天,惟卿,記得帶你的新師妹熟悉熟悉這裡。」
「是。弟子先告退了。」惟卿和心月朝瓊晏行了禮,便各自回房去了。
兩個月前的汴梁。
顧凌霄坐在桌前將手中的奏摺開了又關,關了又開。芊染端飯進來時看見他楞楞地坐著,身上衣服都還沒換下,她將托盤往桌上一放,笑道:「怎麼?今日御賜的袍子還捨不得脫呀?」
芊染問道:「公子中了進士三甲,皇上可有授官予你?」
「有。」凌霄將手中奏摺遞給芊染,他才從集英殿回來,顯然有些疲憊,往椅背上一靠,仰著頭道:「真定知府。原知府今年辭官歸隱了,我六月就要赴職。」
「很好啊。」芊染看完奏摺,道:「宋公子肯定很高興。」
「是啊。」凌霄坐起身,盯著桌上的飯菜,卻沒有動筷。他嘟囔道:「可真的好遠,之後要見上一面可難了。」
現在心月遠在杭州,芊染也有所感慨地道:「是啊。」
兩人沉默半晌,芊染見氣氛有些沉悶,便將碗又往凌霄眼前推了推,道:「公子吃飯吧,我還特地給你帶了我去年秋天釀的好酒來呢,不吃太可惜了。」
「哦,」凌霄拿起筷子開始扒飯,問到:「什麼酒?」
「登登!」芊染拿出了一個磁壺,道:「桂花釀。」
凌霄正要夾菜的筷子一頓,停在半空,他道:「抱歉芊染姑娘,我不喝桂花釀。」
「欸,」芊染面露失望,問道:「為何?」
凌霄苦笑道:「我三年前生辰時向惟卿發過誓,這輩子第一杯桂花釀要跟他一起喝。」
「哇,你們真是情同手足的好兄弟。」芊染用羨慕的眼光望著凌霄,又道:「趕緊趕緊,跟我說說那年的事。」
「凌霄,快點兒。」惟卿拿著把鋤頭,站在院中的一棵木槿樹下朝凌霄招手。
凌霄從屋裡跑了出來,三步併兩步跳下台階,嘴裡喊道:「來了來了。」
「慢點兒。」惟卿抬手在他背後拍了一把,笑道:「摔著了我可背不動你。」
凌霄吐吐舌頭,接過惟卿手中的鋤頭,在樹下刨了個深坑。
「行了,夠深了。」惟卿將手中的罈子放入坑中,撥土埋了起來。
他拍拍手中的土屑,站起身道:「明年進京,我們一起考個進士,等回來了,咱們師兄弟一起喝了這壇桂花釀,也算我給你準備的及冠禮啦!」
「好!」凌霄笑了,掏出懷中的帕子給惟卿擦了手,一彎腰就將惟卿扛在了肩上,邁開腳步,在滿院木槿的清香中踏著白瓣跑了起來:「我顧凌霄今生喝的第一杯桂花釀,一定是和你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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