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好似要墜落下來地慘淡天空相比的是年關假期的阿姆斯特丹的繁華景象，略能聽到外面唱詩班的神聖禮讚、以及鼓勵消費行為的節慶歌曲，兩者共同混成一種不明所以的、只餘下歡樂而一無所有的樂流——此時寒冷的北風正將這般歡頌傳至大都會的每家每戶。
那一年是2019年，是他離開台灣、來到荷蘭的第三個年頭——也是他們交往的第一年又四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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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納特・德克里爾（Lennart de Kleer）只想做一件他特別喜歡的事——對這位荷蘭國民來說，非常特別。
——『夜，我來了！今年的火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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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是萊尼（Lenny），請進。』夜臣看他手上提的大包小包：『你也買太多東西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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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
萊尼進門後，他們開始處理食材、接著將鍋具放在茶几上，由於沙發座椅太高，兩人只好盤腿坐在地毯上吃。只是他為此學用筷子吃飯，正迫不及待地夾上一塊肉時——
『那個還是生的。』夜臣查看了一下，出聲提醒。
『你都知道什麼時候熟，真厲害。』萊尼興奮地看著白煙裊裊、鍋內萬物蒸騰：『難道就是道士口中常說的“炁”嗎？』
『只是一般的化學反應而已。鑽研鍊金術的博士班先生不可能不知道吧？』
『Ja！觀念正確。鍊金術為現代化學的原型，是構築物質的大秘術……』萊尼的舌頭都快要饒出幾句拉丁語，扶了扶快燒壞的額頭：『饒了我吧，最近備考都快瘋掉，你還出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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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辛苦了。』夜臣看顧火鍋料都熟了，就怕他餓著地夾給他：『快吃吧。』
萊尼注視眼前對象的笑容，歡欣佳節的氣氛都沒比在這小公寓裡溫暖，也許幸福就像是這般眼前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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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吃著火鍋，而夜臣像是在報告一般，聊著自己在大學發生的事，身旁的人點點頭，打開電視、隨機轉到一台頻道，將它當背景音樂放著——然而，電視新聞正好在講故鄉【台灣】的事——從誇誇其談、漸變支吾其詞，最後雙眼直直盯著螢幕，一語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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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臣想起家鄉——雖然平時都還能用網路、社交軟體與在台灣的朋友聯絡，可是，物理上的距離依然存在——是人都有故鄉在心中掛念，又何必選擇離鄉背井？
萊尼注意到身旁人不太對勁，欲伸手撫慰從毛衣當中透露出孤寂感的背，卻退縮了。他打開從超市買來的白酒，往兩人的杯中倒。
『你……想家嗎？』萊尼將斟滿酒的杯子遞上，好怕他不接受，好怕留不住他……
夜臣又像回過神似地接過酒杯，才開口說話：『不，都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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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明年鍊金術的考核過後，我就能馬上繼承家業；而你再上學個一年就能拿到該有的證書與學分。』萊尼主動拿起酒杯，和男友手上的輕輕相碰後，一飲而盡：『明年的這個時候你就搬到我家……也許我們可以先結婚、花個一整年的時間散盡家財、環遊世界，不用再那麼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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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夜臣還想盯著螢幕，但被身邊的人拿出遙控器轉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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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聊我們的未來，你心不在焉的。』
『我沒……啊。』
『難道你不喜歡我了嗎？你沒有拒絕我的理由吧？』萊尼眉頭微蹙，手制住緊握杯子的手、而唇附在他的耳朵上，身體逕自壓附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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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夜臣發出快哭的聲音笑著，早知道，一開始拒絕就好了。搞上了鍊金術士名門德克里爾家的公子哥：以為那樣就不用再努力，結果仍是在逃避；到了異邦荷蘭，實際上也只是換個地方監禁罷了。
——友人星儀的話語在夜臣心中迴盪著。
——“糟透了。”夜臣心底明白自己最可憎的一點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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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我。』萊尼碧藍色的眼睛只想捕捉住他自己認為的幸福。
而他什麼都不說，任由身上的男人在喘息中狠狠地呼喊了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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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啊……夜臣……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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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夜臣院長！」回到如今疫情平息、靜謐而和平的院內，正在上勞作課的孩子舉起手，有急事得要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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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怎麼了？」院長的兔子圍裙上沾滿了各色繽紛的顏料，手上捧著夾有各色書籤的《兒童入門勞作》工具書。
真是份辛勞的工作——活潑的孩子們總是想用他們的創意、運用自己手指的小小肌肉、提起畫筆，想要帶給自己最為鮮明的印象、更想驚艷自己。自然，能獲得他人的贊同是再好不過了——由於今天是元宵節，他們正在空白的燈籠上作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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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畫的！」運用大量的藍色，代表畫著這幅圖的女孩多麼眷戀海洋世界，不過海中描繪的生物，全都是白色的魚。
「很棒喔，小艾！你也可以試著為魚塗上不同的顏色、花紋。」他提醒道。
「嗯，謝謝院長！」小艾開始擠出顏料，大膽用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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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長，這是我畫的“濕杖”！」小哲自信滿滿地展示紙上以黑色蠟筆用力描出線條、塗以淡黃色、以及令人印象深刻的紅色眼睛：「很像！對不對？」
「他是“學長”，不叫師丈。」夜臣望著羽明的畫像，不禁微笑起來：「嗯，真的很像，小哲你很喜歡他呢。」
「才不喜歡他！」小哲嘟起嘴反駁：「我畫他是要提醒院長，不要被這個壞人騙了！」
夜臣苦笑一聲，又說：「你之後想拿給他看嗎？」
「嗯！下次也要他陪我一起玩！」果然小哲仍是期待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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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坐在小哲後面，年紀更小一些的未未，似乎遇到一些瓶頸，指尖印上一片顏色。夜臣注意到，卻也不著急地在旁看著男孩想畫出什麼，他清楚未未比較喜歡的方式是臨摹在場實際的物件——那他想畫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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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未未看向教室的窗外，夜臣也隨之一望——一隻停廊道上牆垣的紅色鸚鵡，牠用喙整一整側邊的羽毛。
夜臣沒做反應，回頭繼續關注未未手壓著的圖紙，他仔細地用紅色描繪出鳥兒的體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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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窗外的鸚鵡先生。」男孩輕聲說道。
「鸚鵡？真的……啊！」好奇又多事的小哲也往外一看，結果鳥兒旋即飛走，不見蹤影。1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vtidsG7a8
「嗯，畫得很棒。」夜臣露出和藹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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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了一整個早上，院長這才從教室走出，行到閑靜無人的中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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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伯海。」
「我忍到現在才登場。還請您別忘記我們之間的交易。」鸚鵡巴伯海這才飛來停在涼亭上：「結果居然讓我等到課堂結束！還讓那小鬼把我畫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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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臣表情嫌棄，暖色系的兔子圍裙在涼亭的陰翳下，頓失顏色。
「未未不是“小鬼”，是我的學生。你們魔鳥總是瞧不起人類，我就算了，至少把其他人當人看吧。」說到院內的孩子，夜臣從不馬虎帶過；而見到鸚鵡，他則一轉語氣、憑欄而坐：「你還是一樣，不請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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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嘻嘻，畢竟這是我唯一的能力。」巴伯海裝腔作勢地點頭。正因為能使用人類的語言，牠才能夠倚靠言語（言靈）的力量，將自己從靈界召喚到現世，不須經過使役者【魔鳥使】的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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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呢？你這次來想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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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請您關心一下“您最愛的學生”。」巴伯海用那滑稽可笑的鸚鵡腔調，報告昨天發生的事情後，牠又道：「……還有這是什麼？精靈以外的術我可不清楚啊。」牠從厚重的羽毛之間拉出一件破損的布料，遞給夜臣——那正是當時克勞韋爾穿上的衣服、亦是鍊金術師製作的“成品”。
「這是……用鍊金術做出來的。」夜臣端詳，並在織物的內襯，發現用金絲繡成的拉丁名縮寫——“L.A.”——旋即了解這是何人所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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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您果然知道反叛者牠們合作對象的身份嗎？」
「Leonardus Amstelodamus（萊昂納德斯・阿姆斯特羅達穆斯），意思就是阿姆斯特丹的萊納特……」夜臣見到這件作品略微驚愕、卻旋即了然於心：「是我的前男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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