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他之所以這麼爽快簽了入學通知書,正是因為看見涅亞傳訊說自己拿到塞勒巴蒙的入學資格;他心中本就打算無論涅亞去哪間學校他都會跟隨,既然那封入學通知書來得如此之巧,便也沒有必要做無謂的耽擱。
儘管他在凱狄修面前相當放肆,可他是泰倫森家的血脈,凱狄修是王太子,從出生那一刻起,他們之間註定置著家國天下,隔著君臣之別;兩人的情誼不可能單純而美好,永遠都會摻有雜質。可涅亞不同,他們在小學時認識,彼時她是一介平民,他也沒有郡王的位份。年紀尚小的兩人對於貴族與平民之別沒有太深刻的認知,因此相處起來毫無隔閡。當時並未多在意,可如今回頭再看,便可知曉這樣純粹的情誼有多麼難得。
涅亞嘟起嘴辯解,「我哪有不高興?只是沒有看過你短頭髮的樣子,一時嚇到了而已。」
看見一個人突然把過腰的長髮整把剪掉任誰都會嚇一跳吧?再說他的改變不只有頭髮而已,臉也比三年前成熟了不少。倒是他的左耳依舊像從前那般戴著那只非常顯眼的長耳墜,耳墜末端垂著清澈透亮的藍瑩石,一如他雙眼的色澤。
看在涅亞眼中,寶石再閃耀奪目,都比不上那雙彷彿能攝人魂魄的眼。
「雖然我被瑟那諾恩當空氣習慣了,但他對涅亞這像是在撒嬌的態度是怎樣?之前也是那麼親近的嗎?時隔太久,印象有點模糊了。」
猛然聽見隱晦的心聲,涅亞一個激靈,心神瞬間歸位,有些生硬地開口問瑟那諾恩,「怎麼突然想剪頭髮?」
那張端正的臉從視線中轉開,面向遠處的人群。「已經有不少人見過我現在的樣子,如果突然恢復長髮可能會出現一些麻煩的傳言,所以維持現狀才是上策。」
他這話說得有些前言不搭後語,可涅亞和凱狄修都聽懂了,他的頭髮變短是出於意外而非自願。
凱狄修更是想到一個多月前瑟那諾恩在宵禁快到時,忽然傳來要他幫忙掩蓋行蹤的訊息,如今看來瑟那諾恩那晚是真的遇到什麼事情了。
他意有所指地問了句,「你這頭髮沒辦法自己剪吧,對方沒問題嗎?」
瑟那諾恩聽出凱狄修在關心他有沒有遇上難以解決的麻煩,簡明扼要答道:「沒事。」
「現在這身狼狽的模樣跟你實在不襯,不如我幫你整理乾淨,就當作將你捲入這攤渾水的一絲歉意。」那日斐齊荷頓這麼說完就擅自幫他整理起儀容,也針對傷口唱了一段祝禱文。可那些雜色光斑並不好對付,傷勢雖然好了不少可仍有部分傷口未癒。他不欲讓人知曉受傷之事,索性也未回赫利索倫,直接出了王都,回到臨縣密德過去與父親同居的白色洋房養傷。住了幾日後就應家主之召到溫華沃莊園過完暑假,直到幾日前才回赫利索倫公館。他自小一直留著長髮未變,兩邊的人看到他乍然變短的頭髮,都好生嚇了一跳。不過他不主動說,倒也沒人探問緣由。
其實留長髮並不是他的執著,而是貴族中無論男女都習慣蓄髮,他只是遵從了這個約定俗成的習慣罷了。反觀凱狄修,他是王公貴族裡出了名的叛逆人物,明明最該守規矩,卻偏偏最脫序。從小到大頂著一頭清爽的短髮滿街跑,國王的怒吼對他而言只是耳邊吹過的一陣風。
這裡人多口雜,繼續這個話題顯然不妥當,三人都默契地不再討論。涅亞擊掌道:「對了,跟你介紹一下我的朋友們。」
她沒有探頭尋找,直接領著二人在人群中穿梭了一陣,找到了在樹下說話的兩人。
「這是與我同間寢室的塔悠娜.夏汀,還有隔壁房的赫緹卡.帕魯蒙多。」
先被介紹的是一位身材嬌小的女孩,留著筆直的黑色長髮,綠色的眼睛下有顆淚痣;另一位女孩則十分高挑,比在男孩子中算矮的瑟那諾恩還要高出一截,有著俐落的深褐色短髮以及橘色眼睛。
凱狄修方才便跟他們在一起,於是涅亞只介紹了瑟那諾恩。塔悠娜在聽了瑟那諾恩的名字後露出吃驚的表情,直勾勾盯著他的眼睛看;赫緹卡則神色不變,禮貌回了禮。
一旁看著的涅亞想了想,對瑟那諾恩道:「赫緹卡是卡梅頓人,第一次來克利維斯坦,對很多事都還不熟悉。」
「等等,涅亞,莫非這位霍穆格同學又是出身王公貴族?」赫緹卡豁然開口,在涅亞面前擺了停止的手勢。
凱狄修伸手勾住瑟那諾恩的脖子,他比瑟那諾恩高很多,做起這個動作完全沒負擔。「我們是兄弟喔,雖然只是義理上的。」
克利維斯坦的王室有些不尋常,他們與泰倫森家的關係一時半會說不清,涅亞便只簡單提了一句,「瑟那諾恩的母家是有名的貴族泰倫森氏。」
赫緹卡聽見塔悠娜小聲和她解釋:「赫緹卡知道不融冰阿德列.霍穆格先生嗎?那位平衡之所的五位徽主之一,瑟那諾恩殿下就是阿德列先生和巴蘭侯爵菲莉亞郡主殿下的兒子。」
「啊?你爸爸就是那個不融冰?」她退了一步,吃驚的架式十足。
凱狄修指著瑟那諾恩的腦袋道:「長的完全不像對吧?要不是因為頭髮是黑色的,根本想不到他們是父子。」
赫緹卡還處在震驚之中,塔悠娜繼續補充小知識:「和太子殿下生來就是王室成員不一樣,瑟那諾恩殿下原是貴族,三年前封了郡王。現今還未承爵,全稱是巴蘭的瑟那諾恩郡王殿下。」
「我想起來了,我在國慶大典上看過你!」赫緹卡連忙掏出手機點開相簿,說自己是樂儀旗隊的吹奏手。她彎起嘴角,朝瑟那諾恩伸出手,「我只是一介平民,還是外來的平民,要是之後不小心惹到哪個權貴就靠你撐腰了。」
到底還是有風度的君子,儘管從赫緹卡充斥玩笑之意的橘瞳中就能看出,這女孩根本不在意那些世俗之事,只不過說著打趣罷了。可瑟那諾恩還是姿態優雅地將凱狄修的手從身上扒下,伸手和她交握片刻。
赫緹卡對他道:「不過你還真是不得了,你爸爸家是大財閥吧,加上那什麼郡王的身分。嘖嘖,你根本是綁匪的肉票首選。」
凱狄修搧了搧手,涼涼道:「綁架這傢伙的難度太高了啦,而且在克利維斯坦也沒有人有那個膽子招惹泰倫森家。」
「這麼可怕的?貴族中也沒有仇家嗎?」
「泰倫森家和王室有密不可分的淵源,和泰倫森家抗爭基本上等同於與我們王室作對;和王室作對換句話說就是謀逆,因此存在仇家這個假設不成立。雖然如此,但他們泰倫森家也會盡量避免與其他家族產生利益衝突,因此多半都能和平相處。」凱狄修替她說明,「至於霍穆格家的話,畢竟是生意人,競爭對手不少,且對方不會像貴族一樣會因為顧忌家族聲譽而綁手束腳。從這方面來說的話或許霍穆格家更加危險。」
赫緹卡聽完只對瑟那諾恩說了一句話:「祝你平安。」
話題到此告一段落,森林中適時傳來廣播的聲音,道是即將開始今日活動「奪旗爭霸賽」的說明會,要全體新生到指定地點集合。
新生們本就離集合地點不遠,不用多久就全數聚集到臨時搭起的舞台前。
一名蓄著白長鬍的老人踏著顫抖的腳步緩慢走上舞臺。他穿著一身與魔界格格不入的裝扮,瘦骨嶙峋的身版鬆鬆掛著白色長道袍,花白長髮束冠,手裡還拿著把黑羽扇。
雖然舞台只有三階高,但老人在爬上去後還是先是站在原地扶著腰好一陣喘息,才在一片靜默之中繼續抬步前進。
「看他這虛弱度一百點的樣子,應該要躺在醫院的病床上,而不是站在學校的舞臺上。」人群中有誰低聲說了這麼句過分的話。其他新生尚且不敢說什麼,但一旁的執律委員們卻都暗暗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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