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漏銅壺》第二冊真我 - 【十八】太極拳功覓奧義 18.3

運動帶來的是飢餓。

我回到垃圾站對面的士多店，吃了兩包點心麵，又喝了兩瓶可樂。

當我回到大輪胎坐下時，只見木框仍在不停地練著太極拳動作，但所邁出的每一步均已明顯地放慢和放遠，一次比一次坐落得更貼近地面，看起來像模像樣。

只是章正桐仍不滿意，按著木框的肩膀說︰「放鬆，放鬆……坐低一點，再低一點……」

他又趁著木框起步之時，故意伸腳欄截他，要求他越過自己的鞋面，好讓他開步能開得更遠。

木框也就只好每步愈開愈闊，豆大的汗珠自臉頰滑到唇齒之間，他咬定牙根，堅持地竭力提膝、開步和收腳，每次都試著把動作盡可能放遠。

良久，木框抵受不住雙腳的酸軟，幾度失去平衡，終於「叭」的一聲倒地，吃了一口灰泥。

章正桐伸手，扶他起來，提醒道︰「發力之前，先取平衡，『抓地』是箇中的竅門。由現在開始，每一步都要把腳上的腳趾曲起，用力嘗試抓緊地面，對平衡有很大的幫助。」

木框於是跟著照做，重新嘗試。慢慢地，即使他的雙腳仍在持續顫抖，但平衡已不成問題了。

大概武術就是這樣，必須經過反覆又沉悶的磨煉、嘗試，方能有所進展……

所以我沒有興趣。

就這樣，兩小時過去了。現下木框雙腳抖震得前所未有的誇張，似乎今天操練的難度真是增強了不少，完成練習後，他變得完全筋疲力盡，正茫然地呆坐在地上。

章正桐則滿意地點頭說︰「很好，緊記要將以上的練習列為恆常訓練。來，是時候拉筋了。」

我於是起來，把輪胎讓給他們，章正桐便輕易的把輪胎抬起，走向低窪的位置，把輪胎直立地放在乾土上，然後扶著輪胎，站在其後。木框則站在地勢較高的方位，提起右腿，放置在輪胎的頂端，雙手安然伏在大腿上，靜靜地壓腿拉筋。

十分鐘過後，手機的計時器響起，木框便放下右腳，替換左腿繼續拉筋。

我端詳著他，發現隨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其臉上就漸露焦急的神色，雙眼不時東張西望，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好像有什麼事情正待辦處理，又像是在找些什麼重要的東西……

我當然猜到他想找的是什麼。

我就知道，他是個沉迷實戰的人，他不可能無視那個沙包的出現。

此時，他終究按捺不住。

木框指著後方樹上的沙包，向章正桐試探地問道︰「師兄，我們今天會開始練拳嗎？」

章正桐想也沒想便回應︰「你一直都在練太極拳了。」

木框更正語句︰「我的意思是，你是否會在今天教我出拳？」

他同樣很快地回應︰「不會。」

木框便焦急起來︰「為什麼？你都把沙包繫好了。來吧，師兄，我已準備好，左手的傷勢亦早已康復，隨時都可以開始練拳！」

章正桐一本正經地問道︰「框，其實你習武追求的是什麼？」

木框聽後，漸漸猶豫起來，四處張望，雙眸卻好像找不著焦點，似乎不懂得回應。

看他的反應，我敢打賭，大概有人也曾經問過他類似的問題。

這人想必就是師父。

灰土之上，一隻小小的招潮蟹正從洞中爬出來。我馬上掩面，不打算看下去，只怕木框又發瘋起來要踩扁牠。

幸好，今次木框十分平靜，但見他凝視著招潮蟹，淡淡地說︰「功夫本是用來戰鬥的。只是，對我而言，如今卻增添了一種意義。功夫能助人克服困難，突破自我。」

章正桐聽了，點了點頭，笑言︰「所以，你的目的還是技擊。」

他跟我一樣，一聽便聽得出來，什麼克服自己，根本只是裝飾的屁話。我忍不住笑了出聲。

木框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談話結束不久，計時器再度響起，壓腿完成，木框收回左腳，章正桐也把輪胎擱在地上。

海風吹來，吹動著章正桐額上短短的瀏海，他看了一看腕錶，輕快地說︰「還有時間，來，跟你玩個遊戲。」

木框大感好奇，摩拳擦掌地應道︰「好，我準備好了！」

章正桐於是伸出右手，對他說︰「首先，我們互相伸出右手，兩手緊握著不要放開。然後，我們各自用自己的方法，成功使對方腳步移動的一方，便是勝利。」

我站在木框身旁一同聽著，同時心想︰這遊戲聽起來實在幼稚，但似乎是在考驗彼此的功底。

木框於是伸出右手，迷惘地問道︰「什麼鬼？這玩意有何意義？」

章正桐嘴角上揚︰「這正是我倒過來要問你的問題了，玩過後才猜猜吧。」

兩人於是緊握右手，各自擺出不同的站姿。章正桐隨意地開展闊步，偏身面向木框；木框則沿用向來熟悉的詠春拳馬步，開展窄小的「二字鉗羊馬」，上身微微坐落，正身面向章正桐。

兩人不發一語，靜待對方出力。

此時此刻，二人心中各有盤算。只見木框不住打量著章正桐的左肩位置，似乎想要針對他偏身的弱點，準備迎著他背向的一方全力進攻；章正桐的目光卻看似在放空一般，並無注視在木框身上的任何一處。

木框率先發力進攻。

只見木框的右肘突然一沉，隨即猛然發動詠春「肘底力」內勁，朝左前方全速伸手推送。

章正桐面對突襲而來的壓力，仍是表現得從容不迫，任由對方的力量傳來，身體姿勢卻在瞬間微調，但見他僅以左胯輕收，右手曲臂一旋，便在胸前牽著對方的手繞了一圈，將來力卸於無形。

木框見左方突擊不果，立馬轉向，同樣又釋放「肘底力」，全力推向章正桐的右方。

豈料，章正桐馬上又以同樣的方式逆向地回應拆招，木框再次無果而回。

章正桐笑著說︰「繼續吧。」

他的挑釁似乎對木框每次都奏效。

木框聽後，便大喝一聲，直接往前方推掌，強佔對手的中央範圍。

應知道那偏身闊馬，最為穩固的就是正中前端的方位，木框此舉無疑衝動所為。

章正桐也就當然不為所動，穩站原地。誰知，木框此時竟倏地提手，把章正桐的右手也帶著一同微微抬舉，再於半途疾速的運勁下按，使出詠春拳的「撳手」，要把他的重心拖到地面去……

正當木框以為成功得勢之時，怎料得，章正桐的雙腳還是未有移動半步！

眼下章正桐全身順著木框的來勢跟著下降，且同時收緊左胯，直至整個上身往後坐落到左腿之上，正好完成了太極拳的一式「下勢」，期間腳板完全緊貼泥地，絲毫沒有移動過的跡象。

木框拿他沒有辦法，呆著了半秒。

「換我了。」章正桐輕說一聲——

其左胯立即鬆開，如同彈簧，大腿與小腿瞬即向前推進，成前弓後箭之勢，上半身亦如電般同步帶動，把重心猛力往前推出，最後也沒有使出什麼手法，只見木框已被他的爆發力拋得人仰馬翻，倒臥地上。

我和木框皆看得瞠目結舌。

然而，這次我終於見識到了。

章正桐能使全身肌肉在同一時間連鎖發動，使出如此大的力量，想必與那慢吞吞的太極拳練習有關。就是緩慢細緻的動作，反覆練習至完美之境，才能做到如此一氣呵成的發勁。他是以全身的力量來發出勁力。

「怎樣了？」章正桐雙手抱胸，得意地問道。

木框搔了搔頭皮，吐出口中的灰泥回應︰「嗯……所以這遊戲是在比試內勁的力量？」

我和章正桐同時笑了出聲。

章正桐不再故弄玄虛，直接解釋道︰「不是，這是在練習馬步和手法。大家都是詠春同門，對於『聽勁』[1]的技巧自是有著一定的基礎，只是當你站立不穩固，根本什麼都不用比下去。馬步、樁功也好，都是一棵大樹的根，穩固紮根，基礎方能漸成，繼而勤加練習，使身法與手法靈活配合，才可發出整體合一的勁力。」

木框用心聆聽著，細想他所說出的每字每句。

笨蛋，即是叫你繼續練那四式動作囉！

章正桐看看腕錶，發現已然時至中午，遂背起背包，準備離開。

木框卻仍在低頭沉思。

章正桐拿起一把泥土，扔向他，喚道︰「喂！」

木框驚醒，連忙說︰「呃？怎麼了？」

章正桐微笑道︰「時間差不多，我要先走了。你吃完飯，記得再好好練習那四式太極拳動作，接著做『阻力訓練』，還有睡前也要拉筋。」

「知道，師兄。」木框對章正桐揚手道別。

章正桐轉身而去，邊走邊說︰「練拳不練功，到老一場空。練功不練拳，猶如無舵船。」

[1] 「聽勁」︰武術常見技巧，泛指與對方橋手交接時，透過皮膚感應對手的來勢與力量變化。詠春派門人普遍透過「黐手」訓練「聽勁」技巧，個別練習者更會以閉目形式進行「黐手」練習，從而減少依賴視覺，重點加強橋手「聽勁」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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