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以康躡手躡腳地走在樓梯上,燈光照射在兩側咖啡色的軟裝皮革牆面,牆上的陰面和陽面反差格外鮮明,像一排排整齊的彈孔。陳以康將腦袋探出去,空蕩蕩的營業區域散發著酒的酸腐氣息,他往後招招手,竇之慶拖著麻袋趕來,屍體的頭部與木制地面撞得砰砰響。
二人拉開後門,為了避開監控,陳以康選擇左拐進入車庫側門,遙控打開後備箱後,他們將沉甸甸的麻袋丟進去,最後用力蓋上——一輛烏黑色的奧迪就這麼平靜地停在這裡,從外面看不出半點貓膩。
“現在是九點五十一分。”陳以康看一眼手錶,“必須在十二點前回來,你現在上樓把她們叫下來。”
“好。”
陳以康上車啟動發動機,竇之慶則走到一旁按下電動捲簾門的開關,捲簾門徐徐上升,陳以康猛然怔住了——車庫門前站著一個面露遲疑的雙馬尾女孩,她正是昨夜缺席派對的鐘曉萱。
見到陳以康後,鐘曉萱果斷走進來,打開車門,坐在副駕駛位上愜意地伸了個懶腰,仿佛回到家一樣。還沒等陳以康開口,她便爽朗地叫道:“我爸媽總算回去了,他們前腳走,我後腳就來找你們了。你們呀……我還以為昨晚喝死了呢!怎麼都呆呆的啊?剛睡醒嗎?”
竇之慶突然回想起什麼,連連點頭:“對啊,剛剛才醒。”
“昨晚夢夢給我發了個你跳舞的視頻。”
“跳舞?”
“你把她的防曬衣套在頭上跳爵士舞呀!也不怪你想不起來,畢竟都喝成一團爛泥了。”鐘曉萱咯咯笑,“陳老闆,你也不賴啊,倒拿話筒唱歌。”
陳以康盡全力假笑:“是嗎?我也一點印象都沒有了。她還發給你什麼視頻了?”
“沒啦。”鐘曉萱話鋒一轉,“你們要開車去哪裡啊?”
“去……”竇之慶艱難地吐字,“爬山。”
“爬山?這麼熱的天氣,你們去爬山?”
陳以康狠狠瞪了竇之慶一眼,隨後說道:“沒錯,去爬山,你要和我們一起去嗎?”
竇之慶詫異地看著陳以康,趁鐘曉萱沒注意拼命使眼色,好讓他及時改口,可對方卻絲毫不為所動。竇之慶頃刻間明白了什麼——這傢伙想拉鐘曉萱下水,不,甚至更可怕,他也許打算……
“和我們走吧。”陳以康再次發出邀請,“我們五個好不容易聚到一起,到時候你們畢業,各自遠走高飛,不知何時再見了。”
“好吧,反正我包裡剛好有防曬霜。”鐘曉萱說,“這次我向你妥協,下次就要請我喝酒噢。”
“你哪次來我沒送你酒?”陳以康謙卑地笑道,“走吧,我們仨一起上樓找她們。”
“老闆!”竇之慶試探性喚道。
鐘曉萱疑惑地看著不尋常的兩人。
“走吧,上去吧。”陳以康猛拍竇之慶的肩,走在最前面帶路。
鐘曉萱走在陳以康身後,竇之慶最後跟著,心驚膽戰地四處張望。他知道今天很可能再多出一具屍體,但如今無可奈何,究竟是進是退?他做不出決定,只能唯唯諾諾地被陳以康牽著鼻子走。
三人來到雜貨間門口,陳以康打開門,袁夢正蹲下與鄭舒朵悄悄說著什麼,見有人進來連忙站起,見到鐘曉萱欣喜地望著自己,驚詫片刻後立即向旁挪一步擋住書包,同時下意識背著手將平板藏在身後,若無其事道:
“你來了?”
“是啊,你們怎麼在這裡?又悶又熱,簡直和桑拿房一樣。”鐘曉萱皺眉道。
見鐘曉萱沒有起疑心,陳以康笑道:“是來偷酒的吧?哈哈,酒可不在這,全在冷庫裡。”
袁夢無法適應新的局面,對當下的突發事件不知所措,竇之慶亦然,但他知道這正是陳以康想要的效果——牢牢控制住自己。
鐘曉萱仍未察覺到任何不對勁,她見袁夢身邊的貨架上放著半瓶礦泉水,徑直走過去,拿起來晃了晃:“這是你喝的?”
“啊?這……是,是我的。”
“那正好,我起床到現在沒喝一滴水,真是渴死了。”
鐘曉萱二話不說擰開瓶蓋痛飲,袁夢來不及阻止,抬起手又放下,露出無奈的神情。王奧在日記裡自述想與鐘曉萱接吻,如今也算是間接完成了——以這種令人哭笑不得的方式。
“好了,大家都下樓吧。”陳以康招呼道。
“下樓?”袁夢瞪大眼睛。
“對啊,你們不是要駕車去爬山嗎?”鐘曉萱笑道,“正好我前兩個月剛拿駕照,不如讓我開吧?”
“你開嗎?”陳以康點點頭,“好吧,不過我要提醒你,等會兒有高速路。”
“那又怎樣?你不放心嗎?”
“哈哈哈,放心,當然放心。”
“等一下!”袁夢驚呼,“舒朵去不了。”
大家紛紛將目光聚焦到坐在地上的鄭舒朵,這才發覺她臉色不對。她情緒低落地耷拉著腦袋,點一點頭,用蚊子般細小的聲音“嗯”了一聲。
陳以康雙手抱在胸前,冷冷地說:“怎麼了?”
“她剛才上吐下瀉,估計昨晚吃錯東西了。”
“哪有這種事?”陳以康很不高興。
“哎呀,昨晚你們嗨成那樣,我看吃了什麼也記不清了吧?”鐘曉萱說,“既然不舒服,那就我們四個去吧。”
“不行,她要去。”
“你這是怎麼了?”
“既然要爬山,那人必須齊。”
“你非要拉她去,那我就不去了。”
陳以康短暫怒視鄭舒朵後轉瞬恢復自然表情,躊躇片刻,轉身向門外走去,歎口氣道:“好,就我們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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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舒朵目送四人走出房間,隨著門緩緩閉合,外部投射進來的光線逐漸變成一條窄縫,腳步聲漸行漸遠。鄭舒朵害怕得渾身顫抖,想起剛才袁夢趁房間裡沒有別人,悄悄吩咐自己做是事情:在大家走後,她必須拿起手機,撥通110,向員警詳細說出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並告知陳以康的動向。可在經歷了一系列驚悚變故後,她的大腦一片混亂,已然陷入了某種僵硬模式。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不知過了多久,鄭舒朵慢慢緩過神,拿起手機,點進撥號介面,艱難地按順序觸摸那三個數位,就在要撥出去的一刹那,袁夢遺留下的平板電腦引起了她的注意。摁亮螢幕後,她看見王奧的日記還剩最後一篇,上面表明的日期正是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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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18日
我現在站在池塘邊——這亦是我曾來過無數次、只為偷窺對岸情侶親熱的寶地,當下是清晨,故沒有情侶,只有在湖面上戲水的野鴨。我昨日徹夜未眠。
數年前,我對自己說過這麼一番話:你並不是另類,你是先驅。數十年後,我們的社會將爆發一場變革,那是空前絕後的性解放運動……不,是暴力而血腥的性解放革命,性富人被清算、被消滅,性窮人用自己的生殖器推翻性交權壟斷,性壓抑從此退出歷史舞臺。等到那時,人們會記起你,是你犧牲自己打響了性鬥爭的第一槍,你不再是罪犯,他們會為你正名,你的雕像被樹立起來,你的臉龐被印在書籍上卻不再醜陋,即使再過數百年,你的名字依然響徹世界。
如今我否認以上說法。什麼性解放?我要的是愛解放!換言之,困擾我的從來不是性焦慮,而是愛焦慮。世界上確有那麼一種人——非殘疾非弱智,卻被世人視為同類,任人排擠、恥笑,我就屬於那樣的人。論面貌醜陋,我當然比不上謝良夫,可現如今我與他的命運有何分別呢?平時不被關注,扮演著透明人的角色,可一旦被關注必成笑柄,這就是我。
今天淩晨,紀雪玟發佈了戀愛官宣,我是早上通過室友的談天知道的,而也正是這個消息,讓我發現了一個可悲又合理的事實:我看不見那條動態,因為她把我刪了。“表白實驗”至今二十多天以來,我數次確認過我們還是好友關係,也就是說她是最近才刪除我的——很可能是昨天發佈戀愛公告之後刪的,是啊,那對戀人才是主角,而我只是調動劇情的工具,是個專門以出醜來給人帶來笑料的諧星。
說來好笑,我的父母總是叫我儘快談戀愛,帶個女朋友回去,好讓他們早點抱孫子。我是愛情殘疾人,與失去雙腿的殘疾人一樣,他們無法走路,我無法被愛,而我爹媽的行為則是——指著一個沒腿的人,充滿期待地說:快點跑起來呀。
況且他們的最終目的是“抱孫子”,而不是讓我被愛。成家如患癌,立業如立墳,以繁衍後代為目的婚姻只會創造出一個冷漠的家庭,妻子和孩子像腫瘤一樣攫取我身體裡的養分,壓榨我的財產,剝奪我的自由,縮短我的壽命,我可以很肯定地說:倘若被逼結婚生子,我永遠不會有家庭責任感。這不是羞恥的事,一個違反我意願無緣無故誕生的家庭有什麼值得我去守護?
我現在站在池塘邊——我曾來過無數次、只為偷窺對岸情侶親熱的寶地。我再也感受不到生活中任何希望,假設靈魂是一團火,那麼我的靈魂已是餘燼了,二十多年來,我把能想到的所有性愛場景都幻想過一遍了,我沒力氣手淫了,我該死了。我不再許關於愛情的願,不再懇求哪個女孩誠心誠意愛我、和我性交,倘若要我講出個遺願……請讓我家人健康地活下去,忘記我這個變態色情狂兒子,去開始新的生活吧。
我把準備許久的安眠藥投入礦泉水中,在寫完這篇日記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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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落戛然而止——是被袁夢發送的消息打斷了,在那之後,王奧就如陳以康一開始預想的那樣,什麼也不管,屁顛屁顛地跑來酒吧。所有事情都銜接上了,空前巨大的恐懼向鄭舒朵襲來,她依次刪去撥號介面的數位,在通訊錄裡找到袁夢的號碼並點擊。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後再撥。”
鄭舒朵徹底癱軟在地上,無助地掩面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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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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