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有人偷了你的碎夢
藏在默默流淌的暗河裡
電梯第四次停下,兩個懷裡抱著奧特曼模型的小男孩牽著手走出去。從一樓出發的時候,這個密閉小空間擠滿了形形色色的人,現在終於走光了,我急躁地連續戳按閉門鍵,電梯門關閉之後,數字慢慢升到“21”,我長舒一口氣。
“不好意思!各位!我差點遲到。”我的右手捧著掛在胸前的新相機,以免它在我走路時撞擊我的小腹。
正忙碌的大家都看向我,我尷尬地吐一吐舌頭,燈光師第一個舉手和我打招呼,隨後是化妝師,招完手後,她很快將注意力集中在鏡子前的模特身上。今天總共有三個約拍單子,也就是三個模特,那麼另外兩個去哪裡了呢?我瞟見假景台邊上的階梯坐著兩個人,其中一個身影無比熟悉,我很快認出那時歐陽米諾,但我並不驚訝,攝影棚的策劃Eddie經常招大學生當模特,她十有八九又是通過社交關係來這裡陪朋友的。
“我猜猜,你又要給我介紹什麼人?”我壞笑著坐在她邊上。
“雨薇啊,你才來?”米諾拉住身邊那個一頭髒辮的陌生女孩的手,“這是Tessa,音樂學院的,Tessa,這是時雨薇,和我住同一個寢室。”
我和Tessa簡單握了握手,米諾繼續說:“她是今天第二個模特,拍攝內容是一組和搖滾風格有關的寫真,我閑著無聊陪她來嘍。”
“噢,搖滾,我知道,Eddie老師已經讓人準備好道具了。”
我察覺到融入她們的話題並不容易,勉強胡侃幾句識趣地走開了。
第一個模特叫Jimmy,一個留著寸頭的高個兒男孩,五官相當端正,造型師為遮去他平俗的髮型給了他一頂針織帽,他覺得大熱天穿冬裝簡直受罪,爭執了很久才妥協,於是針織帽配暗紅色馬球衫,一組照片終於完畢。Tessa準備了兩個造型,“髒辮電吉他”和“愛神花嫁”,兩套裝扮著實麻煩,費了不少功夫。道具師在現場搭了一個噴泉假景,Tessa頭戴波浪卷金髮,背著絨毛翅膀,手拉愛神之弓站在臺階上,這是她的最後一組照片。
第三個模特叫Wayne,他的造型是淺黃色西服搭配黑暗佈景,非常簡單且普通的寫真類型,我來到幕後為相機更換鏡頭,當Eddie和模特打招呼時,我知道他已經進場了,下意識抬頭看一眼,瞬間感到些許詫異,轉頭問一旁的米諾:
“他是混血?”
米諾嘴裡含著話梅糖,目不轉睛地用手指敲擊手機螢幕,發完資訊後才願意應我的話:“不是啊,Wayne只是眼窩比較深而已,怎麼了?迷上他了?”
“你別開玩笑,我問問罷了。”
這組照片的完成速度比前兩組快很多,把照片交給後期小哥後,由於天色已晚,Eddie提出等會兒大家一起去吃個飯。眾人不約而同表示同(大概都不想費神考慮晚飯,索性隨他人意見),前來陪朋友的米諾也不例外。
去餐廳的路上,Tessa、Jimmy、化妝師和燈光師搭乘Eddie的車,而其餘同行者則拼的士,我、米諾和Wayne並排坐在後座。米諾照常忙於網路聊天,Wayne右手肘節靠在車窗底部,手背托著臉,一言不發盯著窗外,不知在想什麼。我一度感到尷尬,開始捧起相機瞎翻過去的照片,Wayne忽然低下腦袋,將臉轉向我:
“你拍照能掙多少?”
“唔?”我和他之間隔著米諾,所以也不得不低下腦袋,“今天嗎?一百塊錢。”
“噢。”一陣沉默後,他又說:“你是黑杉吧?”
“什麼?”
“筆名黑杉,我聽Eddie說的。”
“這個,我其實……”
“去那個網站我看了幾首你寫的詩,挺不錯。”他隨後開始吟誦起來,“‘今夜又須在河床上續眠/熱淚,熱淚/果香填充我的心房’,這句我印象很深。噢,不好意思,你剛剛是不是要說什麼?”
“我其實寫得不好。”
“多餘的謙虛就沒必要表達出來了,你很棒。”
“謝謝。”
米諾放下手機,沒好氣地說:“兩位,要不你們誰和我換一下位置?”
兩小時後,望著桌上的殘羹剩飯,Eddie嫌不盡興,又提出去KTV唱歌,大家以AA形式結了賬,我今天掙來的錢就此消失一半,可我卻沒有一絲不悅,似乎是被潛意識裡某個念想麻痹了,甚至感到飄飄然,我偷看一眼右前方正用紙巾擦嘴的Wayne,莫非這樣的感覺來自於他?
眾人在充盈著藍與紫的包廂裡昏昏欲睡,震耳欲聾的Rap伴奏也沒能激醒大家,Tessa甩著髒辮吼叫著莫名其妙的外星語,Jimmy百無聊賴地將腿放在茶几上嗑瓜子,地毯全是酒水與油漬,Eddie閉著眼,看起來是全然睡著了,但每當切到新歌時,他都會頹喪著臉抬頭瞧一瞧大螢幕。我扭頭看向Wayne,吃驚地發現他正在手機上流覽我的詩,他的濃眉像是大書法家的一筆墨蹟,變幻的燈光勾勒出他高挺的鼻樑。
他沒有注意到我在看他,我調整呼吸,拍一拍他的肩膀:“你平時也寫詩嗎?”
“啊?”他的眼眸顫抖了一下,笑容擠出酒窩,“不,我喜歡讀詩而已。‘美沫之下盡是迷憂/落寞之海回蕩著空靈的晚調’,你是在泡澡吧?”
“誒?”我睜圓了疲憊的雙眼,張大嘴巴,“真不可思議,你怎麼知道?這裡面沒有一個字提到洗澡。”
“美沫就是乳白的泡沫,落寞之海就是浴缸中的水,我沒猜錯吧?”
“你太厲害了……”
換潘丞樂的話,他大概只會假裝讀完,隨便找一些表揚的話敷衍我吧。這個男人如此與眾不同,他好似和我在抽象的藝術感知上心靈相通,望著他的臉龐,我的胸腔氣壓急升,心臟瘋了一般狂跳,慌張之中,我找不出溢美之詞,語言系統突然卡殼了。
他微笑著搖搖頭,目光回到我的詩上。
一定要說些什麼,不能掉鏈子!我終於開口:“你叫什麼?你的中文名。”
他猶豫幾秒,說:“方子琛。”
“方子琛,你能不能湊過來?”
“有什麼話要說嗎?”他斜著腦袋,使耳朵接近我的嘴,頗具英倫氣質的黑色卷髮撓癢了我的臉蛋。
我的手掌抵住他的太陽穴,上半身壓過去,像蜜蜂汲取花液那樣吸吮他那暗紅的嘴唇,他也摟住我的脖子,我很快感到有東西阻隔著我們,於是將他推開,取下掛在脖子上的相機,又和他陷入新一輪擁吻。所有嘈雜都漸淡在饑渴的熱願之中,除我們以外,一切化為白境與尖鳴,留下的只是舌與舌的碰撞,恨不得吞飲下一整個幽深的良夜。
ns 15.158.61.12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