膽小如鼠的我卻悻悻逃開
極力掙脫莫名憂傷
清晨一睜眼,我將思緒中流出的兩個句子添在手機備忘錄上,昨晚徹夜難眠,一方面編著詩,另一方面因為兒時回憶中的那個男生在腦海裡揮之不去而焦慮,仿佛感知到不祥徵兆,但具體是什麼呢——現在和他相隔萬里,也許這輩子也見不上幾面,有什麼好怕的?莫非害怕羅曉娟八卦又囉嗦的嘴巴?可我清楚並不是。
夜裡少寐,次日又早醒,換誰也提不起精神。忍著困倦撐過兩節課,除了新增的作業沒有收穫任何東西,回到寢室後便是無休止的繪圖——他們稱之為“熬圖”,之所以這麼說,並不是因為工程量之大逼人從白天畫到半夜,而是大家都不願意把休閒娛樂的時間奉獻給作業,將睡眠時間騰出來補上,用熬夜營造出奮發圖強的錯覺。課堂上,米諾悄悄告訴我關於俞慕婷一行人在昨天晚上遭遇的事情:她們從夜市回來的路上經過一個暗巷,有一個滿臉白須的流浪漢狠狠摸了一把俞慕婷的屁股,她們害怕極了,發瘋似地狂奔回來。杜珊珊把來龍去脈偷偷告訴在同院系其它專業的好友,而米諾遍佈院系的“眼線”恰巧聽到這件事,於是第一時間分享給和俞慕婷在同寢室生活的米諾。
“假的。”我說,“真是這樣的話,杜珊珊絕不敢洩露消息,俞慕婷生氣可是很恐怖的。”
“那你說真實情況是什麼呢?你也不知道吧?”米諾不屑地瞧著我,“看著吧,過不了多久,常常走在一起的三個人就要變兩個人了。”
我很快改變了猜想:俞慕婷遭到老頭猥褻確有其事,但令她羞恥的並不是被摸屁股,而是被摸後沒有還擊(哪怕將挎包甩在他臉上),和另外兩人一樣失態逃跑,這對她一向高冷堅強的人設不利,她已經知道杜珊珊走漏風聲,但不敢詰難她,因為再失去她的話就真的沒有朋友了。
從我們第一天認識俞慕婷開始,她就一直以冷態對人。她的表像和衣妝自相矛盾,她穿過包臀半身裙,吊帶褲,西服,甚至旗袍,簡直把穿衣自由踐行到了極致,但永遠一臉嚴肅,永遠拒人千里之外,如果不是要緊事,沒有人會刻意和她搭話自找無趣,因為交流的結果永遠是:她一臉不悅地做著自己的事情,頭也不回地用低沉至幾乎聽不見的嗓音說一句“嗯”。她的社交帳號頁面是永恆的空白頁,連一句簡介都不捨得添上去,昵稱也只是隨手按的標點符號,她也從來不發表動態,如此苦心保持的高度神秘感絕不允許被所謂的社交打破,因此她拒絕社交。可越是神秘,越吸引不知好歹的異性冒險者探索,迄今為止至少有五個男生追求過她,毫無疑問皆以失敗告終,她拒絕的方式非常老練,似乎深諳男女關係,並且產生了厭倦。不過即使是八卦天王歐陽米諾也沒有管道獲取俞慕婷的往事,只查到了她的家庭住址和原高中校名,這些資訊沒什麼用處,也犯不著深究。
課程表在週四上午以後就少有排課,我和潘丞樂總算能抽出時間享受私人時光,不過由於所有課程會在兩星期後結束,此次約會更重要的是討論實習的事情,嚴格來說是我們的將來。
寢室裡,孔麗照常捧著手機和男生連麥玩遊戲,冷不丁喊出髒話,俞慕婷在對著鏡子和電腦研究新妝容,曉娟和雪玟躲在陽臺上嘰嘰喳喳胡侃,米諾和杜珊珊又成了“失蹤人口”。我慢吞吞地為出門收拾東西,衣櫃裡找不到心儀的服飾,我準備去陽臺收衣服,一開門,紀雪玟便激動地拉我過去,羅曉娟配合她關上門,我這才記起昨晚的嘮嗑事故,一拍腦袋,懊惱地歎出一口氣。
羅曉娟興奮地在我耳邊私語:“你小聲說,裡面聽不見。”
“我趕時間……”
“那個在小學奪走你初吻的男生是誰?帥不帥?現在還有沒有聯繫?”
我看著紀雪玟和羅曉娟溢出好奇心的眼神,搖搖頭說:“你們不要再提起他了,這不是什麼浪漫的事情。”
“不是浪漫的事情,難道是……悲劇?”
我一時語塞,猶豫了一會兒,雖然覺得這麼描述不合適,但還是說:“對。”
“他……他……”紀雪玟瞪大眼睛,聲音越來越小,“他強吻你?等一下……性侵?”
“沒有!你在想什麼!我和他是同一個村的,小時候經常一起玩,後來我初二轉學之後就沒聯繫了。”我為了否定她的推斷似乎說太多了,差點告訴她我的母親和那個男生的母親在我們出生前就認識,她們倆先後懷孕,常常挺著大肚子一起嘮嗑,還賭各自懷的是男孩還是女孩。
我繼續說:“那個吻其實是意外,我們從來沒有任何除朋友之外的關係。”
“你覺得我們會相信你的話嗎?”紀雪玟陰險地嘿嘿笑,“親嘴了還沒有關係?電視劇裡……”
“現實不是電視劇啊,大姐!”我忍不住皺眉,板著臉說,“你們倆閑得慌是吧?我還有約呢。”
我的第六感告訴我紀雪玟抿起嘴唇要說“潘丞樂”三個字,但也許預知我會生氣,隨後改了口:“這叫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還有……總角之交,呃……指腹為婚。”
羅曉娟笑出聲:“連指腹為婚都出來了?”
“你不要掉書袋了!我知道你為了考教師資格證學了很多成語好吧?意外接吻說明不了什麼,他就是個過去的人,在我的世界已經不存在了,不存在就是不存在。”
“你為什麼這麼大反應啊?他是不是做了什麼讓你很生氣的事?難道……感情糾葛?”
“沒有!絕對沒有!我們的關係非常好理解——以前認識,現在沒聯繫,期間沒有任何多餘的故事,就這樣。”
“你不喜歡他?”
“對,你就當這麼回事。”
“那就是討厭他……厭惡他,憎恨他?”
“懶得和你說了。”我伸手拉門把。
“他很醜,對吧?”
“我……對,沒錯。”我點點頭。
“你因為和一個長得很醜的男孩接過吻就……”
“這和長相沒有關係,我不是那種以貌取人的人。紀雪玟,你什麼時候能把愛打聽別人隱私的陋習給改了?”我深呼吸,將情緒穩定下來,象徵性對她們笑一下便離開了。
由於浪費太多時間,我已經來不及細畫眼影了,只能用遮瑕膏和散粉潦草定妝,五月時節,天氣轉熱,這對精妝是十分危險的,稍不注意便融化成了一副糟糕的油畫。丞樂騎著電動車,我側坐在後座摟他的腰,我們飛馳在林蔭道上,他總愛回頭看一看我,好像怕我忽然消失。每一次回頭,他的無框眼鏡都將陽光折射成一個點,它像尖刺一樣點觸的瞳孔,我難以和他對視。
約會地點仍舊是我們常去的咖啡館,舒爽的冷氣撲面襲來,丞樂“哎呀”一聲坐在沙發椅上,好像非常吃力的樣子。我拖過桌上的菜單,選好一杯卡布奇諾,但甜點還是令人糾結,丞樂趁我檢視菜單的時候忽然湊近我的臉,迅速輕吻我的嘴角,我笑著躲開,假裝嫌棄他。
“小心我口紅化了。”
“有嗎?有沾上嗎?”他信以為真,用中指抹自己的嘴唇。
我望著他的可愛模樣暗自發笑,伸手牽他的手指。我們點了兩份卡布奇諾、提拉米蘇和洋蔥圈,服務員端上來後,丞樂一邊吃一邊說著自己的計畫,雖然他的家鄉和我的家鄉相隔千里,但他願意在畢業以後搬遷至我的城市,和我一起尋找工作。要說原因嘛,其一我的城市更加發達,其二也為了預防異地戀帶來的感情問題,因此我們會在兩周後回我的老家一趟。
我拿出手機給丞樂看近來寫的那幾句詩,他歪頭瞧手機,笑嘻嘻地說:“摯愛說的是我嗎?”
“哼,你說呢?”
“迷迭香,鶯歌燕舞……寫得真好啊。”
“你少拍馬屁了,悻悻逃開,掙脫憂傷,連我都不知道這兩行想表達什麼,遲早要改掉的。而且啊……真是的,兩天才憋出這麼幾句。”我聳聳肩,視線移向窗外。
“雨薇,別那麼急,靈感該來的總會來,我相信你你可沒那麼容易江郎才盡,我們還是先討論一下幾號回去。”
又來了,我心想,他對文學總是興趣寡淡。他從一開始就緊攢的那個紙袋引起了我的注意——從他騎電動車來接我的時候,它就躺在前面的籃子裡。我帶著疑問拍一拍它:“這是什麼?”
“先等等!別打開。”他捂著那個袋子,一臉得意,“你猜猜。”
“這是送給我的?”
“對。”
“無緣無故送我東西幹什麼?今天是什麼節日嗎?五月二十號還早呢。”
“你的生日禮物。我知道你生日已經過了,但是我那天送的裙子……你好像不喜歡。”
我確實不喜歡,藍綠色背景加黃色碎花,簡直像村姑穿的。我搖搖頭,既想撒謊保護他的自尊心,又控制不住吐槽:“我沒說過不喜歡,只是那個造型有點特別,可你也不用浪費錢再買一件呀。”
“這不是裙子。”
“不管是什麼……”
“我記得後天有人找你約拍,而且你說過,你那台用了四年的尼康已經快不行了。”
“我的天哪……”我大約猜到了,吃驚地捂住嘴,“不會吧?你……”
他從袋子裡掏出一個白色的禮物盒:“這是之前一直躺在你購物車裡的那台索尼,全畫幅,還有廣角鏡。你現在就想打開看一看吧?嘿嘿,打開可以,不過要先親我一口。”
我呆滯地凝視那個盒子,丞樂見我露出喜悅而沉醉的表情,也沒有堅持親吻請求,自己將那台紋理精緻的墨色相機抽出來,捧在手心遞給我,我接過來,平靜地撫摸它。我心裡清楚,即使他的家境並不貧寒,可要買下這樣一台價格高昂的相機仍然不容易,想必是要分期的,考慮到他要為我背下幾個月甚至一年的債務,我有很強烈的拒絕欲,但我的嘴巴像被膠水牢牢粘死一般無法張開——假如丟掉這次機會,我以後不會捨得,也不會有錢買它。
未來在一起的時間還久,慢慢用大大小小的禮物還上就是了,我這麼想著,勉強說服了自己。於是我抬頭看著丞樂的臉龐,艱難地說出四個字:
“謝謝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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