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線杆上零零散散站著幾隻烏鶇,矮樓之間回蕩著刺耳的鳥鳴,雨後萬物俱寂,馬路積水倒映出理髮店的旋轉燈箱,妖豔的光暈裡駛來一輛小型貨車,將明鏡般的水面碾得稀碎。唐鬱汀推開玻璃門,走出來的同時牽制住門把,讓門保持敞開狀態,他久久凝望店內,等待女友出現。
半分鐘後,紀雪玟提著紅褐色的手提包走出來,剛燙成形的卷髮在肩膀上輕盈地跳躍,她將包遞給唐鬱汀,走到店外,嘴裡嘟囔道:
“那老闆娘真沒禮貌,讓我們久等不說,還擺著一副臭臉。”
“下次不來這家店了。”唐郁汀悄悄將左臂繞到她後頸,順勢摟住,“不對,該把它掛校園牆,讓學弟學妹避避雷。”
“哎,算了吧,沒必要。”
“我該做些什麼讓你開心呢?”
“永遠陪著我。”
唐鬱汀忍不住笑出聲,見紀雪玟面露不悅,趕忙捂嘴止笑,嚴肅地說:“就這樣嗎?”
“你做得到吧?”
“當然。”他說完溫柔地吻了下她的臉頰,“今天上午你很勇敢,以後再也沒人會揪著那個謠言不放,在你背後說三道四了。”
“我只是把我們的愛情公之於眾,這算什麼勇敢?我還沒復仇呢。”
“復仇是遲早的事,你要是真不甘咽下這口氣,即使畢業了也可以找她們麻煩。”唐鬱汀瞧見不遠處的麵包店,趁機岔開話題,“想吃甜甜圈嗎?”
“我……”
“我知道你晚飯沒吃飽,你癟下的肚子騙不了我。”他撫摸她的小腹,“走吧。”
兩人往麵包店走去,一輛停在路邊的私家車忽然響起警報,車底竄出一隻橘貓,飛快地從店門前掠過,跑到馬路對面時戛然刹住四腳,回頭盯著紀雪玟。
“它在喚我過去呢。”紀雪玟說。
“你聽見了?”唐鬱汀鬆開摟著紀雪玟的手,“哈哈,那去摸它吧,我買完甜甜圈就過來。”
紀雪玟點點頭,左右望瞭望馬路兩頭,確認沒來車後歡喜地跑過去。唐鬱汀進入店裡,櫃檯後站著一位和藹的老男人,得知客人來意,他嫺熟地拉開玻璃櫃,夾出六個焦黃的甜甜圈放入紙袋裡。
“你是學生嗎?這麼晚了還在外面呀?”老男人說,“你要是再晚幾分鐘來,我這兒就打烊了。”
“是啊,那真巧……對了,這個提拉米蘇怎麼賣?”唐鬱汀將手指頭頂在玻璃上,指著櫃內角落的蛋糕。
“三十七塊。”
“能寫字上去嗎?用沙拉醬寫。”
“當然可以,不過沙拉醬配提拉米蘇,這……”
唐郁汀無意間往店外瞟了一眼,發現馬路對面的人與貓都不見了。她多半是被那貓吸引住,跟隨它到了別處——也許就在旁邊那個黑漆漆的小巷子裡。想到這裡,他便擔憂起來,倘若是大白天,他篤定能從這裡清楚地看見巷內的景象,但如今黑暗令一切變得難以揣測。
“小夥子?小夥子?”老男人敲了敲櫃檯,“你在發呆?”
唐鬱汀將目光轉回來,點頭道歉:“不好意思,我現在必須出去一下,兩分鐘後回來,請在這等一下我。”
“那蛋糕上寫什麼呢?”
老男人說完這句話時,唐鬱汀已經走到門口了,他停下來想了想,回頭答道:“永遠陪伴。”
回到馬路上,唐鬱汀警惕地盯著巷子內的黑暗,慢慢靠近它,隨著距離縮減,他的心跳逐漸癲狂起來,於是手忙腳亂地拿出手機,打開手電筒往深處照去——依舊是一片黑暗。
連光都被吞噬了。
他感到自己無力抵抗這個巷子裡的一切,身體仿佛浸泡在一桶濃墨裡,絕望與恐懼在濕悶的墨中彌漫著,近乎窒息到了極限,突然間,腳下“哢”地響了一聲,他迅速將手電筒往下照,原來是沙礫。他記起來了,這條窄巷連接著馬路與工地,素日裡似乎是工人們用手推車運輸沙子的通道,所以地上才會佈滿由於顛簸從車上落下的沙礫,往前約二十米,這條巷子就走到頭了,借著這個念頭,他稍稍松了口氣,鞋底摩擦粗糙的地面,拖著銳響繼續往前走。
地面上散佈著橫七豎八的腳印,有工人們留下的,也可能包含紀雪玟的,但其中有一列斷斷續續的印跡尤為獨特,是貓爪的傑作。唐鬱汀好奇心發作,開始跟蹤爪印,猜測著它會引導自己走向何處,也許是濁塵飄逸的工地,也許是某個人家的院子,總之還遠著,自己還能喘口氣,剛想到這裡,前方視野中突然出現一團混亂不堪的黑色物體。他停下腳步,瞪大眼睛辨認它——原來是一簇散亂的卷髮。
紀雪玟仰面躺在地上,頭髮蓋住了臉龐,地上的沙塵浸泡在血泊裡,像一灘綿軟稠密的紅豆泥。
屍體左邊牢牢立著一雙腿,橘貓翹起長尾繞著左腿轉圈,尾尖掃過掛著幹泥的工裝長褲,有氣無力地叫喚著。唐鬱汀將手電筒往上照,一副畸形面孔正怒視著他,醜陋的野獸高舉榔頭,直勾勾砸向他的天靈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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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良夫為電動三輪車的後箱鋪上幾隻紅白條紋編織袋,編織袋下掩著三個人形體,他跨上座位,將車駛離巷子。
“要我想一個詞來形容現在的情形,那就是步步為營。你是能辦大事的人,謝良夫。”編織袋下傳來圓舞曲的聲音。
“我沒想到她男朋友會跟著來。”
“這又何妨?他現在已經不成問題了。”
“我說的不是這個!”謝良夫冷盯前方,讓車保持低速,路燈幽黃的光色掃過他頭頂,“我在她的宿舍樓下蹲守,以為她只會一個人下來,沒想到她那該死的男朋友也出現了,我只能一路跟蹤,還在理髮店旁等了兩個小時……我的計畫全被打亂了!”
“你都說她男朋友該死了,他如今得到了他應有的結局,你在懊悔什麼?”
“員警!圓舞曲,多死了一個人,員警會找到我!”
“暗巷之中沒有目擊者,沒有留痕,你的害怕毫無疑問非常多餘。你從始至終都照著我的計畫辦事,我的計畫不會出錯,出錯的是你的內心,你對自己產生了質疑,你迎來了人生大惑:這兩個人到底該不該殺?謝良夫,你沒犯罪,這不是一次畏手畏腳的謀殺,這是一場戰爭,你在宣戰。”
“那我贏了嗎?”
“你贏了。”
三輪車進入城區主幹道,道路兩旁是熱鬧的餐飲街,午夜能趕走市井裡的大部分喧囂,唯獨對露天大排檔無可奈何,光著膀子的男人們有的喝酒劃拳,有的醉倒在地,嘴角流涎。人多起來,謝良夫自覺閉上了嘴,眼看前方綠燈轉紅,他急忙刹車,停在大排檔旁邊——雖然深夜車少,但是萬一與橫向行駛的車發生碰撞,後箱裡的屍體翻滾出來,那可就徹底完蛋了。
食客們的高談闊論固然大聲,但牆上的電視機音量更勝一籌,電視螢幕上播著本市新聞,內容是高速公路的一起離奇車禍:一輛轎車從山崖上墜落至谷底,車上包括司機在內的四個乘客當場死亡,其中兩人為大學生,車禍原因初步判定為司機在駕駛過程中因為藥物所致的暈厥失去控制方向盤的能力,最終使車輛沖出馬路邊緣,在後續的調查中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後備箱裡竟然還藏著一具男屍,目前警方已將其定為刑事案件。
謝良夫看到這裡,心虛地往後箱望一眼,等待綠燈亮起時立刻拉滿油門,飛速離開。
回到了出租屋所在的舊樓,謝良夫方才松一口氣,潮濕的空氣與熟悉的黴味無聲撫慰他,他諳熟這裡的地形,清楚這裡的人跡,牆壁上閃爍著的、昏暗的聲控燈為他指明樓梯的方位,他分了三次將兩具屍體和一個木偶抱進樓上的屋子裡,所有步驟做完以後,他輕輕關上門並反鎖,開始打量起眼前的死亡聖女和——
“第三者。”謝良夫脫口而出,“一個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孽者,一個憑藉容貌飽享愛意的偽人,但最重要亦最可恨的的是,他是我和紀雪玟之間的第三者。”
謝良夫凝視著他的臉,帥氣的面容搭配遮去一隻眼的斜劉海,整張臉即使失去血色,仍然散發著典型的韓國男團成員氣質,如此先天優勢大概讓他的陰莖嘗盡了甜頭,不過如今他再也高傲不起來了,他只是個被剁下腦袋都不會叫喚一句的死人罷了。可想到他是紀雪玟所愛的人,謝良夫依舊壓不下心中的狂怒,他從屍體口袋裡翻出一張鋁制名牌,上面刻著:
奇浪-唐郁汀(社長)
“這是……”
“他是你們學校說唱社團的社長。”圓舞曲說,“該幹正事了,先把他拖進廁所,免得礙事。”
“唐郁汀……”謝良夫面目驟然猙獰,拿起掛在腰間的、沾滿鮮血的榔頭,使盡全力往屍體額頭砸了兩下,“操你媽的唐郁汀!操你媽的唐郁汀!”
唐鬱汀的額頭像一片凹陷下去的窪地,形狀出奇均勻,倘若放上一塊盛飯的碗,也許能不偏不倚地固定在上面。血從額頭裂縫中湧出,堆積在裡面,形成一個血窪。
“謝良夫!”圓舞曲有些不悅,“別拿他出氣了,做正事。”
謝良夫怒氣衝衝地抓著唐鬱汀的頭髮,將他拖去衛生間,原本盛氣淩人的黑髮頃刻間像一支潰敗的軍隊那樣散亂,他閉著眼,冷漠地躺在填積著黃垢的瓷磚地上,左手耷拉在蹲坑裡。謝良夫拉下褲鏈,往他那秀氣的臉龐上撒了一泡熱氣騰騰的清尿,拿起插在牆縫中的水果刀轉身出門。
現在輪到你了,我心愛的聖潔之女,他默念。
水果刀在事前已經被磨得鋥亮,謝良夫一隻手握刀,一隻手脫去紀雪玟的上衣,這是一件黃色的T恤,由於之前用鐵錘敲擊的部位是頭頂前右側,因此衣服正面大部分被血液浸透了,因此將它收藏起來毫無意義,但是下身的黑色短褲只是沾了些許灰塵,而鞋也完好無損,這兩件便是奇珍之寶。脫去上衣和米黃色胸罩後,紀雪玟小巧卻黯然無光的乳房暴露在謝良夫眼前,他捏一捏那鬆軟如棉花的乳頭,可怎麼也興奮不起來,徒然麻木,這在AV裡見過無數次的裸體出現在現實中,竟使他產生一種虛幻之感。
褪下短褲,內褲也是黑色的,內褲下的陰道也和AV裡的別無二致——稀疏的陰毛下豎向列著幾條深色褶皺,謝良夫忽然想起了什麼,手忙腳亂脫下她的鞋襪,正準備瘋狂吸吮,卻發現她的腳也那麼普通,趾甲的形狀根本沒有想像中的那般美麗。
謝良夫不甘心,他含住她的腳趾,濕鹹的紡織布料味道摩擦著味蕾,這只腳甚至是苦的。他使勁用手揉捏著自己的下體,卻被圓舞曲呵斥打斷:
“我們沒時間了!”
“可是……”
“她的皮膚在死後會慢慢失去活性,等完全變成死皮就沒法和我融合了。謝良夫,別忘了你此次目的是將她變成一個願意和你做愛的活人,而不是任由你侵犯的屍體。”
謝良夫慌忙放下紀雪玟的腳:“我聽你的,聽你的……”
謝良夫在地上鋪上兩層厚厚的塑膠膜,並將四周卷起以形成“圍牆”,他又將屍體放置在裡面並擺正,令其頸部靠在凳子上,凳子旁放著一個鐵桶,他把事先準備好的塑膠滑槽抵在屍體脖子右側,再拿水果刀往喉管位置狠捅一刀,血立刻泊泊往外冒,沿著滑槽流入桶中。等血流漸小,膚色灰白,謝良夫把刀尖輕刺進胸口正中央,在上面劃了三刀,恰呈一個深紅的倒“Y”形,他掀起血口處的皮膚,確保刀尖抵在真皮層以下,將富有彈性的乳白色脂質一點點割開,待割到左肩時已過去了半小時,謝良夫提起連著乳頭的大半張人皮,將與身體接壤的剩餘部分切斷,然後把皮膚貼在木偶與之相對應的身體部位。謝良夫活動活動酸麻的臂膊,回頭一看,紀雪玟那失去表皮的左半邊胸口呈現出石榴顆粒一般的晶紅,移植進度比他預想中慢得多。
電風扇即使在最高檔位辛勤運作,吹出的風仍舊不能為謝良夫帶來半點清爽,他脫去上衣打赤膊,滄桑的脊背散發的熱氣於燈光下清晰可見,他低頭挽起褲腳,額頭冒出的汗珠像倒吊的蝙蝠一樣晃晃悠悠,抬手將它們揩去後,手掌恍然如在油桶裡久浸過一般光滑。
“繼續工作吧!”謝良夫亢奮地低吼。
今夜他的肉體就是一台新出廠的大馬力機器,過往羸弱與自卑全藏起來了,他從未感到過如此自信、如此喜悅,他跪在屍體旁如法炮製剝去左胸的皮,紀雪玟的鮮血不斷為他充能,他的雙手沾越多血就越有力氣,他繼續切割表皮,從腹部到陰部,從臀部到大腿,塑膠膜上盛積的血液很快漫至周圍立起的“圍牆”,水果刀也被黏乎乎的碎肉纏裹,紅裡帶白,白中透黃,而剝下的皮被逐一貼在木偶上,並用透明膠相互粘合。忙碌了不知幾個小時,終於只剩下最困難的部分:手腳和頭部。
謝良夫拭去刀面血垢,悉數切下紀雪玟的手指和腳趾,把它們整齊地擺放在鐵盤上,用指甲蓋大小的刮胡刀刀片從切口剃進去,逐一分割出每根指節的皮膚,再一一套在木偶的手腳上,緊接著他又開始操弄手掌和腳的皮膚。紀雪玟外表的一點點消亡,而圓舞曲的外表則一點點補全,血腥味充盈著整個房間,謝良夫的鼻孔貪婪地汲取這個味道,他盤腿坐在塑膠膜圍成的血海裡,撫摸著尚位於原軀的頭顱之皮,這麼一看,紀雪玟倒不像被剝了皮的死屍,而是一位穿著鮮紅色緊身衣的睡美人。
攫取頭皮的工作開始了,謝良夫用刮胡刀從下巴進攻,等割到了下顎拐角處再換回水果刀,由於臉皮與顴骨之間飽含空隙,因此該部分的切割難度大減,謝良夫遊刃有餘。掀起兩邊的臉皮時,暗血像海潮那般一波又一波沖下臉頰,鼻孔裡也止不住地湧出血,整個腦袋像一個被射彈擊裂的大血罐,出血量之多令謝良夫懷疑屍體顱內藏著一個飽滿的血袋。刀刃順著皮肉斜切,很快便經過耳後,剝起後腦勺的頭皮,整張皮連著卷彈的長髮被摘下來,謝良夫把它蓋在木偶的臉上,用膠布繞著它的頭封上一圈——圓舞曲的整個軀體被血跡斑斑、東倒西歪的人皮包裹著,反射著燈光的透明膠帶更是讓它看起來格外荒誕,謝良夫的任務算是完成了,可他又隱隱感到缺了些什麼……
是眼睛。
謝良夫“哼哧”地詭笑著,得意洋洋剜下紀雪玟的兩隻眼球——那血屍上僅存的白色——將它們固定在圓舞曲臉上的眼洞裡。
成功了,終於……
謝良夫欣慰地笑了,他打開手機:時間是早上五點,他已經連續幹了五個小時。意識到這一點,謝良夫始覺疲憊入骨,視線漸漸模糊,他摸索前方,艱難地爬上床,眼皮不受控制地合上。黑暗中,他感到耳邊邪風呼嘯,身體從萬米高空筆直地墜入睡眠之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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