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拾捲曲的斷指
這是綿羊帶給你的禮物
旅行包上的拉鍊仿佛在和我作對,不論怎樣拉扯都紋絲不動,用手指頭探入狹窄的開口中才發現被半身裙的薄紗卡住了,刹那間我受困於兩難境地,如果硬來的話,那件我用積攢了兩個月零花錢換來的寶貝很可能會終身殘疾,但這麼不管也不是辦法,因為明天就要回老家了。
紀雪玟推門而入,手裡捏著深褐色雪糕,原本蹲著的我站起來,甩一甩酸溜溜的胳膊問道:“那是什麼?醬油味的嗎?”
“你想吃嗎?”她假裝遞過來,見我伸手又縮回去,“嘿嘿,不給,叫你把紅豆雪糕說成醬油味。”
“喂,羅曉娟去哪了,沒和你一起?”
“廁所呢。”
我低頭繼續與那頑固的拉鍊作鬥爭,紀雪玟看見後將雪糕叼在嘴裡,蹲下摁住我的旅行包猛地一使勁,拉鍊居然被拖動了,裙子終於從縫隙中獲救。
“你幹什麼,別把我裙子扯破了。”我趕忙檢查,確認布料完好之後小聲道了句謝謝,紀雪玟不屑地“哼”了一聲。
大學課程在前天告畢,潘丞樂和我將實習計畫提上日程,我們會在明天中午坐火車出發,中途轉一次車再搭乘大巴回縣裡,此後還要想辦法到達鎮上,再由鎮上走回村子裡。一系列麻煩的事情令我非常頭疼,尤其是我住在縣裡的家人,如果帶著丞樂去他們那兒住的話,除了尷尬還有很多複雜而微妙的瑣事,而丞樂也不想過早面對一連串狂轟濫炸的長輩式盤問,因此我們決定瞞著他們進行這趟旅程的前半部分——以取戶口本為藉口直接回老家過夜,次日再去找他們。
我和方子琛自那天以後再也沒見過面,但偶爾會在微信上聊天,有時要同時應付他和潘丞樂,我忽然體會到了歐陽米諾的感覺,原來當聊天狂魔並不累,也沒有看起來那麼浪費時間,無時無刻被不同的人關心,自我價值得以充分表現,怎麼會是浪費時間呢?米諾目擊了當天晚上發生的事,她沒有表現出驚奇,只是憋笑似地說:
“我知道,都喝醉了嘛,我不會說出去的。”
可我那天壓根沒喝酒。
米諾告訴我,Tessa是方子琛的同班同學,通過Tessa,她打聽到了方子琛的家庭背景。
“算不上一個富二代,但要說半個……不對,零點四個還是沒有錯的。他的爸爸在新聞局工作,媽媽是高中老師,嘖嘖……長得帥,又有點小錢,這得有多少女人投懷送抱,雨薇你運氣怎麼就這麼好呢?”
原來父親是新聞局的,怪不得上次他在微信裡和我說家裡有一台徠卡Q2,還答應改天借我用,我心想。
“米諾,你說我該怎麼辦?和他說清楚我有男朋友再刪了他?”
“你要聽真話還是假話?”她豎起食指開始分析,“呐,這麼和你說吧,你天天想自費出版詩集又沒錢,想玩攝影也沒錢,總之就是眼高手低……噢不對,眼高錢低,這是往近看;往遠看,你的未來呀,和他在一起,將來開遊艇住別墅了,可別忘記請我這個窮鬼吃幾頓飯啊。好吧,我知道你們文人覺得談錢很俗套,你看,你們倆都懂詩,有共情,這還不是真愛的證明嗎?人生漫漫,別在一棵樹上吊死。”
“好啦,別說啦,我怕到時候真把我說動了和他提出分手。”
“行,你自己看著辦吧,我可沒有半點慫恿你做壞人的意思,如果決定堅持現任的話,你可要想好充足的理由說服自己。”
充足的理由,這是什麼意思?我回想起這句話愈發焦慮,我才二十三歲,已經到了做人生抉擇的時候了麼?所以我只需要一個理由就能決定以後是窮是富這麼簡單?繼續塞入兩條牛仔褲後,我合上拉鍊,剩下的東西就另找個手提包裝起來吧,雖然這麼計畫,可我再也沒有心思整理行李了。
此時,一個不靠譜的博弈辦法湧上我心頭:向方子琛斷斷續續提出幾個普通卻又玄妙的請求,借此測試他是否真的適合我。這個方法借鑒于杜珊珊,據說她就是這麼篩選掉王奧的——她先是在晚自習的時候主動和他坐一起,如果沒有課見不著面,便主動找他聊天、玩遊戲以及其它互動(比如向他借乒乓球拍),在避免曖昧的同時增加交流機會,值得玩味的是,王奧似乎也在用同樣的方式試探她,只是過於膽小。後來杜珊珊得出王奧是個窩囊廢的結論,終於和一個面容清秀的高個子男生在一起了。一個又高又帥,一個又胖又醜,為什麼兩種反差極大的男生都會成為她主動追求的類型?這是三年來令班級八卦圈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謎團。
“時雨薇,你買了幾號的火車票?”紀雪玟突然問。
“五月十七號,怎麼了?”
“可惜了,我這兒有張旅行優惠券,只能在五月二十一號之後用。”
“我可不是旅行,我這是辦公。”我停頓一會兒,“對了,你知道王奧和杜珊珊當時是怎麼互相……”
沒等我說完,紀雪玟大呼一聲:“噫,王奧那個死變態!”
“變態?”
“這神經病發情期到了,最近突然到處撩妹,你不知道?”
“他還撩妹?他不是個不愛講話的悶人麼?”
“肥宅嘛,現實中當然不愛講話,慫貨,沒那膽子,就敢在網上騷擾,咱班沒男友的女生他都騷擾了個遍,開局千篇一律都是一句‘在嗎’,噢!想起來了,前幾天還發動態問有沒有人想和他一起去跑步,結果被人發現遮罩了所有男生的流覽許可權,真是夠好笑。”
“有什麼好奇怪,他估計看別的同學一個個脫單,心裡急了。”
“你知道隔壁那個徐喬嗎,丸子頭,是個科幻迷,王奧找她聊天,問她知不知道火箭浣熊,她說知道,然後他就假裝很驚喜地回了一個‘你也看《陰核互慰隊》啊’,還以為自己很幽默,我都不知道他腦子裡到底裝了些什麼……”
看來從她嘴裡打聽不到什麼,我也失去了打聽王奧的興趣。我脫下鞋爬到床上,閉眼靜聽紀雪玟念叨瑣碎的八卦催眠咒。
第二天,我和潘丞樂提著大包小包來到高鐵站,我控制不住走神,即使是火車衝刺的尖嘯也無法揪我起來,未完成的苦詩,方子琛的笑臉,還有魏謙——不過我並不擔心回去會碰見他,那個村莊的青壯年都跑去城市打工,老人的數量又一年年因為壽盡而減少,現在怕是連屋頂煙火都難見幾縷,一個大學生不會無緣無故來這人跡罕至的地方遭孤獨罪。
然而有一件事比以上更使我困惑,昨夜在校園茶鋪邂逅米諾,她給我爆料了最新八卦:她在學生會聽大家閒談,學校裡有好幾個女生做援交被偷拍,偷拍者將視頻傳到網路上出售,其中有一個是我們的同班同學。和其他知情者一樣,米諾第一時間咬定我們班的袁夢——一個染著銀白色長髮,濃妝豔抹的瘦弱女生,背後紋了只A4紙大小的金毛狐狸,戴了兩個小巧玲瓏的鼻環,耳釘、美瞳和假睫毛也是日常上課的打扮,單眼皮讓她看起來十分刻薄,即便面無表情也似乎在瞪人。不過以貌丈量一個人得出的結論總是偏頗的,我曾經和她因為小組作業有過來往,其實她的性格並不刻薄,至少比俞慕婷熱情多了。經過短暫的懷疑後,我否認了歐陽米諾的看法。
沒想到她說:“你說得對,不能憑刻板印象推論,而且那段偷拍視頻的時間和她的行跡不符合,那時候她在自習室。”
不知何故,我松了口氣,但又想到“我們班級”這個界定範圍是死的,再次滿腹狐疑地問道:“那會是誰呢?”
“你的意思是找出那段時間內行蹤未知的同班同學嗎?別人我沒注意,可是……紀雪玟和羅曉娟確實沒在寢室,而且消失了很久。”
“兩個人?”我搖搖頭,用笑聲來否定她。
“現在就我們,也只是聊聊天隨意推理一下,又沒在她們背後說難聽的話。”米諾挽過我的小臂,“呐,你看,可能羅曉娟只是知情,而真正……”
“你說什麼呀?”
“你想指責我不信任朋友嗎?雨薇,你思考一下,要是事情是真的,這是在幫雪玟啊。”
圓臉短髮,中性打扮,身材苗條但不顯瘦弱,這是日韓氣質;皮膚白皙無瑕,寬厚嘴唇大眼睛,這是歐美氣質,紀雪玟綜合了這兩種美,但在大學男生的審美標準裡,袁夢成熟性感的外表對於涉世未深的他們更具誘惑,紀雪玟反而顯得不起眼。我告訴米諾,其實“白幼瘦”審美在中國社會具有非常強大的影響力,色情市場中,成熟知性已成常態,人們都追求稀有,追求年輕,也就是“嫩”,像紀雪玟這種類型的清純少女說不定相當搶手。
經過一番分析,整個事件令人愈加感到毛骨悚然,簽訂了口頭保密協定後,我們都不再討論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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