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該那麼做。」瑪爾賈娜對眼前正在替風飲者梳毛的札因說道,語氣中的責怪和脆弱令她咬緊牙關。
她特地等到他訓練士兵完、而馬廄只有他一人的時候進來,好可以這尷尬的談話。札因聽到她的話只是保持微側臉並困惑的皺眉,還笑著拍了拍公馬的頸部。
「妳在說什麼?」
「跟納費勒、蘇丹所說的條件。」說完她面紅耳赤,但逼自己堅定的看著他。「為了換你娶我為妻——你不該這麼做,我不想造成你跟你家人之間的隔閡,而且我跟納費勒已經有婚約了。」
金眸頓時瞪著她,就像獵鷹般銳利的令人寒顫。他的沈默顯示他生氣了,因為靠在欄杆上的手已經握成拳頭,面容也暗沉下來。他雙眼如炬,冷酷的怒燄熊熊燃燒。
片刻,他冰冷的說道:「妳就為了這件事大費周章的來羞辱我?」
她震驚的眨眼,微倒抽了一口氣。「什麼?我不是——」但札因突然大步走過來,與她面面相覷。他比她高很多,她只能抬頭才能正視他的眼。
「妳來這、來見我,唯一的想法就是要拿我的感情羞辱我?是嗎!瑪爾賈娜!」他的口氣充滿控訴和受傷時的倔強。她慌了,這不是她一開始想到的情況,她只是想要來說他們之間不可能,她沒有想過他會是這種激動反應。
「不是,札因,我只是——」
他轉身往空氣揮手打斷她的解釋,扭曲的面容透露了他多麼難受痛苦。札因·蘇拜恩此刻向後退,彷彿真正造成傷痛的是她。
「夠了,我向我偉大的父親和我的兄長提出這個請求。在一個總是對我視若無睹、把我送去遠方好不讓我威脅王位的人,在一個我如此信任,卻發現他拿著我的故事去得到我心愛女孩的心的人面前,我低聲下氣的哀求他們讓我可以完成心願——與我的摯愛可以在一起。」他自嘲的笑了一聲。
「而這個微小的心願!他們不只否決了,我那不可一世的父親還嘲笑我為了一個女人可以這麼下賤狼狽。但這些我全都忍下來了,就因為我知道納費勒不答應是因為他愛妳,而妳跟他在一起也會很幸福。儘管如此,我卻沒辦法忍受妳如此嘲弄我的心!」
她的心宛如刀割,彷彿數萬箭矢穿透她的身軀讓她疼痛不已。札因打開風飲者的閘門,轉而騎上馬背。她急於解釋而當在面前。「你得明白我沒有這個意思,聽我說!」
可他只是朝她怒吼:「走開!瑪爾賈娜!妳可以不愛我,但妳不可以嘲笑我的努力。我從不愧對我自己的感情!現在讓開!」
「我沒有這個意思!札因·克馬里·蘇拜恩!」她回吼,聲音因內心中無法述說的背痛而沙啞。「停下來聽我說!我只是、我只是——」話還沒說完,她的理智崩潰,淚水擊倒她今早好不容易築起的高牆,讓她的堅強潰不成軍。
她聽見腳步到地面的聲音,但她的視線模糊不清。一隻溫暖的手將她拉近風飲者的馬房,關閘的聲音片刻出現。她能感覺到公馬沈穩的呼吸和強壯的體魄,但她感覺最清晰的還是札因離她多麼的近。
他的聲音柔和下來,手指將她垂到耳前的頭髮塞回耳後。「瑪爾賈娜?怎麼了?妳為什麼哭了?我向妳道歉,我被憤怒沖昏頭了,我不該吼妳。嘿......不要哭,我的沙紅姬花。
妳的淚水對我有毒,不要讓我吻飲它就只為了讓它停下,妳不會想要我這麼做的,因為那會代表妳也對我有感情。」
她抽泣著,胸口顫抖的上下伏動,聞言後硬是擠出一絲笑聲。「看在真主的份上,我犯了罪,札因。一個無可饒恕的罪行。」
困惑在他臉上擴散,同時讓他變得專心。「什麼意思?妳很虔誠啊?妳每個禮拜都會去清真寺的,甚至幾個星期前的齋月妳也很嚴格遵守。為什麼突然間就要抹滅自己對真主的衷心?」
她再次吸了一口氣,喉嚨中的硬塊彷彿長了刺,尖銳的割傷她。她身心俱疲的搖頭。「我齋月的目的是為了達格比,我去清真寺也是為了達格比和納費勒還有......你。」
他不發一語,但瑪爾賈娜察覺到他的屏息。她覺得自己脆弱無防,深吸一口氣,她為自己接下來的話向真主請求原諒。
「我不能嫁給你,札因。達格比需要外交,而納費勒說他們選擇我,就是因為我的混血外貌,更是因為我還是信奉真主。所以為了達格比,我不能嫁給我所愛之人,你明白嗎?我們之間即使有可能性我也不能答應。」她輕輕抽泣,一字一句都如刀削下她的皮肉。
除了馬兒吐氣的聲音,這裡安靜的她彷彿隻身一人。「那妳為何哭?明明是在為了國家利益,為什麼還要為此悲傷?」札因的聲音細小,卻清晰入耳。
她搖頭,想要阻擋自己承認罪行。但他突然捧住她的臉,動作就像呵護花朵般,讓她正視他的臉龐。兩人的感情袒露於雙眸,真摯的情感波濤洶湧,朝她撲面而來。札因露出微笑,卻藏有不確定和脆弱。「妳愛我,瑪爾賈娜。是嗎?」
她睜大眼倒抽一口氣,頓時領悟到他已向阿拉坦承自己愛上了她,那她又何能讓他獨單承擔這一個罪?淚水浸濕了她的面紗,她閉上眼讓淚水滑落。「......是的,我愛你,札因·蘇拜恩。我愛上你,這就是我不可饒恕的罪。」
這卻讓他破涕為笑。「我的沙紅姬花,我的罪比妳的還重,而此刻的行為會讓我更深一層罪孽,但我甘之如飴。」
她眨著眼看著他如帶著陽光的溫風貼近,隔著薄面紗輕觸她的唇瓣,那種感覺猶如煙火在她心中爆炸,燦爛奪目的火花在夜空的襯托下絢麗不已。她感到無窮喜悅和嚐到淚水的鹹濕,但他貼著她時,這是她從未有過的快樂。
他們沒有親吻很久,但那一刻已成為記憶中的永恆。他移開身子,金眸因愛意而閃爍發光。「這個罪不會淪落到妳身上,我們並不是真正的親吻,但真主給予的後果我會一人承擔。」
瑪爾賈娜沒有回應,只是掀開面紗將自己的唇再次印上他的,他們向後退靠到木頭牆壁,風飲者的嘶鳴在她耳中已成呢喃。
札因的吻與納費勒的很不一樣,她的內心悸動無限放大,心跳、喘息都縈繞於耳。他發出一聲似咆哮的低啞呻吟,手扣住了她的頭讓他吻的更深,濕潤卻又甜美的吻就像雨滴落下,滋養了他們的心。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終於鬆口,但兩人的氣息紊亂、喘息不止。他深情的望著她的眼,忍不住笑出聲,激動的情緒讓她也湛然而笑。
「殿下?」一個男聲出現在馬廄。札因立即收拾笑容,率先走出風飲者閘門並且用身子遮掩躲在後方的瑪爾賈娜。
他面向門口,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怎麼了?」
「納費勒王子正在找您,他請您去找他一趟。」侍者說。他用眼角瞥了她一眼,才困惑的點頭,
「我明白了,我等等過去,你可以走了。」他鎮定的回答。在侍者走後,札因轉身掀開她的面紗大力卻又溫柔的吻了她一下。
「我該走了。天知道他要找我做什麼,我很久沒跟他說話了。」
但在他走之前,她抓住他的手,可見到他臉上閃爍愉悅光芒的表情,她於心不忍。「沒事,祝你跟納費勒談的順利。」他笑著點頭,然後就離開了。
她嘆氣,直到風飲者用他的頭頂了頂她的手臂,她憂心忡忡的莞爾撫摸馬兒。「我該怎麼辦?」她對公馬輕語。「我已經要成婚了,卻還讓自己把事情搞得更糟。」她靠著馬兒溫暖光滑的頸部,手指梳理牠的短毛。
如果事情也能向這些毛這麼好梳理那該多好?
—————
婚禮當天,她總覺得自己心不在焉,不只是因為納費勒前一晚告訴她波斯帝國的軍隊已經來到達格比邊境了,而他們也派遣了軍隊去阻擋。但更令她擔憂煩心的還是她從兩天前就沒看見札因。
她像是沒事一樣的詢問過納費勒,但他總是轉移話題到婚禮上和城中的防禦措施。她也問過跟他熟識的長官甚至父親,但他們也不是很清楚他的去向。
她只能祈禱札因不會有事,在那個吻發生之後,他總是會偷偷摸摸的來找她,假借談論故事之類的東西騙過侍衛。然後他會隔著面紗偷吻她,但不再掀開親吻她的唇瓣。
但日子越接近婚禮當天,她就越覺得難受,因為她還是會見到納費勒,而他又是那麼溫柔體貼,背叛的滋味就像腐敗的羊肉在她嘴中擴散,使得覺得噁心難耐。
所以在兩天前她就要札因不要再來了,為此他還發了一頓脾氣,即使沒有引起騷動,但只要有人看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多麼瞋怒。
而那天直至婚禮當天,她都沒再見過札因,而且她偶爾來到馬廄想來看風飲者,也發現那匹俊美的阿拉伯馬也跟著札因消失了。
為此她能斷定他是騎著風飲者一同離開,但在這麼危急時刻,波斯大軍正要與他們派出去的士兵對戰,他為什麼還要跑出去?為什麼不回來?為什麼不願意和她道別?
他們說過的最後一句話是他大吼著會永遠愛她,即便這對她來說是個羞恥,他也會展現給所有人看,他不會忽視自己的心,但也不會再強迫她。
塔蒂莎替她穿上婚禮上的罩袍,她也戴上了那天札因送給她的藍寶石項鍊,好抒發她的焦慮與思念。晚宴就要進行,她卻仍在回憶。望著城外火把如微小星光墜落於沙丘,戰爭要開始的緊張氣氛令所有人都沈默不語。
她不記得自己走了多少路才到清真寺,不記得自己看見穿著榮華富貴禮服的納費勒時有什麼感受,但隨著遙遠隨風飄來的陣陣燒焦惡臭和馬蹄急速奔跑的聲音,她知道她最擔憂的事情正在發生。
她不懂為什麼這時候還要舉行婚禮,但當她看見蘇丹的神情和與納費勒交談的模樣,她頓時明白了這不只是單純的婚禮,更是加冕儀式,納費勒將在此夜成為新的蘇丹。
於是儀式倉促開始,兩人簽訂了成婚證書,他給了她宮殿一部分為*麥亥爾送給了她,在*卡迪宣布他們在真主的見證下成為夫妻時,蘇丹也順勢在眾人面前宣布今日納費勒·巴塞爾·蘇拜恩成為達格比新的蘇丹。
掌聲與喝采如雷,同樣的場景她卻見不到她朝思暮想的人,他不知去向、生死未卜,但她的恐懼卻持續高升。
沒有洞房或是多長的宴會,納費勒在儀式一結束就離開了會場,瑪爾賈娜沒辦法只坐在原地,所以沒多久她也離開大廳,回到房間的露台望著戰火延燒在邊境,火就像毒性最強的花朵盛開,扭曲了黑夜身軀和一切美好。
塔蒂莎惶恐不已的站在她身旁,望著惡夢在眼前發生。「小姐,妳覺得我們會怎麼樣?」
她看了臉色蒼白的女僕,誠實的回答。「我不知道。」
「這會持續到黎明嗎?」
「如果可以,我希望它早已結束,我們的士兵可以凱旋歸來。」她嘆息,胸口的疼痛如此深刻,就像戰地的咆哮如此鮮明。「離開吧,塔蒂莎。」
「什麼?」
她認真的看著一直陪伴自己的女僕。「去收拾東西,塔蒂莎。如果有意外發生就趕緊離開,懂嗎?」
女僕吃驚的看著她。「但您的東西——」
「我沒關係,我不會走。我現在是達格比的蘇丹娜了,是生是死、是亡還是逃過一劫,我都要待在這裏。但妳不必,妳是忠心不二而善良的女孩,妳見情勢不對一定要和準備離開達格比的人一起走。懂了嗎?塔蒂莎。」
她的一番話讓女僕震驚的流下眼淚。「阿拉保佑妳,我的小姐。但我不會走,我會與您到最後一刻。」
她感激一笑,握住塔蒂莎顫抖的手,祈禱黎明的曙光乍現,而恐懼也能隨之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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札因·蘇拜恩覺得自己就快要體力透支,兩手各持著廓爾喀彎刀,試著讓自己雙手與劍合而為一,他揮砍劍身、阻擋攻擊,試著減少自己的破綻顯露出來。黑夜幫了他不少忙,至少他看不清楚來者,敵人也看不清楚他。
波斯人的偷襲正好輪到他值守,好險的是那時候沒多少人休息,所有人的反應速度極快,但撲面而來的大軍就像海水侵蝕沙粒。他見過歐洲的戰場,也參過幾場戰,但那時候他毫無顧忌所以可以不用顧慮生死。
可現在......他有了奮戰的理由,不能倒下的願望,為了瑪爾賈娜和她深愛的達格比,為了這個曾唾棄他的國家、他的家人,他可以片體鱗傷但絕不能輕易倒下。
劍首砍中敵人的小腿,另一把則阻擋住揮擊的刀劍。鮮血噴濺,溫熱的液體染滿他的面容,慘叫聲此起彼落,就像地獄中的亡靈吶喊。
殺了一個就會更多人出現來對付他,望著眼前的三人,他顯然凶多吉少。
札因閃過其中一人劈開他腰身的劍,卻來不及閃避第二人的刀劃過他的手臂,他悶喊一聲,血痕伴隨著血液殘留在他的手臂。他隨即蹲下絆倒敵人並順勢刺進他的咽喉。他試著記住艾拉岡所教的所有技術,將所有一擊都變得致命,不然體力流失的太過厲害他沒辦法支撐下去。
第三人刺中他的大腿,他急忙跳開才逃過被敵人刺更深的地步,在負傷而面對兩人的情況,千鈞一髮之際,一支長矛貫穿其中一人的腹部,趕來的是他的好友阿迪勒,他們在他叔父的商隊認識,從此結識成朋友。而叔父過世之後,他也陪同札因一同回來達格比。
阿迪勒緊張兮兮的笑著揶揄他的傷口。「怎麼了?之前的威風去哪啦?札因。現在連跛腳駱駝都能打贏你。」
在這種嚴肅的時候還能開玩笑的人也只有他而已了。札因咧嘴笑著抹開眼皮上的濃稠鮮血。「閉嘴,你這蠢蛋。」
阿迪勒把矛從屍體上拔出,然後指向剛才冒出一大堆波斯人的方向。「不用擔心,我的王子,你可以休息一下了。波斯人走了,你看。」隨著矛指的地方看去,火光的照射讓他看到剩下的波斯人的確撤退了。
但他開心不起來。「他們會回來對吧。」
摯友點頭,一臉嚴肅的回答:「就像沙蛇一樣潛伏,等你靠近,我的王子。」
他咬牙忍住疼痛,跛腳走向不遠處的軍帳。打算在那找到其他長官。「應該派人去城中警告,要他們做好準備。剛才那個只是少部分派來偷襲的,我想他們的軍隊規模肯定比我們想像的大。」
「要命。」阿迪勒笑說。「那些人數才是少部分?他們都快將我們殺的片甲不留了,你卻只要他們準備好?你難道不是該要他們棄城減少傷亡嗎?」
他們走過許多屍體才來到破爛不堪的帳篷區,指揮官哈薩木正坐在一個波斯人屍體上休息,他的面容跟所有人一樣血跡斑斑。他看見札因他們接近,只是起身,面帶憂色。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殿下,我已經派人去了。」哈薩木說,札因只是麻木的點頭,讓指揮官去別的地方整頓軍隊。
「派人去通知棄城嗎?」阿迪勒在哈薩木走後問,使得他惱怒的瞪了他一眼,大腿的傷讓他迫不得已坐下來撕開衣袖乾淨的地方包紮。
「不,要他們準備好而已。」
「什麼?」摯友吃驚的說,表情像是他們都摔壞腦子。他的口氣尖銳:「蘇拜恩,你有毛病啊?看在真主的份上,我們都快全軍覆沒,而你怎麼只讓他們準備好?」
火氣一上,他氣急敗壞的回吼:「他們不會投降!要怪就怪我親愛的家人和達格比人的傲骨吧!自取滅亡就是他們打算做的!」
「那你為什麼還要幫助他們?為什麼還要聽從你哥哥的要求來到戰場犧牲自己!你又沒愧對他們!難道忘了他們是怎麼對待你的嗎?」憤怒扭曲了阿迪勒俊美的臉龐,但也澆熄了札因的怒火。
是啊,他明白自己這麼做不會有任何回饋,但為了瑪爾賈娜,他知道她多麼愛達格比,所以他不能走。而與她吵完架後,他就接獲納費勒要求他當任將軍一職去戰場的消息。
他跟納費勒的感情本來很好,但他的離去造成了疏遠,而瑪爾賈娜的出現也讓他沒辦法放手,他知道心思細膩的兄長一定隱隱約約察覺到他與瑪爾賈娜有什麼,才會派他來到這裡。
儘管如此,他並不怨恨納費勒,即使他獲得了札因所有想要的一切,但他仍是在小時候會陪他嬉戲玩鬧的兄長。
「我沒有忘記,阿迪勒。」他說,抬頭仰望夜空。「但我有必須留下的理由。」
「什麼?」阿迪勒有點不耐煩的問。
「瑪爾賈娜......」他說,終於不再顧忌的說出口她的名字,他的沙紅姬花。如果他還有機會見到她,他或許會說服她與他一起走,即使她不答應,他也不會再對這有所留戀了。
可他會為她奮戰最後一次。
「瑪爾賈娜?那個與你哥結婚的那個女人?阿拉保佑,你這瘋子。你愛上她了,對不對?所以你才不拋下這些人,選擇在這送死是嗎?」
他不理會阿迪勒的嘲諷,只是笑著回想第一次看見瑪爾賈娜的面容時,他內心的震撼。他的心在第一次看見她時就給予了她,她的魅力與活力像是露水滋養。
「*我對她的愛,猶如你無法喝水時之愛水。」
阿迪勒只是無奈煩躁咂舌。「少給我吟詩。」
他大笑,望向遠處達格比模糊的身影,想著此刻的她是否還惦記著自己。如果可以,讓她活下去。他向真主祈禱,在黃沙飛揚的地方,她的笑聲縈繞在心頭。
——————
瑪爾賈娜一整晚沒睡,所以她知道一開始的小戰爭在黎明之前就平息了。也許是他們打贏了?也許是波斯人覺得他們這裡實在沒什麼利用價值,所以捨棄而去別的地方?但在太陽升起沒多久,戰火又延燒,她親眼看見他們的軍隊被波斯人包夾遭到殲滅,另一些波斯軍隊現在則已經到了城門口。
幾乎所有人都在撤退,包括一些皇室成員跟大臣們。但納費勒沒有走,所以她也不打算離開這個她深愛的地方。
她不知道之後會怎麼樣,緊張讓她腸胃翻攪,塔蒂莎無所事事的只能坐在她的床上因疲累而面容憔悴。她挍著雙手在房中來回踏步,惶恐不安的感覺就像有人拿刀抵著她的背脊。
突然門的打開,使已經很緊繃的她受到很大驚嚇。她安撫心跳,看著面容暗沉的納費勒走了進來。暗金色的眼眸全是焦慮不安,眼皮下的黑眼圈更加深沉顯示他可能好幾晚沒睡。「瑪爾賈娜,妳該收拾東西了。」
「什麼?」她訝異的說道。「為什麼?」
「妳知道戰爭已經開始了兩天,才兩天我的軍隊就快潰不成軍,援兵還要在一天才會趕到,我不放心妳在宮殿裡,妳應該跟著我母親先離開達格比一陣子。或許事情好轉,我就可以再接妳回來。如果沒有,我希望妳一個人也可以過的很好。」
她皺起眉頭。「不!我是蘇丹娜了,我要待在這裡,與你、與我父親還有達格比和所有要留下來的人在一起。」
「不要這麼固執!」他大吼,口中的急迫與擔憂一清二楚。「拜託妳先離開、去安全的地方。我不能失去妳,瑪爾賈娜。」他的面容盡是痛苦絕望,她走向前伸手撫摸他滄桑的臉,他的也覆蓋她的。
「你不會失去我的,巴塞爾。我會跟你共患難。」她溫柔的說。
他閉緊雙眼的搖頭。「不,我答應札因要保護好妳,所以妳不能留在這。」
她瞠目結舌的思考他的話,領悟的感覺令她全身發冷。「札因?他要你這麼做?他在哪?」納費勒垂頭喪氣的撇開頭,而他的默不作聲就是最好的答案。
瑪爾賈娜覺得自己的雙腳頓時無力支撐自己,她抽手跑向露台,看著城門被攻破而兩方激戰的畫面。她知道札因可能早已死在了戰場,悲痛在瞬間淹沒了她,她沒有抑制的大聲哭喊他的名字,跪在地上哭的泣不成聲。
她來不及與札因道別,來不及述說歉意與愛,她的太陽已經殞落,燃燒的碎片將她傷的體無完膚。
「我很抱歉,瑪爾賈娜。但妳得明白我也愛妳啊,如果時間可以重來,我會做出不同的決定。」納費勒哀傷自責的聲音出現在她身後,但被痛苦席捲讓她拒絕聆聽他的道歉。
納費勒顯然走了,因為隨著底下的戰火聲,情勢已經不可逆,達格比淪陷了,如同她的心一同墜入深淵黑暗。鮮血很快灑滿街道,不絕於耳的尖叫聲在她腦中迴盪。
「小姐,我們該走了。」塔蒂莎慌慌張張的來到依然跪在地上的瑪爾賈娜身旁,心急如焚的勸說。「皇宮不用多久就會被攻陷,我們走吧,小姐。」
但她堅定的搖頭,找回最後一絲力氣站起身。「妳離開吧,塔蒂莎。我會留在這裏,如我承諾的那樣。」女僕見她心意已決,只是擁抱住她。
「真主保佑妳,我的小姐。」女僕流著淚說道。她點頭。
「真主保佑妳,我的塔蒂莎。」
在塔蒂莎離開之後,她看著已經衝進皇宮的波斯人,心如死灰。儘管事情已經絕望,她也不會成為他們的奴隸。她的淚水如雨落下,為札因的犧牲、為了所有人的犧牲、為了不可挽回的局面,更是為了她的罪孽。
——她哀傷的向真主請求最後一個寬恕。
在吼叫咆哮聲來到門外,瑪爾賈娜·艾拉岡·蘇拜恩站上露台欄杆,帶著血與燒焦味的風吹拂著她的臉,在門被撞開的那剎那,她想著所思念之人的面容,一躍而下。
—————
彷彿在生死交接時,他總是可以狡猾的逃過一劫。
劇烈的抽痛刺骨難耐到迫使他清醒,札因大口吸氣,腦袋意識清晰的瞬間才發現自己被眾多屍體壓著。知道自己沒死而成功掙脫之後,他看著遍地傷亡無數,幾乎無人生還的戰地,再看見已被攻陷的達格比,他覺得地獄已經降臨。
他只能暫時包紮腹部上鮮血直流的傷口,心急如焚的跑回城內。
城裡死傷無數、屍橫遍野,他甚至沒辦法正視這些慘不忍睹的畫面。太多人犧牲了,包括他的摯友阿迪勒和他的老師艾拉岡,他們皆死在了沙場。鮮血染盡他的視線,將這座他以前愛過的城市變得殘破不堪。
本來可以轉身離去,拋下這一切,但他仍舊放心不下瑪爾賈娜。於是他冒著生命危險努力在宮殿躲藏波斯人,但深受重傷的大腿和腹部還有他的衣著都顯示他是個好標靶。他只能一邊藉由陰影和柱子來遮掩行蹤,一邊往瑪爾賈娜的房間靠近。
水池花園已經破爛不堪,沙漠玫瑰的花瓣散落一地,他試著更靠近被安置在水池旁那些被俘虜的人。但他努力一看,在眾多女人當中她的身影不在其中。
不過他倒是看見了一個熟面孔。他隱約記得那個女僕的名字好像是塔蒂莎。
正當他準備接近時,一個波斯人卻要所有俘虜站起身,準備帶他們離開。不行,他不能讓塔蒂莎就此離開,她說不定知道瑪爾賈娜在哪。
為此他隨便拿起一個屍體旁的彎刀,忍住疼痛的在波斯人沒注意的當下來到他的身後,一手迅速蓋住他的嘴而一刀刺入他的心窩,那個波斯人來不及反抗就當場斃命。
當波斯人倒下,俘虜們目瞪口呆的望著全是是血的他,好像他是哪來的怪物。札因很快的把他們身上繩子割斷,讓他們逃走,但他攔住了塔蒂莎。
女僕吃驚的看著他,好一會才認出他的樣貌和他標誌性的雙眼。他沒等女僕說話。「瑪爾賈娜在哪?」
塔蒂莎的臉頓時垮了下來,讓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心臟彷彿盈滿刺痛而逐漸膨脹。不。他覺得靈魂被抹滅,當他看見她眼中的默認神情還有指向沙漠玫瑰下被蓋著白布的一排屍體,他悲痛欲絕的認出她的衣服和那沾染血跡的烏黑秀髮。
不。不不不。
他踉蹌的跑向她的屍體,塔蒂莎的身影早已不見。他掀開她臉上的白布,她的面紗已經被羞辱性的拿下,純淨無暇的面容就像沈睡了一樣,他的淚水墜落滴濕了她的面容,卻再也喚不醒那雙燦爛奪目的藍眼。
他將她抱進懷中,哭聲在她的懷中變得模糊破碎。他的身子顫抖,彷彿靈魂碎成萬片,脫離他的身軀。
不知道過了多久,札因麻木的抱起她冰冷的屍體,讓她染血的頭可靠在他的胸膛,在站起身的那刻,他也認出了躺在她身旁的人正是自己戰死的哥哥納費勒。
「你答應過我的......」他哽咽的說,惡毒的怒火和絕望讓他對納費勒的屍體痛斥。「你答應過我你會保護她!」但說這麼多,這個控訴再也得不到解釋。
他拖著跛腳的步伐走向通往馬廄的地方,瑪爾賈娜靜靜的躺在他的懷中,沒有反抗。他很意外自己一路上沒碰到波斯人,混亂的意識掙扎的抓住一絲理智,他才漸漸明白他們並沒有打算駐紮於此。
儘管如此,他什麼也不在乎了。他又變回那個之前毫無顧忌的人,唯一在乎的事物也已凋零,他空虛的心漸漸吞沒他。
他將瑪爾賈娜溫柔的放上一匹還在馬廄的馬,風飲者陪了他戰鬥很久,但追究抵不過人數。他吃力的騎上馬,原本包紮的傷口因動作再次裂開,鮮血如潮水暈開繃帶。忽視撕裂疼痛,他讓馬帶著他們衝出宮殿,往棄城時的逃難出口騎去。
外頭的沙丘飄著細沙微風,他的血一點一滴的浸濕衣物和馬背,在沙丘上繪出一條血腥的痕跡。隨著馬漫無目的的行走,他的意識在沒多久之後陷入混亂、閃神,寒冷從骨髓開始侵蝕他的器官,但他的雙手卻依然記得抱著瑪爾賈娜的屍體。
陽光刺眼,模糊了他的視線。等他再次睜開眼,什麼時候跌下馬的他也不清楚,但他隱約明白真主給他最後的仁慈已盡。
望著一望無際的沙漠,在最終,在這片金黃溫暖的沙丘懷抱之中。他看著懷中瑪爾賈娜沈睡的甜美面容,札因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微笑,但他終於感覺到了難得的平靜,彷彿哀傷終於遠離了他們。
沙塵漸漸掩埋他們的身軀。他知道自己不會再是獨單一人。
他與他的沙紅姬花會永遠在一起。
隨著沈重的睡意,札因閉上雙眼,腦中最後一句話語隨風飄散。我愛妳,瑪爾賈娜。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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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亥爾:結婚時,新郎送給新娘的禮物。大部分會是財產或是房屋。
*卡迪:將結婚做登記紀錄的人。
*我對她的愛,猶如你無法喝水時之愛水:古阿拉伯愛情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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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這部寫的讓我很不滿意,阿拉伯題材是我第一次嘗試,我在服裝方面融合了傳統跟好萊塢式,所以不算是完整還原的阿拉伯故事。
這部的主題也是我不擅長的愛情QQ所以寫的有點亂七八糟......總之,原諒我所寫的不同,下次挑戰我會更加注意qwq一樣謝謝所有願意看的人!祝福你們寫作順利、看文愉快:-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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