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忘機離開之後,靜室內一片寂靜,房內四人的目光皆停留在魏無羨躺臥在床榻上的身軀。江厭離與江澄慢步走到榻邊,江厭離在床邊坐下,江澄則立於她的身側。江厭離執起魏無羨透著涼意的手掌放在手中摩娑著,似乎想要透過這動作為那雙冰涼的手帶來些許溫暖,而一股凝重的沉默瀰漫在靜室的空氣之中。
藍曦臣優先打破沉默地說道:「江宗主、金少夫人,我先去招呼仍在雅室等候的金公子和阿瑤。叔父,勞煩您於此陪著他們二位,若有事再傳音書給我,我會速速趕過來的。」之所以請藍啟仁留於此地,一是請他協助確認魏無羨不會被江家姐弟帶走;二是避免藍忘機突然回來時,會與江家姐弟發生衝突。
「好的,今日之事有勞藍宗主了。我們姐弟二人有些話想對阿羨說,還勞煩藍宗主替我捎句話給子軒,請他稍等我們一下。」江厭離禮貌地朝著藍曦臣行了個禮道謝。
聽明白江厭離的意思,藍啟仁識時務地說:「那老夫便去外室待著,給二位與魏嬰留些私人空間。望二位之後能夠撥些時間給老夫,有些事欲與二位相商。」
「好的,待我們與阿羨說完話,便與藍先生細談,還勞藍先生先在外室稍等。」江厭離禮貌地回答到。
聽見江厭離的回答,藍啟仁領著藍曦臣走出內室,自己在外室的桌案前坐了下來。而藍曦臣則朝藍啟仁行了個禮後,就離開靜室往雅室走去。
內室裡的江厭離收回目送藍啟仁和藍曦臣的目光,回過神來將柔和的目光投放在魏無羨那張慘白如紙的面容上,強壓許久的淚水,漫出眼眶沿著她略微消瘦的臉頰滑落在魏無羨的手背之上。
「阿羨,不是說好要來看滿月的阿凌嗎?為何會演變成如今這般?方才藍二公子的要求想必你也聽見了對吧?若由我和阿澄作主讓你們結為道侶,你應當不會怪我們吧?」江厭離哽咽啜泣的聲音在內室裡迴盪,卻再也傳不進她希望聽見的人耳裡,抬手抹了抹臉頰上的淚珠繼續說道:「我看得出來藍二公子他…對阿羨你用情很深,不如就讓我們完成他的願望,可好?」
站在江厭離身邊沉默許久的江澄終於開口說:「阿姐,妳怎麼能確定魏無羨會想要留在這裡?」
聽聞江澄的問題,江厭離沒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反問他:「阿澄,我問你,倘若今天有個人願意用自己的一切去愛、去保護阿羨,而那個人也正好是阿羨願意用性命去保護的人。那你是否會希望他們可以彼此相伴?」
「可我們又該如何確定魏無羨會願意為了藍忘機犧牲自己的性命?」聽完江厭離的提問,江澄仍然困惑地說。
「阿澄,可以麻煩你幫我去雅室把阿凌帶來嗎?順便幫我問下子軒當時的情況嗎?」又一次沒有直接答覆江澄的問題,而是話鋒一轉麻煩他去帶小金凌過來,順道向金子軒詢問當時的情景,江厭離面帶笑顏地對江澄說:「我還有些悄悄話要跟阿羨說,可以麻煩你嗎?」
江澄看了看江厭離臉上強打起的笑顏,有些擔心地說:「好,但是阿姐你自己一個人可以嗎?」
「你放心,藍先生不是還在外面嗎?我不過就是和羨羨說些來不及告訴他的話,不會有什麼事的。」江厭離努力地想讓自己打起精神來,卻只在臉上扯出一抹讓人心疼的苦笑。
江澄不忍心拆穿自己姐姐的心思,只好轉移話題地說:「好,那我速去速回,妳可別哭得太慘,不然等等阿凌看到妳這樣又要一起哭了。」
「好,我知道了。你快去吧!」江厭離拍了拍江澄垂在身側的手背示意他趕緊去。
江澄走出內室便看見坐於書案前研讀佛經的藍啟仁,朝著他行了個禮:「藍先生,我姐姐就暫時勞煩您看顧一下了。」
「沒問題,你去忙吧。」藍啟仁些許疲憊的嗓音在外室悠悠地迴盪。
江澄沒有再多說些什麼就朝著門口走去,藍啟仁看著江澄離去的背影,心裡有了盤算。由於室內極為安靜,因此其實內室之人是否有在說話,從外室其實都聽得一清二楚,雅正如藍啟仁當然不會偷聽別人說話,故他只是注意著內室是否仍有低語聲。
「羨羨,我好懷念當初我們三人在蓮花塢平平安安一起過的那些日子。當初阿澄回來同我說你被逐出雲夢時,你知道我心理有多難過嗎?我知道你是為了保護溫家那些手無寸鐵的老弱婦孺們才不得不與江家反目,不得不語仙門百家為敵;但也就是因為如此,我才更加心疼。為了保護那些無力還手之人,使你有家歸不得,甚至連參加我的婚宴都不行,那時我有多難過和不捨你知道嗎?我多希望我和阿澄能夠幫上你的忙,哪怕只是替你分擔一些也好;但是那時阿澄剛重振蓮花塢,仙門百家無一不拿放大鏡盯著他的一舉一動,而我也嫁進金家無法幫上什麼忙。就讓你一個人承受這些,真的…很抱歉。」江厭離邊說眼淚邊撲簌簌地流,握著魏無羨的那雙纖纖玉手上早已佈滿了她的眼水,空著的手顫抖著覆上魏無羨胸口那處明顯的凹陷處,她沒有膽子掀開來看,怕自己會因此而崩潰。低聲啜泣了一會後,繼續說道:「如今看見藍二公子滿心滿眼都盛裝著你,其實我內心是欣慰的,欣慰著有人願意用自己的全部去疼你,但…你對藍二公子的情感發現得太遲;以至於你在奄奄一息時才意識到自己的心意,倘若你心意真是如此,我會想辦法說服阿澄,還有與藍先生協調,讓他們幫你和藍二公子舉行靈婚儀式,就算是我這個姐姐能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吧!」
江厭離一口氣將想說的話全部說盡,隨後便沉默不語地看著床榻上已然失去神采的俊俏臉龐,微微揚起嘴角露出一抹魏無羨生前最愛的笑顏,纖細白皙的手指輕輕撫過那呈現死白的臉廓,腦海中回想著這張臉龐推滿笑顏時的模樣,好不容易忍住的淚水又一次盈滿了眼眶,將視線變得模糊不清。江厭離坐在床榻邊低低哭泣著,好一會才收拾好難過的心情,取出帕巾擦了擦臉上和手上的眼淚,隨後起身來到外室。
江厭離站立於桌案前,朝著藍啟仁行了個禮,禮貌地問道:「藍先生,可否與你商討一事?」
藍啟仁放下手中的佛經,抬起頭看著面前眼眶泛紅的少婦,開口說:「金少夫人請坐,先坐下來再慢慢談。」
「想必藍先生已猜到我欲與您商討之事為何,因此我便開門見山地說了。」邊說江厭離邊拘謹地在桌案前坐下,眼底包裹著藏不住得溫柔,聲音柔柔地問:「倘若待會舍弟問回來的結果,確定阿羨是為保護藍二公子而身殞,是否能請求藍先生同意為藍二公子和阿羨二人舉辦靈婚。」江厭離看似在提問,實際上語氣卻堅定無比。
「金少夫人為何如此堅信我會答應你的要求?」聽出江厭離語氣中的肯定,藍啟仁忍不住好奇地問。
江厭離臉上掛著溫和的笑顏說:「只因藍先生與我內心所想相同,我們都希望他們能夠幸福圓滿。」
「呵呵,真不愧是江老宗主之女,識人的本事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藍啟仁眼底滿是欽佩與讚許,其實他覺得自己已經隱藏的很好了,然而卻還是被江厭離給看出來了,忍不住疑惑地問:「於何時、何處發現的?」
「我相信若是傳聞中嫉惡如仇的藍先生一定會在藍二公子提出這個要求時,便會果斷拒絕。然您卻提出了讓他『證明阿羨並非邪魔歪道』的要求,這是給他也給了您自己一個成全他的理由與機會。」江厭離看著藍啟仁將嚴肅的表情收起,臉上反而多了幾分和煦和憐惜之色,一種與父親帶給她的安全感再現的錯覺,忍不住語氣哽咽地說:「而我,對於阿羨已經有太多的遺憾,所以如果這是他最後的心願,我想要替他完成。」
藍啟仁捋了捋略為泛白的鬍子,忍不住嘆了口氣:「老夫懂妳的意思,但這事情不光只需要我同意,也必須要令弟同意才行。畢竟他才是現在江家的家主,雖然魏嬰現已脫離江氏,但若真的舉行靈婚,老夫覺得還是需要有人代表其家人出席較為妥當,如此方能避免其他人的閒言碎語。」
「還是藍先生想的周到,這部分待阿澄問完回來,便能知曉該如何做。」江厭離聽聞藍啟仁已將後續的事情都想得如此清楚,心底不禁佩服著,原本略微緊繃的表情,也稍稍緩和下來。
正當兩人欲再說些什麼時,門外傳來陣陣腳步聲與嬰兒的哭聲,江厭離聽到小金凌的哭聲,便匆匆起身朝著門口走去,看著江澄手足無措地抱著不斷大哭的小金凌朝她走來。
看著江澄懷中不停哭泣的小金凌,江厭離抬起頭對江澄問到:「阿澄,阿凌怎麼哭了?」
「不知道,剛走到靜室門口他就忽然大哭起來,本來還安安穩穩地睡著的。」江澄慌張地看著懷中不停哭泣的嬰孩,生怕是自己剛才做了些什麼使他這樣嚎啕大哭。
「來,把阿凌給我吧。」江厭離走到江澄面前接過嚎啕大哭的小金凌安撫著,然而那孩子依舊不停哭泣著,她只好輕聲細語地說道:「阿凌,別哭了,你大舅舅最喜歡笑了,看見你這樣哭他會難過的唷!」
原本正在大哭的小金凌像是聽懂了江厭離的話語般停止了哭鬧,一雙被淚水浸濕的大眼,望向抱著他的江厭離。
「阿凌最乖了,來看看你的大舅舅,你大舅舅可是最愛笑、最有正義感的人唷!」看了看懷中停止哭泣,卻仍然抽噎著的孩子,江厭離溫柔地繼續說:「你以後也要跟他一樣,成為一個四處助人的正義之士唷!」
一旁的江澄看著小金凌終於漸漸地安靜下來,忍不住開口問道:「姐,阿凌還小,是不是不要讓他進去看魏無羨比較好?」
「阿澄,你覺得阿羨會捨得嚇阿凌嗎?」江厭離表情柔和地問江澄,看了看弟弟臉上猶豫的神情,繼續說道:「我只是希望這孩子能夠記得他大舅舅的模樣,雖然他還小不見得會記得,但我還是希望他們能夠認識彼此。」
說完,江厭離便抱著小金凌進到內室。說也奇怪,一進到內室,原本仍在抽抽噎噎的小金凌突然間笑了起來,像是誰逗笑了一般,洋溢著幸福和滿足的笑顏,肉肉的小手在江厭離胸口撓了撓,隨後心滿意足地靠在她的懷中安穩睡去。看了看小金凌幸福的睡顏,江厭離雙眼望向床榻上的魏無羨,再望了眼空蕩蕩的室內,滾燙的淚水靜悄悄地熨燙了江厭離的眼角。
江厭離沒有帶著小金凌去到床邊,而是抱著他回到外室桌案前坐下。藍啟仁和江澄看見安穩睡著的小金凌,似乎心下瞭然發生了什麼,便也沒有再開口詢問,只是靜靜地看著江厭離和她懷中甜睡著的小金凌。
突然間江厭離打破沈默開口問到:「對了,阿澄,你有問到了嗎?」
「………恩…問到了。」江澄語氣有些失落的回答,頭低低地垂下,臉上多了幾分難過的神采。
看了看江澄臉上的表情江厭離心裡猜到了幾分,但仍舊問道:「所以結果是?」
江澄聲音略微沙啞地轉述金子軒所說,「姐夫說:『溫寧原本要打的是我,但藍二公子在關鍵時刻將我推開,不過最後我們回過神的時候,魏無羨就已經為了保護藍二公子而…』」江澄低下頭眉頭深鎖地說:「所以就如阿姐所說…魏無羨確實是為了保護藍忘機…才會衝過去擋下溫寧那一拳。」
「恩……」江厭離聽完江澄的話語眉頭也不禁皺了起來,思考了一會後問道:「那阿澄,你願意成全阿羨與藍二公子嗎?」
「該如何成全?」江澄抬起頭望向江厭離疑惑地說:「現今他已叛出雲夢,又豈是我想成全就可?」
一旁一直未開口的藍啟仁終於開口說道:「這也是老夫為何要求忘機證明魏嬰清白的原因,只要能證明魏嬰並沒有離經叛道,且並非邪魔歪道,便可宣告其重歸江氏,如此一來便可名正言順地代他接受藍家的提親。」
「……」江澄彷彿在沉思的樣子,安靜飄散在空氣之中,直到過了好一陣子後,他才開口說:「好吧!若藍忘機能夠證明魏無羨的清白,那我便昭告天下,他重回雲夢江氏,屆時我會親自來藍家為他提親。」
其實江澄心底何嘗不願意替魏無羨證明清白,但奈何他目前的身份不容許他光明正大地參與這事,因此倘若藍忘機真的能夠找到替他洗清冤屈的證據,江澄一定是第一個跳出來附和並支持的。只是沒想到如今卻是要為了他身後的名聲及無法親自體會的幸福而努力,思及於此忍不住惋惜的在心裡輕輕地嘆了口氣。
屋內三人心裡各有所思皆是一片沈默,過了會藍啟仁開口說道:「那便待忘機歸來吧!」
「恩,我想再多陪陪阿羨。」江厭離抱著小金凌站起身來,回過頭對著江澄說:「阿凌已熟睡,阿澄你先帶他去子軒那,看你是要在那陪他們,還是回來陪阿羨都可以。」
江澄伸出手接過熟睡的小金凌:「好,我先帶他回雅室去,順道與藍宗主討論一下此事後續該如何處理。」
說完話江澄便抱著小金凌往雅室走去,江厭離則是走回內室坐於榻邊向魏無羨低聲細語,而藍啟仁則拿起讀了一半的經書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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