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忘機御劍來到亂葬崗,剛到山腳下就看到許多兇屍四處遊蕩,像是被下了什麼指令因而在此處徘徊固守。然而那群兇屍看見藍忘機時,就只是悠悠地從他身旁經過,並沒有對他採取攻擊動作。看見這個情況,藍忘機將避塵召回鞘中,無視他們往山道口走去。剛到山道口,就看見溫寧站在那裡戒備著。
藍忘機走到溫寧面前,臉上仍是冷若冰霜的表情,用低沈帶有一絲沙啞的聲音問道:「溫姑娘和其他溫氏族人都還在亂葬崗嗎?」
「是…是的,藍公子。」溫寧唯唯諾諾地回答藍忘機的問題,然後小心翼翼地問:「那個…魏公子他…還好嗎?」
藍忘機握著避塵的手無聲地收攏,指尖因為過於用力而泛白,稍稍壓下了心底翻湧的怒氣:「他……無事,我有些事要請教溫姑娘,不知是否方便上山。」
「可…可以的,姐姐他們都在山上,我守在山下是為了避免其他人殺上山去。上…上山的路,藍公子應該還記得吧?」溫寧沒有注意到藍忘機的細微反應,生怕他只來過一次不記得路特別補充到:「還是需要我帶你上去?」
「無妨。這上山唯一的道路,就交給你了,別放其他世家的人上山。」不再與溫寧視線交會,藍忘機匆匆地繞過溫寧朝山上走去。
身後的溫寧看著藍忘機離去的背影堅定地答道:「好的,放心交給我吧!藍公子。就算要我的命,我也一定會守住這條路的。」
藍忘機本來倉促地腳步因為他的話語停了下來,轉過身對著溫寧點了點頭說:「多謝。」
道謝完藍忘機便腳步飛快地朝山上走去,一路上都沒見到溫家的人,只是經過了幾處發育良好的莊稼田。約莫走至山頂,一個年輕的溫氏男子遠遠看見一抹不認識的白色身影,就迅速地跑進一間房子。藍忘機來到該屋子的門前,正準備敲門時,門剛好被打開了,恰巧是溫情從屋內探出頭來。
剛從屋內探出頭的溫情,一瞬間便看清了來人:「含光君。」
藍忘機禮貌地朝溫情行了個禮:「溫姑娘,是否方便向妳請教幾件事。」
「含光君但說無妨,不過在你提問之前,是否可先告知我魏無羨的狀況?方才我弟弟慌慌張張地跑回來,說他誤傷了魏無羨,我問他詳細的狀況,他只說他失控了,其他過程都記不清了。等他回過神時,就看見魏無羨滿身鮮血胸口有個大窟窿的被你抱著,原本他是打算待在那裏任你處置的,但你卻叫他趕緊回來,所以他便匆匆地跑回來了。」溫情有些緊張地等著藍忘機給她答覆,見後者似乎仍在思躇,她便接著繼續說:「他回來什麼都交代不清楚,而我也不可能跑上窮奇道尋人,故只好待在此處等待你的到來,不知可否告知魏無羨現在的情況?」
「……」藍忘機臉色極為難看得暗沉下來,沈默不發一語地緊咬著下唇,眉頭深鎖猶如糾纏在一塊般,深吸了幾口氣緩緩開口,有些艱難地吐出了三個字:「他……已逝。」
溫情突然覺得眼前被一陣水霧遮蓋,而在視線模糊前一刻,她似乎在藍忘機眼底看見一抹不曾見過得悲痛欲絕,然而在她還未看清之前,就已經被自己直覺反應而流出的淚水暈濕了眼眶。
溫情抬手摸了摸自己臉頰上溼滑的淚水,聲音沙沙地問:「那,阿寧…阿寧他知道了嗎?」
「我並未告訴他,因為…魏嬰想必不願怪他,更不願他餘生活在自責之中。」藍忘機漠然地說著,雖然語氣中聽不出他的情緒,卻讓人覺得週遭的空氣又冰冷了幾分。
「嗯…但能瞞多久呢?終有一天,他還是會知曉這個事實的。」溫情心底是感謝藍忘機的,畢竟他沒有把實情告訴溫寧對他來說是好事,不知道便無需活在自責中,不過終有一天必須面對的;但就她對魏無羨的認識,她知道魏無羨肯定不願意溫寧抱著自責度過餘生,思及至此溫情:「不過,算了…能瞞多久就瞞多久吧!」
藍忘機用冷冽的嗓音回道:「嗯。」
由於想知道的事情已經知曉,溫情便將話題轉回到正題上:「那含光君說要與我商討之事為何?」
看著溫情把話題轉至正題上,藍忘機便直接了當的切入正題問道:「溫姑娘可知,魏嬰腹部的傷痕源由為何?」
「……」溫情沈默地看著藍忘機臉上的表情,思忖著是不是應該據實以告,經過一番沉思後,選擇以一個問題作為回答:「可否詢問含光君詢問此事的用意?」
針對溫情的提問,藍忘機沒有反問而是直接回答,「我欲為魏嬰洗刷冤屈,故想查清魏嬰生前隱瞞的事情。敢問那個傷痕是否與他消失的那三個月有關?」看了看仍然沈默思考著的溫情,藍忘機繼續說道:「還望溫姑娘知無不言,此事或許能替魏嬰洗刷冤屈。」
「……」溫情緊鎖著眉頭思索,這事她曾經答應要幫魏無羨保密一輩子,但如今她約定之人已死,正常來說她理應繼續替他保守這個秘密,但若這事能夠替魏無羨洗刷冤情呢?溫情的內心一陣天人交戰,低著頭想了許久才抬頭說道:「唉…既然他已身死,如今隱藏這些真相好像也沒什麼意義了,大不如就告知於你吧!畢竟魏無羨生前對於你也是頗為信任的,我相信他的眼光,所以我說完事情真相後,是要用此事替他證明清白;或是要替他保守秘密,就看含光君你的決定了。」
語畢溫情朝著藍忘機俯身行了個大禮,現在就算溫情多想替自己弟弟和家人的救命恩人洗刷冤屈,世人也不會聽信她的話語,畢竟她可是溫氏殘黨的其中一員,甚至可以說是為首者,所說的話對於仙門百家而言,根本就是不可信的言詞;若是一個沒弄好反而可能讓魏無羨的名聲更加損敗。因此她現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將一切都告訴藍忘機,讓他這個被百家稱為正道楷模之人,去替魏無羨證明清白,才是最好的方式。
「有勞溫姑娘了。」聽聞溫情的回答,藍忘機內心稍微鬆了口氣。
溫情看了眼屋內的其他溫氏族人,回頭朝著藍忘機:「含光君隨我來吧!我們到伏魔洞裡,坐下來慢慢說。」
「好。」藍忘機率先轉過身來朝著另一個方向座落的伏魔殿走去。
溫情則是向屋內的其他人交代了幾句話後,隨著藍忘機的腳步來到伏魔殿。兩人在殿內的桌椅剛坐下,溫婆婆便帶著小阿苑端著茶水走了進來,小阿苑手上拿著之前藍忘機贈他的小玩具跑了近來,看見期望已久的有錢哥哥,蹦蹦跳跳地就奔到藍忘機腿邊緊攢著他的大腿不放。
「含光君請喝茶。」溫婆婆將放了茶葉的茶水放在桌上。
「謝謝。」藍忘機禮貌地說到。
隨後溫婆婆蹲下身準備抱起小阿苑:「阿苑,情姐姐跟這位哥哥要談要緊事,外婆先陪你去外邊玩可好?」
「我不要!我要跟有錢哥哥一起,羨哥哥還沒回來,我要幫他留下有錢哥哥,要不然羨哥哥回來的時候,有錢哥哥卻跑了該怎麼辦?」溫苑奶聲奶氣地說著童言童語,然而他的話語卻讓藍忘機的眼眸暗沉了幾分,彷彿染上一抹墨色般。然而這樣的表情卻讓溫苑感到害怕,怕是自己說錯了什麼小心翼翼地問道:「有錢哥哥,你是不是跟羨哥哥吵架了?不然為何阿苑一說到羨哥哥,有錢哥哥就生氣了呢?」
藍忘機低下頭看著那個緊抱著自己腿腳的孩子,深吸了一口氣說:「沒有…」
「阿苑,這位哥哥呢!是為了羨哥哥的事情才趕路過來這裡的。因為趕路太累了,所以才會看起來像是在生氣,等等跟我確認完事情之後,還要趕回去幫羨哥哥的忙。你乖乖先跟外婆出去可好?」溫情接著藍忘機的話語向溫苑解釋和勸說著。
聽完溫情的解釋,溫苑開心地說:「那等事情辦完之後,有錢哥哥和羨哥哥就會一起回來陪阿苑玩嗎?」
「恩…阿苑先和外婆出去玩,羨哥哥這事可是很急的,如果有錢哥哥耽擱了,回去可是會被羨哥哥罵的。」溫情略帶恐嚇的語氣說著,溫苑貌似想起之前魏無羨暴怒的模樣,小小的臉因為害怕而緊皺在一起。
溫苑因為有些害怕地說:「那…情姐姐趕緊把要告訴有錢哥哥的事情說給他聽,要不然羨哥哥生氣罵他就不好了。外婆我們去外面玩吧!」
「好。」溫婆婆牽起溫苑肉嘟嘟的小手,走出了伏魔洞。
待兩人走遠後,藍忘機才開口說:「妳不該騙他。」
「我若不騙他,現在我們倆就無法好好說話了。那孩子有多喜歡魏無羨你不是不知道,他若知道魏無羨已經不會再回來…可不知道要哭成什麼樣子。」溫情揉了揉略微疼痛的額角,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
藍忘機也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有些走神地想起第一次來此時,魏無羨請他喝的『茶』,一杯沒有茶葉的茶,如今茶葉有了,但那人卻永遠不在了,一想到這,藍忘機原本一直緊繃著的臉,多了幾分哀愁。剛才小溫苑的話語,像是一根根的針扎在藍忘機的心上,他多希望自己只是和魏無羨吵架,多希望魏無羨能再起來罵他兩句;但他知道,這些都不可能再發生,自己已經永遠地失去了他,而那還未能來得及訴說的心意,就這樣只能永遠埋藏在心底了。
像是注意到藍忘機的走神,溫情開口輕聲喊道:「含光君?含光君?」
「恩…不好意思方才走神了,溫姑娘請說。」藍忘機又恢復那與往常無二的表情說。
「你還好嗎?」看著臉色不太好的藍忘機,溫情問道:「若你已調整好情緒,我便開始說剛才那事的原委了。」
聽見溫情準備開始述說,藍忘機回道:「願聞其詳。」
「這事要從蓮花塢覆滅開始說起,那時溫晁和溫逐流屠了整個蓮花塢,只有魏無羨和江澄不知為何逃過一劫;然而他們二人逃走一段時間後,卻只有江澄被在外搜尋的溫氏門生給帶了回去。那時我弟弟——溫寧,偷偷溜進蓮花塢,並在那邊遇見了正打算闖入蓮花塢的魏無羨,經過一番折騰後,才將兩人偷偷帶回那時設立在夷陵的監察寮裡。我那時在江澄身上看見的傷勢除了有好幾道戒鞭打過的傷痕以外……他還被化丹手化去了金丹。」聽到此處時,藍忘機的瞳孔隨著溫情的話語緩緩收縮,眼底滿是震驚與不捨,因為他已經隱隱約約猜到事情的真相,不過仍是沈默著等待溫情說出實情,只是置於桌下的雙手緊攢到指節泛白。溫情忽視藍忘機眼底一閃而過的些微情緒,接續著說道:「我在替江澄進行了治療時,順道把江澄的情況告訴了魏無羨,誰知他剛聽完江澄被化去金丹,就吵著要我想辦法替他修復,到最後甚至還自己查起了資料。結果便是皇天不服苦心人,魏無羨的確找到了方法,但卻是最糟的一種——移丹。」
一陣沉默在室內流淌,藍忘機臉色極為難看地緊捏著桌上的杯子,一旁的溫情看著周身環繞著怒氣的藍忘機,猶豫著是否該往下說。看著藍忘機沒有打算要接話,溫情便繼續說了下去:「我本來不打算幫他做這件事情,但魏無羨一直苦苦哀求,說江澄沒了金丹就如同失去性命一般,而他自己則有別條路可以走。」
藍忘機早知魏無羨靈力有損,但卻不知不單只是有損這麼簡單,而是完完全全失去了金丹。光想到這裡,藍忘機便覺得胸口疼得快要炸開,聲音有些壓抑地問:「痛苦嗎?」
「你說剖丹嗎?」溫情苦笑著回答:「我若說不痛苦,含光君你也不會相信吧?」
藍忘機聲音有些沙啞地說:「我以為妳會有辦法。」
「剖丹前我確實是準備了很多麻醉用的藥物,但…後來發現若金丹剖出、分離體內之時,人是麻醉狀態的話,那顆金丹便會受到影響,何時會消散無人能知。」溫情微微蹙著眉說到。
藍忘機眼底滿載著心疼的神色問道:「……所以?」
「所以魏無羨在剖丹的那兩夜一天裡一直醒著。」溫情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
藍忘機怔怔地地望向前方,口中喃喃低語重複著:「一直醒著……」
溫情看著藍忘機臉上痛苦的神色,有些驚訝他居然對這事不感到意外,好奇地問道:「你似乎對於這事不太驚訝。」
「我知他靈力有損,但不知是連金丹都…難怪他會轉而修習詭道。」藍忘機閉上了雙眼,盡量維持毫無情緒波動的語氣回答她。
「我不知道他是何時修的詭道術法,但我替他剖丹的時候,看上去都還滿正常的,並沒有被怨氣侵擾的情況。」溫情思考了一會後繼續說道:「就連剖完丹後,他都是自行走下山的;直到我後來去找他求助時,才發現他已經變成現在的模樣。」
聽完溫情的描述,藍忘機思考了一下,推測出可能狀況:「依妳方才所言,魏嬰應是在剖丹之後,被丟入亂葬崗之時才修的詭道。」
「被丟入亂葬崗?何時的事情?」溫情有些激動地發問,這件事情魏無羨並沒有向她說過,所以她一直以為魏無羨所修的詭道便是他原先預定要修的『他途』;但若照藍忘機現在所說,那魏無羨極有可能是迫於無奈之下才修的邪道。那之後所發生的一切有可能都並非他自願的,不論是將溫寧煉成兇屍,亦或者是如今溫寧失控害死他,都有可能是起因於當時的迫於無奈。想到這個可能性,溫情的表情也跟著陰沉了幾分。
稍稍平復了內心翻湧的情緒,藍忘機面上恢復往常的冷靜自持:「魏嬰與江澄分離後,消失了三個月。魏嬰說他被溫家人抓住扔到一個地方,想來那個地方應就是亂葬崗。」
「如若是那段時間,也就不能怪魏無羨修習邪道。剛剖完丹身體本就虛弱,倘若那時被怨氣侵擾,沒有金丹護身的他……就只能夠依靠修習此道存活下來。」溫情眉頭緊鎖地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口茶,他和溫家族人初到亂葬崗時,只見識過被魏無羨淨化過後的狀況;但說實話依照那時候的怨氣覆蓋狀況推斷,魏無羨待在這邊的三個月,情況一定比他們剛去時更糟糕。光想到沒有金丹的魏無羨獨自待在那樣的環境裡會受多少苦,溫情就忍不住皺緊眉頭。
藍忘機將茶杯輕輕放回桌上,道:「謝謝妳告訴我這些。」
「含光君,不知你接下來做何打算?」溫情收起有些凌亂的情緒,好奇地開口問到。
藍忘機環顧了伏魔洞內,似乎在找些什麼,後來開口問到:「溫姑娘可知魏嬰的隨便在哪?」
「我知,我讓婆婆去取。」溫情站起身朝著洞口的方向走去,邊走邊問:「不知含光君取隨便做何用意?」
「我想確認隨便是否封劍,倘若其已封劍,那便可證實江澄體內運轉之金丹為魏嬰原有,如此便可作為向百家證明此事之證據。」藍忘機向溫情闡明自己此舉的用意,跟著溫情的腳步朝著洞口移步。
溫情來到門口朝著溫婆婆說,「婆婆,可否幫我取一下放在溫寧房裡的魏無羨佩劍。」溫婆婆朝著溫情點了點頭,便帶著溫苑朝著溫寧的房子走去,溫情則回頭朝藍忘機問道:「但只有這樣,仙門百家會相信嗎?」
突然所有住在亂葬崗上的溫氏族人都聚集到了伏魔殿門口,其中一個領頭的高壯中年男子開口說:「這位公子,我們因為魏公子的搭救,已經多活了好些時日,如果有什麼我們可以幫上忙的,可否讓我們替魏公子出一份力?」溫六叔望著面若冰霜的藍忘機絲毫不畏懼地繼續說道:「當初若不是魏公子義無反顧地救了我們,我們早就死了!如今若有什麼我們能幫上忙的,就算是要我們的命,我們溫氏一脈也在所不辭。」
這時溫婆婆拿著隨便從遠處了過來,藍忘機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接過那把曾在魏無羨手中活靈活現的寶劍,手覆上劍柄往外抽,但劍卻紋絲不動地卡在劍鞘之中。
藍忘機面無波瀾地將隨便緊握在手中,對著面前的溫氏老小說道:「魏嬰他不會想看你們為了他的清白丟掉性命的,你們的安排待我與兄長商討過後再行告知,屆時將派信得過的門生來傳話。」
「好的,那我們便靜待含光君的消息。」溫情禮貌地朝著藍忘機行了個禮。
「那我先告辭了。」藍忘機回以一禮,隨後淡聲說道:「為了魏嬰,你們都要好好的。」
藍忘機話音剛落,便朝著山腳的方向走去,身後的溫氏眾人沈默一片,但各個都是眼眶泛淚,一群人無聲地相互對望,隨後有默契地各自回到自己家中,只剩下溫情和溫六叔站在原地,兩人相視一笑,隨後各自頂著一張苦笑的臉回到原先的工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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