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忘機看著魏無羨像是安穩入睡的樣子,眉頭不自覺地皺緊,滿溢著複雜情緒的琉璃色眼眸氤氳著一層薄薄的水氣。剛才發問完後,就沒再聽見魏無羨的答覆。藍忘機心底糾結著,不知是魏無羨不願,還是沒有聽見自己的問題,因此他就靜靜地等著魏無羨回答自己。過了約莫半炷香左右的時間,一個他心繫已久的聲音再度響起。
『藍湛…我等你……』魏無羨的聲音像是一片落葉一般,輕輕地落在藍忘機的心湖上,在湖面上激起陣陣漣漪。
「嗯,好。一定要等我。」藍忘機嘴角揚起一抹苦澀的笑容,輕輕撥開魏無羨被髮絲遮住的額頭又在那處留下了一吻。
藍忘機抱著魏無羨就這樣坐在桌案前,手覆上琴弦緩緩地撥弄著,一曲『忘羨』在靜室裡悠然迴響。若此時有人進到靜室來,便會看見如畫的一幕,一尊面如冠玉的美男子,懷中摟著雙眼緊閉的俊美男子,雙手還輕撫著琴弦,猶如從畫中走出來一般,讓人無法轉移視線,然而撫琴之人的眉宇間卻被一抹憂愁包裹,讓這畫面多了幾分憂鬱。
『叩叩叩………叩叩…』一陣略顯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藍忘機的琴聲,犀利的眼神死盯著門板不放。
「何人?」藍忘機語氣中裹藏著些許敵意問到。
藍曦臣在門外試探地問到:「忘機,是我。能進去嗎?」
「兄長請進。」發現敲門之人是藍曦臣,藍忘機便稍稍放鬆了警戒,聲音低沉地回答。
藍曦臣把門推開走了進來,看著藍忘機抱著魏無羨坐在案前,雖然魏無羨已經被藍忘機整理得乾乾淨淨,但慘白的臉卻在在顯示著他已經死去的事實。藍曦臣走到桌案之前,跪坐在藍忘機對面看著他逐漸收攏的雙臂,忍不住微微地嘆了口氣。
「忘機,魏公子已死,是否應該讓江宗主和金小夫人見見他最後一面?還有金小夫人有意讓小金凌也看看他的大舅舅。」藍曦臣一邊說著,一邊小心翼翼地觀察著藍忘機的反應,生怕會一不小心戳到自己弟弟的痛處。
「兄長…我…」藍忘機的心裏猶豫著,他害怕江澄和江厭離會把魏無羨帶走,抱著魏無羨的手緊緊地環著不願鬆開。
看出藍忘機的擔憂,藍曦臣考慮了一會,說:「於情於理都應當讓他們姐弟二人見魏公子一面,至於…魏公子的去留,無論我用什麼理由都很難理直氣壯的讓你留下他。」藍曦臣看著藍忘機的臉色隨著自己的話語逐漸慘白,而那抱著魏無羨的手指無聲地攢緊,接著說道:「但…這事還有轉圜的餘地,倘若江宗主或金小夫人願意讓魏公子留在此處,而叔父…也願意讓魏公子留下的話,那便……」
「兄長,讓他們來靜室吧…」不等藍曦臣說完,藍忘機就開口打斷他的話語。
藍忘機眼底一閃而過的惶恐不安被藍曦臣捕捉到,看著自己一向雅正端方的弟弟如今變成這般模樣,藍曦臣心底也是滿滿的難過,忍不住還是開口說道:「待會切勿與江家姐弟起衝突,有什麼事情好好說,知道嗎?」
「兄長,我知。」藍忘機淡漠地答到,彷彿變回往常冷靜自持的含光君。
但是藍曦臣看的出來這是他強撐起與外界隔絕的牆,而唯一能進入他心牆內之人,已經永遠離去了…而藍忘機心裏那扇門將不會再為誰而開啟……
像是怕藍忘機會改變心意一般,藍曦臣匆匆地說:「那,忘機我這便去請他們進來了。」
對於藍曦臣的提問,藍忘機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好。」
望著藍曦臣走出靜室的背影,過了一會後,藍忘機收回了看著靜室門口的目光。環顧了一眼凌亂的房間,藍忘機抱著魏無羨去到床榻邊,小心翼翼地把魏無羨放在榻上,回身開始收拾地上滿是血污的毛巾及衣物,把所有沾有血漬的東西都放在靜室門旁。剛整理完畢,便聽聞門外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隨後就是一陣輕柔的敲門聲。
「忘機,我把人帶來了,現在是否方便讓我們進去?」藍曦臣的聲音再次在門外響起。
「兄長,稍待。」藍忘機低低的聲音回應到,隨後就再次回到榻邊抱起魏無羨,然後來到靜室門口凝望著門板:「可以了,兄長。」
『唰!』木門被人輕輕的推開,門外之人從打開的門縫中看見一抹白色身影,當門扉整個被打開之時,門內之人『咚』的一聲跪在地上,門外三人皆是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到呆楞在原地。
原先在雅室裡江澄早已經把要罵的話全想好了,卻在進門前被藍忘機這一跪給驚得全忘了,呆呆地看著平時冷若冰霜、遺世獨立的藍忘機現在一身陰霾籠罩的跪在地上。倒是江厭離心思細膩地看著藍忘機低垂的臉龐,從搖曳的燭光照映下看到了藍忘機那略微哭紅的眼角,看了看一旁藍曦臣臉上的表情,似乎猜到了些什麼,正準備開口說話,卻被藍忘機搶先了一步。
「望江宗主及金小夫人成全。」藍忘機低沉的聲音迴盪在整個靜室之中。
未等藍曦臣和江厭離反應過來,江澄搶先一步直接地問:「你想要我們成全甚麼?」
「望讓魏嬰入藍家族譜,成為我的道侶。」藍忘機平靜地回應著。
聽聞藍忘機的話語,門外三人異口同聲地說:「入藍家族譜?」
江厭離看了看一旁的藍曦臣一臉震驚,便知道這事情連他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趕忙攔住準備衝上去大鬧一頓的江澄,姐弟二人沉默地看著眼前的藍氏雙璧相互對望著,準確來說應該是藍曦臣盯著低下頭不發一語的藍忘機。
過了片刻藍曦臣顧不得現場還有兩個外人,用訓斥的語氣說:「忘機,你可知你這話所代表的意思?我知你對魏公子的感情,但你可詢問過魏公子的意願?如今你央求江宗主和金少夫人成全你,是望他們代替魏公子允諾你嗎?除此之外,若讓叔父知道這事……」
「我全都聽到了。」藍啟仁略微沙啞的嗓音,從庭院外傳了進來。
藍啟仁沿著庭院內的碎石步道走了進來,庭園內的藍曦臣、江澄、江厭離和靜室門口跪著的藍忘機皆開口打了招呼。
「叔父。」
「藍老先生。」
藍啟仁朝著庭院內的三人點了點頭回禮,隨後用訓斥的語氣朝抱著魏無羨跪在門口的藍忘機說道:「忘機,你還知道要叫我叔父。你看你現在都在做些甚麼?」
「叔父…」藍忘機終於抬起那低垂許久的頭看著藍啟仁,他沒有料想到藍啟仁會在這個時間點出現在靜室,本來是打算先從藍曦臣和江澄這邊下手,若他倆同意那要說服藍啟仁應該就會容易許多,但藍啟仁這突如其來的出現,完完全全打亂了他原本預定好的規劃,腦袋裡飛快地思考著對策,同時開口說:「叔父,我心悅魏嬰,還望叔父成全。」
除了藍啟仁以外的三人皆被藍忘機如此放膽地央求給嚇傻了,誰都知道藍啟仁是最雅正端方眼中不容邪的,如今藍忘機居然如此直接地請求藍啟仁成全,一旁的三人都忍不住替藍忘機捏了把冷汗,藍曦臣更是緊張地開口勸道:「忘機,不要胡鬧。」
然而藍忘機卻像是沒聽到他的話語般,眼神堅定地看向藍曦臣說道:「兄長,我很認真。」眼底的那抹堅持像是無論誰來勸都無用一般,抱著魏無羨的手更是緊緊收攏,像是生怕心愛之物被搶走般緊緊抱住不放。
並未如大家所預料一般,藍啟仁只是用參雜了些許沙啞和疲憊的聲音低聲說了句:「我知。」看著藍忘機這般執拗的表情,一瞬間與自己的兄長、人稱青蘅君的前任藍氏家主重疊在一塊,當初他堅持護妻的情景與現今相同,一樣的不顧一切、奮不顧身。
看這眼前這個情景的藍啟仁嘆了口氣繼續說道:「倘若能證明魏無羨並非邪魔歪道,讓其入藍氏族譜並非不可。」
聽出藍啟仁話語中帶著成全之意,反倒是江澄激動地喊道:「我不同意。」而紫電也隨著他情緒的起伏發出劈哩啪啦的聲響。
原先在藍忘機眼底燃起的點點希望之光,都在聽到這句話時,又瞬間被撲滅。而在一旁的江厭離將這一切全都看在眼底,看了看身旁有些激動的江澄,江厭離只是靜待著他後續的話語。藍曦臣則是看著藍忘機強壓下即將爆發的怒氣與眼底暗藏的無奈,手緊緊地握住朔月,準備好隨時要出手保護手無寸鐵的弟弟。
「你是魏無羨的誰?憑甚麼代替他做出這樣的要求;而且,你難道不知道魏無羨最討厭你們藍氏的三千條家規約束嗎?雖然他現已……如此。但你們姑蘇藍氏是誰?憑甚麼隨意替他決定?」江澄理直氣壯地質問著藍忘機。
江澄咄咄逼人的話語一出,在場四人皆是一陣沉默,其實江澄所言不假,這也是藍忘機一直無法對魏無羨說出心意的最主要原因,畢竟最怕話一說出口,便與那人再也無法有所交集。如果並未表白心意,至少還能以朋友、知己的身份伴他;但是倘若自己表白後他不願接受,豈不是連朋友都做不成了。
藍忘機有些艱難地說:「我…魏嬰他……」
「魏無羨那傢伙怎樣?」看著藍忘機一臉不知如何開口的樣子,江澄不悅地繼續質問著。
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江厭離終於開口說道:「阿澄…你先等藍二公子說完。」
看著四人皆在等待自己開口,藍忘機稍微深吸一口氣後說:「在窮奇道時,魏嬰同我說『他心悅我』;而我也已心悅他許久。此事我定會查清真相,還魏嬰一個公道。但僅求江宗主和金小夫人能夠成全,我與其結為道侶之心願。」
聽完藍忘機的話語,江澄忍不住嘲諷道:「哼!我怎麼知道含光君你所言是真是假;況且若說魏無羨向你表白,我才不會相信。你含光君總是想著要抓他回雲深不知處受罰,這事我都記不清他跟我說了多少次不想,你怎麼會覺得我會相信你這句他心悅你的說法?」
未等藍忘機回答,江厭離就搶先一步開口:「阿澄,我相信藍二公子所言不假。」
「阿姐!怎麼連妳也這樣說。妳也知道魏無羨他最不喜歡被束縛了,怎麼可能喜歡…喜歡這個這麼古板的人。況且之前魏無羨不是才說過,不會拿犁栓繩套在自己脖子上,那怎麼可能會去喜歡上…一個男子……」江澄一臉不可置信地望向江厭離,然而江厭離臉上卻堆滿了無庸置疑的表情。
「阿澄,我問你。你可還有印象,阿羨那日在祠堂問我『人為什麼會喜歡另一個人?』時,那日他見了誰?」江厭離並沒有直接反駁江澄的問題,反而是提出另一個問題問他。
江澄不是不記得他那日見了誰,而是不願意直接回答這個問題,因此支支吾吾地說:「那日…那日他似乎是見了……」
「阿澄,你不用說,我已經大約猜到。他那日可是見了藍二公子?」看了看江澄刻意撇開的眼神及忽青忽白的臉色,江厭離繼續說道:「如此一來,我更加確信藍二公子所言不假。我想在阿羨的心底,或許對藍二公子已經愛慕許久,只不過連他自己也沒有發現罷了。」
聽聞江厭離的話語,藍忘機朝著她問道:「金少夫人,你的意思是……魏嬰他…」
「藍二公子,我想阿羨他其實已經喜歡你很久了。只是因為他的性子使然,沒有發現也在所難免,好在他在彌留之際…能發現自己的心意…就他來說也不枉此生了。」江厭離聲音淡淡的,卻參雜著些許哽咽。
說這些話的時候,江厭離的目光始終停留在藍忘機抱著魏無羨的身影之上,她的心理很慶幸阿羨遇到一個如此愛他之人;然而卻在來不及心意相通之時,便這樣死去,是他此生唯一遺憾。然而在想到他是為了保護自己所愛之人而死,江厭離便也不再那麼糾結了。江厭離的這一番話話,讓在場四人皆是沉默不語,各自的心底都起了些不同的心思。
看了看站在門外的叔父、兄長、江澄和金少夫人,藍忘機開口說:「裡面請。」
話音剛落,藍忘機便起身抱著魏無羨朝床榻走去,來到床榻邊他小心翼翼地把魏無羨放在床鋪上,回過頭朝著走進靜室的江氏姐弟二人說道:「既然江宗主和金少夫人兩位有話與魏嬰說,就不打擾了,之後我再回來陪他。」
「叔父、兄長,這邊麻煩您們了。我先赴亂葬崗一趟,有些事情必須向溫姑娘確認。」藍忘機朝著站在一旁的藍啟仁和藍曦臣拱手作揖,眼底寫著『魏嬰就勞煩兩位替我看著』。
藍曦臣接收到藍忘機藏在眼底的訊息,微微點了點頭應了下來:「魏公子身殞的消息應該已經傳遍仙門百家了,只怕有人會想要藉機對鬼將軍,甚至是溫家的人出手。忘機,此去務必小心。」
「兄長,我明白。」藍忘機朝著藍曦臣點了點頭,就拿起避塵朝外走去,隨後往山門方向走去。直至山門口,才御著劍朝亂葬崗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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