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忘機抱著魏無羨回到了靜室,一進門便不疾不徐地朝內室走去,來到榻邊小心翼翼地將魏無羨放到床上,然後來到衣架旁把略微濕濡的衣衫脫下披掛其上,隨後換上拜禮前所穿的藍氏校服,才小心翼翼地在床邊坐下,不發一語地凝望著魏無羨緊閉的雙眼和繃緊的側顏。藍忘機抬手撫上那抹一笑便會彎彎瞇起的眉眼,順著臉頰邊緩緩向下移去,最後停留在那永遠向上揚起的嘴角流連忘返。指尖傳來的冰涼刺痛著藍忘機的心,他執起魏無羨的手緊緊握在掌中,希望能就此讓那人的身體溫暖起來,然而一切只是徒勞,好看的秀眉微微皺起,琉璃色的雙瞳彷彿失去了希望般,失去了光澤,茫然地看著那張不再微笑的臉龐。
『叩叩叩………』一陣響亮的敲門聲傳來,隨後藍曦臣溫暖的嗓音在門外響起:「忘機,是我。可否進去?」
「兄長請進。」藍忘機鬆開緊握著的手,朝門口走去。
藍曦臣一開門便看見已換回校服的藍忘機立於門前,藍曦臣走了進去問道:「忘機,我知今夜應留給你和無羨獨處,但…我思忖著是否應該於今夜先與你商討明日的對策。」
「無妨,兄長先進來吧。」藍忘機抬手關上了門朝著桌案走去。
「忘機,要不我們去內室聊吧。」雖然藍忘機說了沒關係,但藍曦臣卻捕捉到他眼底一閃而過的失望,因而提議:「我們可以在內室聊,你可以陪著無羨不要緊的。」
「……」藍忘機停下了腳步,低下了頭不發一語,似乎正在思考這樣是否不妥。
看見藍忘機停下的腳步,藍曦臣知道自己說中了這個弟弟的心事,但他卻還是在猶豫著不敢答應,因此藍曦臣便接著說道:「忘機,我不介意和無羨共處一室,只要你也不介意的話。」
「多…多謝兄長。」藍忘機回過頭朝著藍曦臣行了一禮,露出奔波一日後難得的疲憊神情,然而很快他又恢復往常的淡然神色,隨後領著藍曦臣往內室走去。
藍忘機拉了張小木凳放在床榻邊,自己則是坐回床榻邊,重新執起魏無羨的手緊緊握著。藍曦臣看著藍忘機輕撫著魏無羨手背的動作,心底漫起陣陣酸澀,回想起之前藍忘機曾向他說過,想要帶一人回雲深不知處藏起來,現在想來那人一定就是魏無羨了。但以魏無羨的性子,怎麼可能甘願待在雲深不知處受這些禁制,想當然是不可能乖乖隨藍忘機回雲深不知處的,如此一來之後發生的一切也就無法有所改變。藍曦臣將藍忘機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心裏明白是勸不了了,便將話題轉移至正題上,問道:「忘機,你有何打算?」
「兄長,我……」藍忘機有些猶豫是否該直接把心底最直接的感受說出。
看著藍忘機難得猶豫的樣子,藍曦臣道:「忘機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兄長,我感覺失去了未來,倘若當初我強硬地把他帶回雲深不知處藏起來,今日便也不會如此了?亦或是窮奇道他帶走溫氏一族時,我能與他站在一起,是否便能護他周全?」藍忘機難得的將埋藏在心底的話,對著藍曦臣一次吐露了出來。
看著藍忘機如此自責的樣子,藍曦臣心疼地說:「忘機,這不是你的錯,你不該一肩承擔下來。」
「不……兄長,倘若當初我能多相信他一分,甚至與他共承擔,那今日的一切將不會發生。所以一切都是我的錯。」藍忘機將目光投向魏無羨,那一汪琥珀色的眼眸裡,裹藏著滿滿的自責與不捨。
藍曦臣清楚自己這個弟弟的性子,倘若藍忘機認定了便是認定了,那無論藍曦臣怎麼勸說都不會變動的,所以他只好深深吸了口氣問道:「那你意欲如何?」
「兄長,我一直能聽見魏嬰在尋我,帶安頓好溫氏、魏嬰的清白沉冤得雪之時,我想去尋他。」藍忘機臉上滿是寵溺地看著那一直呼喊著自己的人,完全沒注意到一旁的藍曦臣,因為他的話語臉色陰鬱了幾分。
「忘機!你想尋短嗎?」藍曦臣有些激動的說著,甚至微微的紅了眼眶地說:「你沒有失去一切,你還有我、還有叔父啊!」
「兄長,我聽見魏嬰說了,他會等我。而我也允諾他,待這些事塵埃落定後,便去尋他。」藍忘機表情溫柔地看向藍曦臣,眼神裡滿是堅定地說:「如今他已是我的道侶,此生我便不會再有二心。倘若兄長不願我去尋他,那我便只能效仿先祖,遁入空門了結此生。」
藍曦臣有些艱難地說:「遁入空門也好過你……去尋死啊!」
「但倘若魏嬰真等著我去尋他呢?兄長,魏嬰沒什麼耐性,倘若他等厭煩不願等了,那我之後該去哪尋他?」藍忘機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中有些害怕,但隨即又肯定地說道:「此生、來世,我都只想要他一人,此生我沒能鼓起勇氣說出口的話,我想要在來世親口告訴他。」
「唉……你打小就執拗的很。若你打定主意要這麼做,那就這樣吧……明日…我會和叔父說明此事,我只希望你能在最後一刻改變主意。」眼看是無法勸說藍忘機打消尋短的念頭,藍曦臣有些自責地說:「還有…對不起…沒能早點注意到你的心意,若能早點發現,是否我就能夠幫你和無羨做些什麼。」
看這面前這個一直與自己相知相惜的兄長如此得自責,藍忘機趕緊說道:「兄長…你並無過錯,請原諒我的任性。」
看著藍忘機眼底那抹對自己的虧欠和抱歉,藍曦臣有些難過地說:「看來我現在唯一能幫你們做的,就是確保溫家眾人的安全,還有……確保眾仙家能夠清楚明白無羨並非亂世魔頭,對吧?」
「………」藍忘機沒有再多說些什麼,只是真誠地對藍曦臣說了句:「多謝兄長諒解。」
發現自己應當是來讓藍忘機好過一些的,卻讓兩個人都陷入了糾結與自責的情緒之中,藍曦臣趕緊轉移話題說道:「罷了…跟我說說你是打算如何向眾仙家證明無羨的清白?」
「明日便請叔父邀請百家共審蘇涉,以證明千瘡百孔咒不是魏嬰所為,而蘇涉的去留就交給江宗主定奪。溫家一事則需請兄長於彩衣鎮附近尋覓一地,讓他們移居該處,並由四大世家派人輪流巡邏,等約莫過了四五年後,眾仙家皆以淡忘此事時,再撤去巡邏之人吧。」藍忘機一口氣將原先預想好的方案全都說了出來,發現還遺漏了一事便補充道:「此外陰虎符,我希望能交給叔父,讓他在眾人面前摧毀它,畢竟有太多的人覬覦它的力量。」
聽見藍忘機將一切都規劃安排妥當,但他自己並沒有參與其中,因此藍曦臣忍不住問道:「那你呢?」
「我打算帶魏嬰去一趟亂葬崗,看看溫情是否有法子可以修補魏嬰的身軀,順便告知她們之後要遷居的地點與監督方案。」藍忘機邊說邊將目光又望向了床榻上的魏無羨。
藍曦臣將藍忘機那不捨收回的目光盡收眼底,帶著私心對藍忘機說道:「恩。那好,明日我便將此事告知叔父,若你今夜不想睡,便陪我下下棋吧。」思考了一下後繼續說到:「若棋下膩了,可以合奏幾曲度過此夜,想必你今夜是無法入眠了吧?」
發現心底隱藏的小情緒被藍曦臣察覺,藍忘機頓了頓說道:「這…這會不會太勞煩兄長。」
「倘若你心意已決,那今夜就是我們兄弟最後一次的促膝長談了。」看著坐在自己面前的藍忘機,就算藍曦臣現在心裡有再多的不捨和難過,也只能放開手讓藍忘機走向自己決定的道路。為了隱藏自己難過的情緒,藍曦臣略待開玩笑的語氣說道:「這麼說起來怎麼會是麻煩呢?自從接手宗主之位後,便少有機會與你好好下棋合奏了,今夜便讓我們好好聚聚吧!」
藍忘機將藍曦臣眼底的不捨與難過通通收進心裡,小聲地回道:「好。」
藍曦臣起身搬來一張小木桌,上面放了棋盤與棋子,他將桌子置於兩人之間,兩兄弟就這樣下了約莫一個時辰的棋。隨後藍忘機起身取來忘機琴,藍曦臣則是拿出裂冰,兩兄弟合奏起各種姑蘇的曲調,就這樣時間又過去了兩個時辰。此時天邊泛起魚肚白,藍曦臣和藍忘機不約而同地看向窗外,寅時到了,再過一個時辰便是姑蘇藍氏表定應起之時,兩兄弟極為有默契地對忘了一眼,藍曦臣臉上掛著如往常相同的和煦笑容,而藍忘機則是恢復以往漠然的神情。
「願今日一役,平安順利。」藍曦臣起身收拾起木桌上的棋盤與棋子,將東西收拾妥當後,抬起頭望著藍忘機溫柔地說:「此去,一路小心。」雖知藍忘機此行應當不會有危險,藍曦臣還是忍不住想提醒他,把想說的話都說完之後,藍曦臣將棋盤與棋子歸位,便朝著門口走去。
突然身後傳來藍忘機語氣柔和的聲音:「多謝兄長,還有抱歉我如此任性。」
「………」藍曦臣因藍忘機的話語停下了腳步,然而這次他沒有開口也沒有回頭,抬起腳朝著大門的方向走去,他不想也不願回答藍忘機的這句話,他心存僥倖地祈禱著,藍忘機可以因為自己和叔父,而回心轉意,就算他知道這樣的希望有多渺茫,他也想抱持著這樣的希望,去面對接下來與仙門百家的一戰。
望著藍曦臣逐漸走遠的背影,藍忘機偷偷地朝著他行了個大禮,從小他的兄長就是對自己各種包容和疼愛,雖然藍忘機不善表達情感,但他明白藍曦臣和藍啟仁對自己有多寵愛,雖然深知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會讓他們傷心,但…他無法放下愛著魏嬰的心意。如今他失去了生命中的那一道光,除了追尋那道光之外,他想不到其他的方法讓自己有目標的活下去。所以此生唯一一次的任性,就算知曉他們會傷心,藍忘機也不會改變主意。
看著又亮了些的天空,藍忘機走到床邊抱起魏無羨御起避塵趕往亂葬崗,抵達亂葬崗時卯時剛過,這次他避開山門直接從上空繞過了溫寧,隨後在種著土豆的田埂旁落地。昨日的那名溫氏男子看見是藍忘機來了,便領著他朝溫情所在的屋子走去。
男子抬起手敲了敲門:「溫姑娘,含光君來了。」
「等…」溫情有些詫異的聲音從裡面傳來,隨後一個響亮的童音蓋過她未說完的話語:「是有錢哥哥回來了。」
『碰』的一聲,門被用力地打開來,一個個頭小小的孩子飛奔了出來抱住藍忘機的腿,然後抬起肉嘟嘟的臉看著藍忘機懷中那抹紅色的人影:「羨哥哥也回來了嗎?」
「………」藍忘機低頭看著掛在自己腿上的溫苑,那張天真稚嫩的臉上,堆著能夠溫暖人心的笑顏。然而看這這樣的溫苑讓藍忘機更加不知所措,不知到底該如何回答他的問題。
溫情看著藍忘機懷中臉色死白的魏無羨,隨意想了個理由對溫苑說:「阿苑…羨哥哥累到睡著了,你不要大聲喧嘩,要不然把他吵醒可要生氣了。你和外婆先在這裡玩可好?我和有錢哥哥先送羨哥哥回家去。」
「我不要!我不要!我要去跟羨哥哥一起睡覺,帶上阿苑一塊好不好?」溫苑抱著藍忘機小腿的手又收攏了幾分,小腦袋則像個波浪鼓一般不停晃動著。
被眼前的情況逼急了的溫情語氣有些兇地朝溫苑喊到:「阿苑,不要胡鬧!」
「嗚嗚嗚…嗚啊啊啊!」被怒氣沖沖的溫情一吼,溫苑嚇得大哭了起來。
溫婆婆聞聲跑了過來,朝著溫苑伸出手說:「阿苑來,來外婆這,怎麼哭了呢?」
「嗚嗚嗚……情姐姐好兇!她不讓我和羨哥哥一起睡覺!」一看見救星外婆出現,溫苑立刻鬆開那雙緊抱著藍忘機的小手,朝著溫婆婆的懷裡撲去。
溫婆婆抬頭看了眼藍忘機懷中雙眼緊閉的魏無羨,一邊抱起溫苑讓他靠在自己肩上,一邊用眼神向藍忘機和溫情示意,要他們趁機先離開,隨後抱著溫苑往屋子裡走去,道:「阿苑呀!羨哥哥睡著了怕人吵,要不外婆陪你睡可好?」
趁著溫婆婆把溫苑帶走安撫的時候,溫情匆匆領著藍忘機往伏魔洞走去,進到洞中後藍忘機極為小心地把魏無羨放在石床上,溫情則立於石床旁看著魏無羨。
藍忘機轉過頭對溫情說道:「溫姑娘,我已同叔父和兄長商討過,將在彩衣鎮附近尋一處助你們搬過去,爾後由四大家族輪流派駐。待此事風頭過後,再同各大家主商量是否撤去管束,此事將會由藍家和江家共同監督執行。」
「多謝含光君。」聽聞藍忘機為他們爭取的方案,溫情只有滿滿的感激。畢竟不論去哪,亦或是否受到規束,都比現在待在亂葬崗來的好,既可以避免各世家的討伐,亦可住到一個環境較好的地方。面對這樣的安排,溫情除了滿懷著感謝接受藍家和江家的好意,實在是沒有必要考慮其他的選擇。目光移回床上的魏無羨,溫情有些不解地問道:「不知含光君將魏嬰帶來此處的用意是?」
「魏嬰胸前的傷,不知溫姑娘是否……」藍忘機沒把話說完,語帶保留地等著溫情的回答。
「我先看看狀況。」溫情理解藍忘機未說完的話語,走近魏無羨身邊,伸手輕輕掀開他的衣領,看了看胸前那個大得嚇人的空缺,眉頭不自覺地皺起,道:「是可以補,但是…或許無法修補得很好看。」
「無妨。待會四大家主將於江家確認魏嬰身上剖丹的傷疤,魏嬰好面子,應當不想他人看見如此情況。」藍忘機看著不太有把握的溫情問道:「若只求好看,需多長時間?」
「給我一個時辰,我嘗試看。」溫情一邊說一邊動起手來,望了一眼站在旁邊皺著眉頭看著魏無羨的藍忘機,溫情忍不住對他說:「含光君,你先去那邊坐著等吧!我會盡量幫他弄得好看的。」
「………好。」停頓了許久藍忘機才有些艱難地答了句好,抬起沉重的腳步來到一旁的石椅坐下,但目光自始至終從未曾離開魏無羨身上。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左右,溫情收拾起散落一床上的用具,騰了個空位讓藍忘機有位子能站,隨後對著藍忘機說:「含光君,搞定了,要不你來看看?」
「好。」藍忘機起身走到床榻邊,看著原先嚇人的大窟窿,不知道被溫情用甚麼方式填平了,上面還用了張不知是何物做成的假皮,嚴嚴實實地把那塊缺了的部分遮了起來,只留下外圍一圈縫合的傷疤。藍忘機伸出覆繭的指尖撫過那片毫無皺褶的胸口,在原本應有心臟鼓動的地方停了下來,道:「謝謝你,溫姑娘。」
「不客氣,這是我現在唯一替魏無羨能做的事了。」溫情收拾好所有用具,然後朝著藍忘機彎腰鞠了一個躬,道:「謝謝你和魏無羨為我們做的一切,我們會永遠銘感於心的。」
「………」藍忘機沒有回答她,只是逕自抱起魏無羨朝著洞外走去,卻在走到洞口處時停下腳步回道:「我若遇見他,會代為轉告的。」隨後便御起避塵朝著雲夢趕去。
聽完藍忘機的回答,溫情呆愣地站在原地思索著他話中的意思,突然像是明白了什麼般,一臉震驚地落下了眼淚,喃喃低語道:「魏無羨啊…魏無羨,此生能得此一人,無憾。只可惜你離開前都不知他的心意,可想而知他該有多傷心啊…願你們能在某處再次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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