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神算把手下的樹枝扔掉後便徐徐道出自己和愧見仇的過去……
還記得當年我才二十來歲,而見仇那時還是一個乖巧的年輕人,雖然晚我數年才拜入師父門下,但學師不到兩年時間,他的本領就已經超越了作為師兄的我,而且更有短時間內超越師父的勢頭,其天賦之高實在令人感到驚訝,所有師叔伯都稱讚他是百年難遇的學道奇材,將來重振門派在江湖上的威望就全靠他了!
雖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了在見仇身上,可是作為師兄的我非但沒有妒嫉他而且還以自己有一個出色的師弟為榮,弟弟有出色,當哥的當然高興。
所以我跟見仇之間的感情一向都十分要好,每次他有甚麼好吃的都不會忘記我的份,而我只要聽到有人在說見仇壞話就會馬上跑去收拾他一頓。
就這樣愉快地又過了幾年,某一天,十八歲的見仇聽從師父吩咐去到外省一個地方驅靈,在完事回來的途中,見仇遇到一個名叫憶柳的少女,而她當時正遭受一隻百年樹妖襲擊,樹妖正打算用樹根把她勒死然後吃掉,見仇見情況危急於是就當機立斷,想也不想就拔劍砍殺樹妖並將已經昏迷了的憶柳從樹根當中救了出來。
把人救下來後見仇才發現原來對方長得亭亭玉立,清麗脫俗,他親身體會到何謂一見鍾情,而憶柳醒來後見救命恩人是一個身軀凛凛,相貌堂堂的美男子後也一見傾心,兩個年輕人很快就好上了。
他們雖然分隔兩地,但這一點並沒有成為二人之間的阻礙,見仇只要一有空就會往外地跑,而我則會幫他找藉口在師父面前含糊過去。不過紙是包不了火的,見仇的戀情很快就被師父發現,師父大罵他為了兒女私情而把修行荒廢,於是就把他關了起來不再讓他出去。
雖然我是站在見仇那邊的,但我也得承認他在認識憶柳後就變得無心學習,眼神經常會放空並看着一個地方發呆,就連師父交代他的事都沒有辦好,滿腦子裝的都是憶柳。所以師父這一次懲罰,我在某方面是認同的,畢竟他是我們所有人都期待的最強接班人。
而不能外出的見仇按捺不着相思之苦,於是就托我把自己寫的信寄給憶柳,我這當師兄的也不忍看到師弟整天愁眉苦臉,所以也偷偷瞞着師父替他去寄信,兩人也由見面變成了以書信來往。不過憶柳是不識字的,所以她每次都會找人替她讀信和回覆,而每當見仇收到憶柳的回信時都會高興得像個孩子似的跳來跳去。
不過……自古紅顏多薄命,在當時長得好看也不見得是一件好事。
在書信往來了數個月後憶柳就沒再給見仇寫信,本來一個月會寄兩回信的她突然間音訊全無,那時候的見仇都快急瘋了。
到了後來真的忍受不住的他冒着被師父逐出師門的風險偷偷溜了出門找憶柳,可是好不容易抵達憶柳家時才發現那裡早已空無一人,見仇在當地花了好長時間都找不到她的下落,直至他找到了平常替憶柳寫信的書生,才得知她一個月前被當地一個好色的土財主給強行擄走當小妾了。
聽到這消息後的見仇又急又氣抄起傢伙就往土財主家奔去,但是……見仇去到土財家時一切為時已晚。
不甘受辱的憶柳在見仇抵達前的一個晚上把想要污辱自己的土財主的命根子給咬斷了,氣急敗壞的土財主怒罵憶柳是一個不識好歹的臭婊子,於是就下令讓僕人把她活活的打死並棄屍荒野。
在見仇找到憶柳時她早已變得面目全非,身上除了傷痕外還有好幾次處被野獸啃過的痕跡,見仇抱着她的屍首對天嚎哭,他咒罵着老天爺的不公,咒罵着那土財主的惡行,咒罵着不讓他外出的師父,咒罵着世間的一切。
在見仇哭着想要替憶柳下葬時,他從憶柳手裡發現了一張紙條,上面被人用筆歪歪斜斜寫了「來生再見」四個字。
這四個字映入眼中時,他的理智就從那一刻開始徹底崩潰了。
當天晚上,土財主的家突然從地圖上消失不見,別人來到時就只能看到遍地鮮血匯聚成河以及滿地都是殘缺不齊的屍塊。
最強也由那一晚起變成了最惡……
自那天起見仇就再也沒有回來過,一開始我們還不曉得他會幹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只知道最重要的繼承人居然失蹤了!大伙兒都急如熱鍋上的螞蟻,師父更把最了解見仇的我派往憶柳住的小鎮,想要看看能不能找點線索出來。
如果自己的接班人因為兒女私情而私奔的話,他這張老臉丟得可大了,所以必需在消息散播前就把見仇找回來。在臨行前夕師父再三吩咐我,只要找到見仇的話不管用甚麼方法也好,即便是打斷手腳也得把他給抓回來。
但當時我們仍未得知見仇犯下的是比私奔更讓人為所不容的罪行……
當地已因為土財主一家橫死的而亂成一團,主要是因為土財主為富不仁,發財不立品,經常會仗着自已有財有勢而欺壓老百姓,所以他的死訊傳出後馬上就有人去土財主家將他平常搜刮回來的民脂民膏搶走,在他家被洗劫一空後那些搶紅了眼的人更把目標轉移到其他無辜的老百姓身上,情況漸漸變得失控。
我甫踏入該鎮就發現那裡兵荒馬亂,污煙瘴氣,眼睛所及之處都是一遍頹垣敗瓦,街道上一個行人都沒有,有的就只有死屍。血腥味、煙火味和屍體腐敗之味混雜起來使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怪味。
當時還沒知道真相的我還想着這裡是不是遭土匪搶劫時,有一名書生從遠處逃命似的朝我跑來,而他身後則有一群作平民打扮但面目猙獰的人拿着斧子和菜刀在瘋狂地追殺他。
我見他們眉宇之間彌漫着一股黑氣,一幅典型中邪的樣子。正在逃命的書生見我居然在傻傻地站着時怕自己不小心連累了我,於是就抓起我的手說:「先生,別發呆,快跑啊!」
「跑?沒這個必要。」我甩開了他的手,大步流星的朝那群瘋民走去,而那書生以為我也瘋掉了於是就扔下我不管跑走了。
瘋民在看到我以後兩話不說就一刀朝我天靈蓋砍去,但他們畢竟是沒有修行的尋常老百姓,所以動作顯得相當緩慢,我輕輕一欠身就把他們的刀子斧子全數躲去,而同時間我拿出了黃符貼到其中一名瘋民的額頭上,在符紙沾到皮膚那一瞬間,他就像是全身觸電似的發着抖然後就暈死過去。
這些人果然是中邪了,看來定必是有人向他們施咒使他們全都失去神智而發起瘋來。在我還沒了解清楚眼前到底發生甚麼事時,又有人舉着菜刀朝我砍來,我重複剛才的動作數回,那群瘋民就全數倒在地上。
在完事後,我就從自己帶來的包袱中抓了一把稻米出來,並放在瘋民的額頭上輕輕揉着,很快的他們眉宇間的黑氣便盡數退去,過了沒多久他們更一個接一個從昏迷中清醒過來。
我見他們回復神智後就急忙向他們打探該鎮的狀況,而幾乎所有人都說對自己這幾天做了甚麼事一點印象都沒有,就像作了一場非常長的夢似的,只有兩個人依稀記得自己做了一個殺人放火的惡夢。
「真的沒人知道發生甚麼事嗎?」我放聲向那些人問道。
他們你看我,我看你,一點實質的情報都拿不出來。有見及此,我只好讓他們趕快離開該鎮去安全的地方暫避。
在那些人散伙後,剛才打算拉着我逃跑的書生突然從一轉角位現身並走到我面前來,他感激地說:「謝謝先生救命之恩。」
「言重了,斬妖除魔乃是我等的本份。」
「我剛聽到先生想知道本鎮為何變成這樣,我這裡似乎有先生想要的答案,作為謝禮我願意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全數告之,且知無不言!」那書生抱拳道。
對了,此人眉宇中不但沒黑氣泛起而且還沒有像那群人一樣發瘋,說不定他能把事實真相告訴給我。
書生帶我來到一間偏僻的破房子裡,而我沒想到除了他以外居然還有六個小孩在裡面,孩子們早已餓得皮黃骨瘦,他們在看到書生後便一窩蜂的湧上去問他有沒找到吃的,書生無奈地打開了手上那空空如也的布袋,孩子們就失望地回到自己剛才待着的地方繼續發呆。
書生跟我解釋說這鎮出事後他都一直在這裡躲避鎮上的瘋民,而這群小孩是他在一個晚上摸黑出去找吃的時候於一個後巷裡遇上的,書生得悉他們的父母都原因不明地發瘋了,大人扔下孩子不管整天只會拿着武器去砍人,而書生不忍心棄他們於危險中不管於是就領着這一群小孩回到這間破房子裡。
然而問題卻因此產生了,平常書生自己找一個人份量的食物是沒問題的,可是突然要多找六個人份的食物實在讓他有點吃不消。一開始他還能在附近的民居找到食物來應付一下,但時間一長旁邊的糧食都全被他們吃光了,書生為了找到新的食物就必須去更遠的地方找。
而糧食離這破房子愈遠的話在路上遇上瘋民的機會就愈大,即使是在深夜行動偶而也會遇見那些瘋民,而他們自然是兩話不說拿着菜刀就追着書生他砍,幸虧他命大,好幾次都差點被追上了也能在死裡逃生。
最近那一次書生從別的地方拿着滿滿一袋大米想要回去破房子,可在回來的途中又撞上了那些瘋民,雖然讓他逃脫了但卻吸引了許多瘋民在這附近巡邏且久久不散。
這樣過了幾天後,大米快要吃光了,書生見外頭的瘋民數目有增無減也開始焦急起來,他除了把自己的份省了下來讓給小孩們吃外,更整天靠在窗邊觀察着外頭,心裡想着要是找到有空檔的話就馬上衝出去找食物回來。而這一天中午,孩子們已經餓了兩天了,他見附近沒有瘋民於是就偷偷摸摸的走了出來,但沒想到出門沒多久就被瘋民發現了,就在他命懸一線之際我就剛好出現。
我聽完後就把放在包袱裡的乾糧全拿了出來派了給孩子,他們拿到乾糧後就大口大口的狼吞虎嚥起來,可憐的孩子,都餓成這樣了。我自然也沒有忘記那書生的份,當我把大餅遞給他的時候,他也不忘先跟我道謝然後才接過手慢慢吃。
在飽餐一頓後,我問書生這樣到底為甚麼會變成今天這副模樣,書生說打從那一個作道人打扮的年青小伙子來了這鎮後,一切都亂了套了。
我聽到是道人打扮後就急忙追問那人的長相,經他的描述後我基本上能確定他口中說的那個「帶來災禍的小伙子」就是見仇!接着書生就把怎麼遇見見仇和把憶柳一事告訴給他聽等等全都說了出來,他發覺見仇的神色有點怪異,怕他會因為一時衝動而鑄成大錯於是他也偷偷的跟在見仇身後去了土財主家。
可是他萬萬沒想到會親眼目睹崩潰了的見仇屠殺土財主全家,躲在牆角的他在看到那血肉橫飛的畫面後嚇得連氣都不敢喘一口,不過那噁心的畫面以及那濃烈的血腥味肯在令人反胃,他雖把感覺強行壓抑下來,但是細微的舉動卻讓見仇發現了他的存在。
滿身鮮血的見仇來到了書生面前把他從牆角邊揪了出來,正當書生閉上眼睛以為自己這回死定的時候,見仇卻做了一個出人意表的舉動,他不但沒有殺那書生,相反他從懷中掏了些錢放到書生的手裡並說:「替我把憶柳的屍首給葬了。」
見仇說罷就往鎮裡走去,書生不敢有誤馬上就照他所託好好的安葬了憶柳,在他辦完後回家的途中他看到一群拿着武器的人朝土財主家走去,接着不到三天這鎮上除了他和小孩子以外,所有的人都瘋了。
我在聽完後恍如晴天霹靂,心情久久不能平復,起初我根本無法接受見仇淪為殺人犯這事實,然而這鎮的慘況又是鐵一般的證據。當今世上能對整個鎮作大型施咒的人,除了師父……就是見仇了。而師父一直沒有外出過,所以答案就只有一個……
「那人……離開前還有說過甚麼嗎?」得知見仇墮落了的我沮喪道。
書生絞盡腦汁地拚命回想,他皺着眉頭苦惱地說:「他好像說過甚麼『來生再見』、『長生不老』之類的東西,然後還說過要回去找師父一趟。」
我心裡馬上大喊:「不好!師父有危險!」
我把一疊黃符從包袱裡取出並放到書生手上,吩咐他把這些符燒了後找一口井把符灰全倒進去,兩天後鎮上的居民就會解咒回復正常。在把事情交代好後,我就直往回去的路奔去了,途中雖然遇見了幾個瘋民但全都被我輕易地放倒了。
我派從祖師爺那輩開始就有一秘方流傳,稱為「五妖煉化丹」,是由五種妖怪,虎、龍、龜、鶴、夜叉的內丹用特殊方法煉製七七四十九日而成,聞說只要吞服了此丹就能蛻變成仙,長生不老!見仇恐怕這回是想要永遠的生命來等待憶柳再次轉生為人。
而為了長生不老的他肯定是打算跟師父討秘方,如果他老人家不答允的話現在的見仇肯定會狠下殺手來達到自己的目的!
我馬不停蹄的一路跑着,可惜……還是晚了一步,在我推開大門時師父已滿身染血的倒坐在太師椅上。
「師父!!!」我緊張地走至師父面前抓緊了他的手。
此時的師父還有一絲氣息尚存,他張開嘴巴艱鉅地說:「快跑……見仇……他已經失去人性了……」師父說罷便閉上眼睛,駕鶴西去……
「師父啊啊啊啊啊!!!」我悲痛地緊抱着師父的遺體放聲大哭。
然而身後卻傳來了數下的拍掌聲,我轉頭一看發現居然是見仇!怒火中燒的我抄起劍就朝他刺去,而見仇腳踏奇步,一個閃身就失去蹤影,同時間半空中傳來了他的怪裡怪氣的笑聲,我沿着笑聲來到屋外看到見仇坐了在簷篷上,而映在背後的是一輪皎潔的明月。
「師兄,你來啦?」見仇拿着一把扇子搧着風說。
「你這喪心病狂!不但殺了師父搶秘方而且還穿了他老人家最愛的白蠶服!你……你……」我氣得咬牙切齒說。
「對我來說這不是白蠶服……而是喪服。」
「下來!你給我下來!我一定要替師父報仇!」我憤怒地舉着劍指着他說。
「師兄,從一年前開始你甚麼時候打贏過我了?」
「打不過也得打!殺不了也得殺!你給我下來!」
見仇莞爾一笑然後就從簷篷上跳了下來,此時突然風雲色變,雷電交加,一大片烏雲把月亮給遮掩起來了,而豆大的雨點隨着狂風刮打在我跟見仇身上。
在見仇落地的一瞬間我就立馬舉劍刺去,見仇連劍都沒有拔出來只用摺扇就把我的攻擊盡數化解,而且在交手期間他還有閒餘的功夫問我:「為甚麼你要如此生氣呢?」
「你這混帳!那可是一直對我們照顧有加的師父啊!你居然敢對他狠下殺手!你是瘋了嗎!」
「我問他要秘方,他不肯,所以我只好動手把他殺掉再慢慢找了。」他一副不以然的樣子說。
我聽到後更氣了,手中的劍揮舞得更快更重,但無奈我與見仇之間的差距實在太大了,不管我怎麼砍怎麼刺也傷不了他分毫。
「別白費力氣了,師兄,念在往日的情份上你願意助我一臂之力去完成五妖煉化丹嗎?」
「再過八輩子我也不會幫你這畜生的!」說罷,我舉劍用盡全力朝他劈去,而見仇的身子往後輕輕一跳就躲開了。
「那是因為你不明白失去生命最寶貴的東西時的感受。」見仇再次跳到簷篷上打開了摺扇遮住了自己大半張臉說:「師兄,總有一天我也會讓你體會到我現在的感受,說不定到時你就能作為我的知音者協助我了。」
見仇說罷便轉身逃去,而我亦曾一度追擊但沒料他行走的速度實在太快,根本跟不上的我就只能眼巴巴看着他消失在風雨之中。
「見仇!」在狂風暴雨中的我不甘心地仰天長嘯。
在那一夜裡……我跟見仇都失去了所擁有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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