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說明一下,進屋之後的狀況?」
「我跟同仁衝進屋內後,先喝止嫌犯,喝止無效之後,依照用槍準則,我先對空鳴槍,然後準備開槍制止嫌犯,還沒來得及制止,嫌犯就丟下被害人,直接跳上屋頂」
「跳上屋頂?」
「是的!」
問話的人,翻閱了一下鑑識組提供的資料,似乎是間接證實了裴莉絲的說法,接著又問了幾個問題之後,她就被問話的人請出了臨時被當成辦公室的小會議室,結束了對流浪漢殺害陳進添的內部調查。而在這之前,偵一隊的隊長已經因為跟黑龍勾結,被檢察官以貪汙罪申請羈押成功。
流浪漢殺了陳進添之後,警方就再也沒有見到他的蹤影。裴莉絲綜合了黑龍還有陳進添手下的供詞之後,推論流浪漢殺人的動機應該與媒體園區的案子無關。
原來,陳進添利用八樓這個私人會所,安排一些聚會,滿足林昶凱、黃時昌、柯仁哲、郭海銘,還有一些政商大老門的變態獸慾。但這種被安排好,做為慾望發洩的風月女子,已經滿足不了他們,於是這些人為了逞慾,開始服用一些興奮劑提高情緒,也開始對一般人下手,而仁哲醫院內的女孩子就是其中一個受害者。
仁哲醫院裡那名昏迷的女孩子,在陳進添被殺的第二天甦醒了。甦醒過來的女孩子,說出了當晚的模糊記憶,而裴莉絲根據女孩的說法,還有身體上的傷勢來推敲,假設了當晚可能的情景。
當晚,女孩子被下了藥之後,藥效並沒有馬上發作,但林昶凱已經按耐不住體內因為興奮劑的作用而高漲的慾望,把女孩子拖進了房間強行侵犯了她。過程中,女孩子奮力地抵抗,於是他用雙手掐住女孩子的脖子,女孩子因此失去了抵抗暈了過去。
林昶凱結束了暴行後,郭海銘接著帶著酒意與酒杯進到房間。他對沒有反應的女孩子感到不悅,因為這樣他就不能享受看著受害者恐懼帶來的快感,於是他開始朝女孩子搧耳光,又把手上的酒潑向女孩子。清醒過來的女孩子,用身上還殘存的力氣抵抗著郭海銘,但終究還是沒能成功。
郭海銘離開了房間之後,女孩子極力想要保持清醒,抓起身旁被林昶凱強行褪去的衣物,搖搖晃晃地想要離開。但這時黃時昌跟柯仁哲一起走進了房間。柯仁哲朝女孩子的脖子給了一針,然後她就瞬間失去了意識。
拼湊著這些片段,裴莉絲後來也根據法醫所的報告證實了,女孩子身上的齒痕跟黃時昌的齒模完全相符,也就是說,在女孩失去意識之後,黃時昌不單是跟著侵犯女孩,還在她的身上留下了身為禽獸的證據。
對照幾名被流浪漢殺害的驗屍報告,被斷頸的林昶凱、被咬死的黃時昌、插著針筒的柯仁哲、失去臉頰的郭海銘,流浪漢似乎是用他們傷害女孩同樣的方式,處決了他們。而陳進添的死亡方式,則是象徵著失去良心不配為人。
同樣身為女孩子的裴莉絲,對女孩的遭遇感到十分地憤怒,在她的心裡甚至覺得這些人根本死不足惜。
詭異的是,原本昏迷的女孩子,醒來之後看到床邊擺著一個再也熟悉不過的物品,那正是她親手做給父親的鈴鐺吊飾。裴莉絲也認出那的鈴鐺吊飾。據女孩子說,她的父親因為投資失利,在某天離家之後,就再也沒有回去過。
原本以為案情因為女孩的證詞有了突破,可以確定嫌犯的身分跟殺人的動機,豈料當裴莉絲拿出流浪漢被監視器拍下影像給女孩看之後,女孩卻說,影片中的流浪漢並不是她的父親,可是身上的背包跟吊飾卻是她父親的。
但她曾經見過這個流浪漢,那是一年多前,她和朋友一起參加學運時發生的事情......
看到電視上的新聞播報著債務風暴席捲金融市場的消息,張興國知道自己玩完了。瞞著家人拿出所有積蓄交給了舌燦蓮花的理財專員,還將房子貸了二胎,繼續加碼。他圖的也不為別的,不過就只是想讓家裡的人過上好一點的日子。豈知不但沒有預期的豐厚投資報酬,連本金也剩下不到當初的一成。
現在這個時候,我再去找那個專員又有什麼用?我該告訴家人嗎?接下來的生活該怎麼辦?他想起了自己還有幾份保單,某個決定開始在腦子裡打轉,讓他聽不見今天出門前,女兒送給他的鈴鐺吊飾,正掛在背包上輕盈地響著。
等到回過神來,他已經站在一處廢棄大樓的屋頂。抬頭看了看天空,烏雲開始密佈,原本應該是午後艷陽高照的天空,開始變得陰陰鬱鬱。找了個地方坐下,眼淚從張興國的臉龐滴落到地上,天空也開始慢慢飄落了水滴。
就這樣待到了入夜,此時的雨勢已經大到聽不見周遭其他的聲音,也讓人看不清前方的景物。張興國由地上站了起來,朝著屋頂的邊緣走去。來到了盡頭的圍牆之後,就翻身跳了下去。
雨勢一直到了午夜之後,才開始變得零零落落。此時的張興國躺在地上慢慢睜開眼睛,不太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只覺得頭痛欲裂,還有跳下樓時身體感受到風壓的記憶。
忍受著頭痛,他撐起身子走回廢棄的大樓內,試著回憶發生了什麼事情,記憶的播放,卻好像被按下了暫停鍵,停留在他還坐在屋頂的那個時點。
「你醒來了嗎?」
一個女孩子的聲音的迸出,他嚇了一跳,看了看四周,並沒有見到其他人。
「如果你醒了,記得來找我」女孩又一次的迸出聲音。
第二次聽見女孩的聲音,讓他真的慌了起來。找了一面牆壁,背靠著仔細看清周圍到底有沒有人。頭髮上的未乾的雨水,滑進了眼眶,他揉了揉眼睛,強眨了幾次眼皮,確認了周圍並沒有其他人。
我瘋了?精神分裂了遇鬼了?張興國突然之間在心裡有了這些念頭。我現在應該要去哪裡?回家?不,我沒臉再回去了!總之,我現在應該先離開這個詭異的地方。
決定了之後,張興國走出廢棄的大樓,往熱鬧的街區走去。
熙來攘往的街道上,人們的目光大多閃避著彼此,沒人注意到張興國的存在,他也沒注意到自己正往哪個方向前進。經過一家便利商店的時候,他轉頭看向玻璃櫥窗上的倒影,立刻又向櫥窗走近了一步。他想看清倒影中的人是誰?
受到情緒影響的心跳,加快著呼吸的節奏,耳根漸漸發熱了起來,張興國不自主的深呼吸了幾口氣,在吸吐的交錯之間,心跳的震動彷彿正敲打著他的腦袋。這玻璃上的倒影是誰!?
衝進便利商店,找到了洗手台的鏡子,倒抽一口氣的張興國,差一點就叫了出來。鏡子裡是一個陌生男人的長相,他完全沒有這個長相的任何記憶。張興國對著鏡子裡的影像看了又看,我發生了什麼事?
沒有電影裡面歇斯底里的驚恐叫聲,張興國只是帶著巨大的疑惑,慢慢地離開了便利商店。他很想要找回,從坐在屋頂一直到躺在一樓之間,失去的那段記憶,卻怎麼也想不起來。難不成我從樓上跳了下來?如果真是這樣,我怎麼沒死?
靈魂出竅!?對!這是最有可能的答案!張興國給了自己一個最有可能的解答,但卻又馬上在心裡否定了它。什麼爛答案!如果從比較合乎邏輯的方向推敲,我應該是在那個屋頂上,因為某個原因昏倒了,也有可能是被人弄暈了,然後被什麼人抓走,換了一幅面貌,又被人放回廢棄大樓的一樓。這樣似乎是比較合理的解釋,他在心裡這麼想著。
但這些人為什麼要這樣對我?不,我漏了一件事,今天的日期是?張興國轉身又走進了便利商店,找到了還沒賣出的晚報,看了看報紙上的日期。就像是榜單上看不到自己的名字的失落,報紙上的日期並沒有什麼變化,也就是說,他並非像剛剛自己的推論那樣,是被人強行換了面貌。但他還是不死心,又問了店員今天的日期,得到的答案還是一樣,沒有改變。
再一次走回街上,張興國漫無目的地走著,思索著自己身上發生了甚麼事?直到女孩的聲音又再一次迸出,他才驚覺查看自己走到了何處。
「你來了啊,快上來吧」
張興國環顧了一下四周,他並不熟悉城區裡的這片區域。他站在一處不起眼的住宅區巷口,周遭看來都是很有年紀的舊公寓。
「快上來吧,我在17號的頂樓」女孩的聲音催促著張興國。
我變成這樣,該不會跟這個聲音有關吧?上去看看,也許能問出什麼。抱著這樣的想法,張興國走進了掛著17號門牌的公寓大門。這是一棟六層樓的公寓,但實際上應該只有五層樓,第六層是由頂樓再加蓋上去的。
張興國爬上五樓,又再往上走了一層,推開原本是通往樓頂的鐵門,一棟用鐵皮搭成的小屋進入眼簾。這種小屋在像這樣的舊城區裡,再平常也不過。令他感覺奇妙的是,明明現在距離天亮應該還有一段時間,遠眺天空的盡頭也沒有泛起靛藍,為何自己會覺得身處在一個明亮的地方?這樣的感知矛盾,讓他不由得有點暈眩。
「快進屋裡來吧」女孩的聲音又再一次出現。
進到了屋裡,還沒注意到屋裡是不是有人,張興國就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好像進入了一個未知的時空,時間跟空間在他走進屋裡的哪一剎那,就完全解開了對他的束縛。他沒有辦法解釋,為什麼自己會有這樣的感受?這一切就好像是在他腦中自動生成的一般。
我如果不是在作夢,應該就是正在發瘋的路上!張興國短暫思考之後,在腦中幽了自己一默,給了個答案。
「你不是在作夢,當然也不是正在發瘋的路上」女孩的聲音又一次出現,否定了張興國的答案。只不過,這次他見到了一個年紀大概二十歲上下的女孩子,正盤著腿坐在屋內的椅子上。
「每個第一次到這兒來的人,都會有這樣的感覺」
張興國看清楚了眼前這個年紀跟他女兒的差不多女孩子。留著一頭比齊耳還要再長一些些的頭髮,戴著一付深色的墨鏡,穿著白色的T恤,藍色的牛仔褲。
「妳是誰?」
「我叫小白」
「小白?」
「嗯嗯」小白滑下鼻樑上的深色墨鏡,露出了她的眼睛。
第一眼見到小白的眼睛,張興國立刻就明瞭了為何她要叫小白。她的一雙眼睛有著雪白的虹膜。
「為什麼叫我來這裡?我發生了什麼事?」
「很難一下子就跟你解釋清楚,哎呀,總之,你不是在作夢,也沒有發瘋,這就好像是......電腦換了一套作業系統,然後重新開機一樣」
「你在說什麼東西啊?」
「用說的實在是太慢了!」
女孩走向張興國,舉起了右手,用大拇指按住了他的眉心。
慢慢睜開了雙眼,日出的第一道光線毫不留情地射向張興國,他瞇著眼睛張望了一下四周。我果然是做了一場夢,原來我坐在廢棄大樓的屋頂睡著了。心裡的這個想法才剛剛冒出,正準備揚起嘴角來嘲笑自己,一股莫名力量從他眉心之間直鑽腦袋,頓時之間,他像是入定的老和尚參透佛經一般,腦中豁然開朗。
接下來的幾分鐘,他就只是這樣呆呆的坐在屋頂上,看著太陽緩緩地升起。
雖然還不能完全明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但事實好像就如同小白說的那樣,他不是在作夢,也沒有發瘋,就真的很像是......換了一套作業系統。
對了!既然不是作夢,我應該再去找小白問清楚,為什麼是我?想到了小白,張興國也想起了與小白年紀相仿的女兒。他看了看手錶,時間應該還來得及,趕在女兒出門上學的時候見上一面。
頂著一副陌生人的面貌,張興國回到住家附近,只能偷偷地躲在巷口,半遠不近地望著女兒出門。他看出女兒臉上的表情好像不太對勁。
看著女兒走到了公車站,順利地坐上了往學校的公車之後,張興國開始回想昨晚小白家裡樓下的門牌住址。其實,他也不確定那是不是小白的家,說不定那只是一個虛構的地方。
「你要來找我?我在三號公園」張興國才剛轉過身,小白的聲音就迸了出來。
三號公園其實離張興國的住家不遠,如果爬上他們家的頂樓,還可以看到三號公園裡那個造型奇特的噴水池。
從張興國的住家慢慢走到三號公園,大概要花上二十分鐘的時間,沿路上會經過幾間賣早餐的店家。現在的這個時刻,正是店家最忙碌的時段,幾間生意比較好的店家,店裡店外都是顧客。
從早餐店煎台上飄來的氣味,提醒了張興國一件事。我好像從昨天早上開始就沒吃過東西!怎麼沒有半點飢餓的感覺?舔了舔嘴唇,竟然也沒有半點口渴?
已經是滿腹疑問的情況了,現在又再多增加幾樣無法正常理解的現象,應該也不會太奇怪。張興國這樣安慰著自己。
來到了三號公園,張興國很自然地就往噴水池的方向走。噴水池大概就在公園的中心位置,它的造型是一堆難以讓人理解的幾何造型堆疊出來的,至少在張興國的眼裡,它就是這樣的呈現。
「我在噴水池旁的長椅這邊」快走到噴水池的張興國,得到了小白的提示。
就算已經不是第一次在腦子直接聽到小白的聲音,張興國還是很不喜歡這種感覺。那種感覺就好像是看著一部自己由正常逐漸變為瘋子的紀錄片一樣,令人感到噁心、厭煩,還帶了一點無可奈何。
「原來我不是在作夢」張興國來到了小白的身旁。
「我不是早就跟你說過了嗎?」
「但我還是有可能正在發瘋的路上」
「你並沒有!不過,如果那是你所希望的,我應該可以辦得到,所以...?」
「我不希望!沒有,一點也不!」
「說吧,找我有什麼事?雖然這是一個白癡的問題!」
「為什麼?為什麼選中了我?」
「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其實呢,你根本不是『你』!你之所以是『你』,完全是因為這一刻被以某種方式記錄了下來,所以才會成為了『你』。如果在這一刻,沒有任何的紀錄,『你』就只是個可能出現的紀錄。如果『你』只是個可能出現的紀錄,那這一刻你是什麼?你又在哪裡?」
「繞口令什麼的,從來都不是我的菜,麻煩請說人話!」
「答案不是很明顯嗎?就是你是被記錄成為了這個『你』!」小白在說最後一個字的時候,加重了語氣,還用手指了指張興國。
自從那天上午離家之後,時間已經過去了近一年,這段時間裡,他最常做的事情,就是躲在一旁,暗自看著女兒到學校上課、去律師事務所打工、回家。
他有時候會看到女兒高中時期的好朋友一起陪著她,那個時候,她臉上會揚起自出生以來就讓他迷上的笑容。見到了女兒的笑容,張興國更加不敢接近她,因為他知道笑容褪去之後,女兒還得扛起原本不屬於她的責任。
面對這樣的結果,張興國一度無法原諒自己為何還能苟延在這世上,於是又回到了當初的那棟廢棄大樓,想要用一根繩子了結自己,但最後只換來了劇烈的頭疼。現在,他選擇隱身在暗處,默默守在女兒身邊。與小白在三號公園的噴水池旁見過一面之後,張興國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見到她的人或在腦中聽見她的聲音,但這對他來說並不是什麼大事,也不會特別去在意。
女兒大三的那年冬天,張興國離開家已經將近兩年,未曾更換過的衣物,加上沒什麼機會清潔身體,現在的他完全就是個資深遊民的模樣。
這一天的他,正在國會大樓附近,想要接近國會大樓的他,被警方拉起的封鎖線擋了下來,因為有一群學生衝了進去,佔領了國會大樓。他的女兒也在那群學生當中。
後來,張興國的女兒在佔領國會的運動中遇到了一些危險,所幸他的及時出現,才沒讓女兒受傷,只是受了點驚嚇,並沒有什麼大礙。為了解救女兒,張興國進到了國會大樓的地下秘密通道,還意外地再次見到了小白。
兩天之後,學生佔領國會的行動落幕了。女兒暫時沒了蹤影,但小白告訴他,女兒沒事,正被人保護著。又過一個星期,女兒已經重拾以往的生活,而張興國也如同之前一樣,只敢遠遠地偷偷望著女兒。
直到一年多後的那一天,女兒結束了事務所的打工,老闆帶著她要去參加一個聚會,聚會結束之後女兒竟然滿身是傷的躺在醫院。
著急的張興國馬上找到了小白,央求小白告訴他發生了什麼事。小白一五一十地說完了之後,他沒說半個字,只是怒著雙目默默地流著眼淚。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裡,靠著小白的幫忙,張興國就一步一步地為女兒討回公道。
經歷過了這麼多的事情之後,偶而他還是會想起,那天小白在公園裡說的話。
「你根本不是『你』」
「你是被記錄成為了這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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