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潔的月光灑落在灰撲撲的磚瓦上,柔和了屋瓦邊上的棱角,乳白光輝成為黑夜的照明,彷佛初雪一般降臨於俄羅斯的國土。
森林中坐落著一棟有著方形回廊的雙層房屋,大門緊閉,就連窗戶都以木板釘死,叫人看不清裡邊的樣貌。
兩名守衛並肩走在廊道上,雪亮的月光將兩人的影子拉得細而長,其中一人活動了下頸部的肌肉後歎了口氣,向同伴開口道:「今晚這麼明亮真是太好了呢。」
「是啊。」那人瞥了眼身旁的人,將槍枝換到另一隻手上,「影子也很清晰,不用擔心被偷襲。」
「欸、你說裡面的大人們討論得怎麼樣了?」他抓了抓後腦。
對方皺眉回應道:「我的腦筋沒那麼好,不懂那些政治層面的東西,對我來說,只要能吃飽穿暖就夠了。」
「也是,但女王陛下好像在做不好的事情,不然大人們也不會在這裡了。」兩人一面閒聊一面走著,兩抹斜長的影子映在牆面上,乍看之下彷佛引領著影子的主人向前邁步。
據說女王陛下和官員們在政務上的衝突越來越頻繁,在不容挑釁的王室威嚴下,許多政策窒礙難行,為瞭解決這個問題,一群官僚才聚集于此商討策略。
踏上另一個轉角,原本在前方的影子轉瞬被拉至身後,兩人對此不甚在意,簡短地聊了兩句後專注在自己的工作上。
殊不知,那倒映於背後的黑影從兩抹變成了三抹──
那一幕就像是被按下了消音鍵與快轉鍵,身穿黑色大衣的人影悄無聲息地從後頭靠近,手中匕首的反光隱沒於樑柱的影子裡,直至沒入那兩名守衛的咽喉中。
用雙肩托著向後倒下的身軀,後退兩步將人放置於地面上,赤色的溫熱液體這才逐漸浸染開來。
矗立於兩具屍體之間,那人──米凱爾沐浴在月光下仰首長歎,墜於金色碎發間的榴紅寶石輕輕擺蕩,細碎的光點最終沉寂於那雙翡翠色的瞳眸深處。
當耳際捕捉到約定的聲響後,他這才移動步伐走進廊道盡頭的黑暗中。
*****
「我真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們,莉雅、米凱爾。」
米凱爾朝說出這句話的女性看去,身段圓潤的她身穿一襲端莊貴氣的酒紅禮裙,頸間以層層相迭的銀制花瓣簇擁的翡翠寶石頸環飾之,梳理整齊的微卷長髮編成髮辮盤於腦後,舉手投足間顯出雍容華貴的氣質。
「那都是因陛下您的願望是如此美麗,我和米凱爾豈能無動於衷。」窗外的陽光自大片玻璃窗外投進接待室,照耀在那窈窕的人兒身上,她對著面前的貴婦人道:「您的改革是為了打破性別的不平,我為此深受感動,無論是男是女、那份愛國之心都不會有所區別,我一直是這麼認為的,能夠被允許為國家做出貢獻,您的國民是何等的幸福。」
聞言,這個國家的掌權者──伊莉莎白.彼得羅芙娜不由得露出喜悅之情,「能夠結識你們,是我此生最大的幸事。」
米凱爾朝女皇揚起溫和的笑容,「我們滿心祝福您的心願實現的那一天指日可待。」
為了與俄羅斯建立國與國的友誼,米凱爾與莉雅被派往這片國土,經由正當程式謁見女皇時,作為女性外交官的莉雅吸引了伊麗莎白女皇的注意,對於竭力想消除男尊女卑的階級而欲施行政治改革的她,在這條艱辛的道路上實在太過孤獨,也太過脆弱,莉雅的出現成為了女皇的心靈依託,擁有同樣夢想的女性透過相互的陪伴及理解,扶持對方並成為對方前行的力量。
「改變吧,陛下。」莉雅信誓旦旦地對伊莉莎白說著:「改變所有的一切。」她全然地相信俄羅斯能在伊莉莎白的改革下成為使人民安居樂業的國家。
米凱爾對此則抱持中立態度,他從來都不是遵循社會規範之人,面對女皇的提問時,他是這麼回答的:「無論是男性或女性,只要擁有才幹並心懷抱負,皆能為國家盡一份心力。」
「喔?你不認為女性見識短淺嗎?」
跪在對方身前的米凱爾保持垂首的姿態,「人的見識來自於那個人擁有的資源以及信念,和性別無關。」
「哼嗯──」女皇沉吟了會兒,收起手中的扇子輕擊掌心,「這麼想也是呢,如果不是認可了莉雅的能力,想必你也不會與莉雅同行來到這個國家。」
「抬起頭來。」
米凱爾聞言照做。
「長得倒是挺清秀的,你是莉雅的戀人?」
被提及的莉雅不禁輕笑出聲,米凱爾隨之露出一抹苦笑,在伊莉莎白女皇的打趣中宣告投降,似乎以那次的談話做為拉近關係的契機,兩人與女皇的見面次數不斷攀升,莉雅與伊莉莎白更是建立起私人的深厚情誼,在伊莉莎白麵臨危機時出手協助對方,並為其帶回守舊派份子的情報,還阻止了針對伊莉莎白女皇的暗殺,作為法國人的米凱爾和莉雅可說是鞠躬盡瘁,這令伊莉莎白為之動容,感激不已。
伊莉莎白甚至還出言要求兩人轉為效忠俄羅斯,但被婉拒了,使得伊莉莎白十分羡慕路易。
「你們離開俄羅斯的日子越來越近了,我已經開始感到不舍。」
看見伊莉莎白女皇露出失落的神情,莉雅牽起了她的手,「我們也會十分想念您的。」
伊莉莎白回握莉雅的手,面露期許的道:「那麼請你們務必參加今晚的化妝舞會,就當作是再次相聚前的美好回憶。」
對於這個請求,比任何人都還要清楚那場宴會型式的兩人不約而同地愣了下,接著莉雅敞開一抹如陽光般燦爛的笑靨,「這是當然的。」
「…………」
「怎麼了,米凱爾?」
米凱爾眼神遊移,「我想我待在房間裡就好。」
「喔?為什麼呢?」女皇瞇起雙眸,壓低了嗓音問道。
──總不能直說我不想穿女裝吧。
是的,為了消除男女的差別,伊莉莎白女皇在莉雅的提議下舉辦了一場場變裝舞會,在舞會上男性必須穿上女裝,而女性得穿上男裝,雖然看似是個充滿玩鬧性質的荒唐舞會,但其核心概念確實來自打破性別觀念。
「看到我身旁有兩位如此傑出的男性,我會被忌妒的目光淹沒的。」米凱爾攤了攤手,打趣道。
「怎麼會呢?我和莉雅會保護好你的喔。」
「米凱爾穿起女裝肯定會很好看的。」
聽出兩人語氣裡的躍躍欲試,米凱爾不為所動,最終,莉雅和伊莉莎白仍是沒有成功讓米凱爾穿上禮裙。
*****
搭上歸往法蘭西的馬車,莉雅和米凱爾面對面坐著。
將日光從窗外不斷倒退的景色移至面前之人的俊秀面龐上,莉雅著墨了下話語後開口:「伊莉莎白女皇是一名偉大的人,我覺得她不僅是俄羅斯的女皇,更是俄羅斯的母親。」
米凱爾睜開因小憩闔上的綠眸,瞳眸映入莉雅美麗的臉孔,「和保守的政客比起來,她擁有超出這個時代的遠見。」──所以不被世人接納。
他用撐在窗框的手托著側頰,「下次再見到她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成大事者因為注視的地方太過遙遠,所以渴望有人能夠陪同自己,與自己站在相同的道路上,當意識到自己不是孤身一人的瞬間,便能生出無可比擬的力量,那是多麼孤高絢爛的身影吶。」
「妳是她的朋友,莉雅。」
「你也是啊,米凱爾。」
斂下雙眸,米凱爾不置可否,他不知道自己的偽裝能否瞞過那位女皇,要是不用那副道貌岸然的樣貌蓋住本性,或許自己連與之對話的機會都沒有,也得幸虧在理念上米凱爾和女皇並不衝突,因此不需以謊言進行掩飾。
米凱爾可不認為看遍千萬人物的女皇能被自己騙過去,他雖自傲,但從不自滿。
「母親是什麼樣的呢?」
「咦?」似乎訝于米凱爾會提出這個問題,莉雅面露驚奇,「我想……為了自己的孩子盡心盡力,時刻思索著對孩子而言什麼是好的,雖然可能無法做到完全的保護與關照,但照顧的同時不忘引導之,並懷著深愛孩子的心吧。」
「…………那麼她確實能說是俄羅斯的母親。」米凱爾淡淡地道。
莉雅似乎隱約察覺了一絲不對勁的氣氛,她試圖從米凱爾的提問進行推理,認為米凱爾想得到的其實並不是關於母親的定義──他有想說的話,是和家人有關。
但米凱爾並沒有直接說明,而是用這種拐彎抹角的方式做為開端,莉雅不確定米凱爾願不願意繼續這個話題,不過這或許代表米凱爾向她敞開了心房,雖然只是一道微小的縫隙,不過能夠和夥伴變得更親近是一件令人喜悅的事情,莉雅對此感到期待。
莉雅打算付出等待,這對普通人來說不容易,想必得經過一段漫長的沉默才開得了口。
然而出乎莉雅的意料,米凱爾馬上就以輕鬆的語氣接著說:「我和她之間與其說是水火不容,不如說是被單方面仇視,所以不是很能理解呢…………妳描繪出的那種畫面。」
「仇視?」
「是喔。」
「我不懂。」
「所以說、」米凱爾正準備舉例時,目光甫一接觸莉雅投來的眼神,便被奪去了話語。
「你十分地優秀,就算是做為同事的我也以你為榮,雖然我不知道你和她之間發生過什麼,但我所認識的你、無疑是個值得被珍惜的人。」少女用堅定不移的目光注視他。
柔和清澈的嗓音一一訴說著自己所認定的事實:「你不辭辛勞地為法蘭西付出,是名值得欽佩的騎士;你不會以貴賤或性別定義他人,是名值得尊敬的紳士;待人和善、對國忠誠,擁有值得信任的品行。」
此刻,米凱爾彷佛失去了反駁的能力。
「或許我還有許多不瞭解你的地方,還有許多沒看見的特質,但我能夠肯定、你是個足夠好的人,米凱爾。」
像是察覺了盤踞在米凱爾心底的些微不認同,莉雅向他漾起盈滿了柔色的笑容,「就算你自己並不相信,也請相信、這麼相信著你的我。」
午後的金色光芒自雲層落下,與彷佛能化開雨水的溫度一同落在大片荒野上,落進小道的馬車中,照耀著那道俏麗的身影,為其披上一層暖人的燦金薄紗,成為了米凱爾眼中的唯一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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