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溫潤的嗓音在門外低語:「我回來了,您不看一看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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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那扇門內依然寂靜無聲,嗓音的主人無比確信那人就在裡面,因此他繼續開口,「為什麼您這麼討厭我呢?」
「我對您來說是不該存在的嗎?」他向鑲有金色浮雕的樺木大門發出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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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面仍舊沒有給出回應,他便呢喃道:「我是愛著您的,我一直這麼認為……但是您確從未予我被愛的資格,對嗎?所以我不愛您了。」
母親應當是愛著孩子的,這是母親這種生物的本能與宿命,但是裡面的女人拒絕這件事,那份索求永遠沒有被滿足的一天,最終化為與之相反的情感,吞噬漩渦中心的兩人。
前額抵上冰冷的門板,那份冷意似乎透過肌膚滲入體內深處,「一個不被愛的人怎能愛人呢?」他這麼輕聲自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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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蔓延開來,黑幕伸展出捲曲的觸肢,悄無聲息地自腳底纏繞而上,霎時間,世界彷佛失去了色彩陷入靜止......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外的人幽幽地吐出一句:「您知道真正殺死切頓斯的是誰嗎?」
這句話猶如被丟進油鍋的水滴,換來對方強烈的回應,他感覺裡面的人來到門邊,並覆在門板上要他繼續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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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自己看不見的角度,他嘴邊勾起的弧度似乎抹上了一層苦澀,而那份自寒冰縫隙裡透出的東西隨即被一片冷漠掩蓋,以未帶任何情感的語調緩緩說著:「是卡雷諾喔。」
米凱爾和那個女人──母親──之間存在著無比強烈的情感,那是連米凱爾本人都不知因何而生的、讓他日夜煎熬不已的渴求,無關男女、無關欲望,而是輕柔得猶似不珍貴呵護便會被微風吹散的某種東西,體內的空白唯有它能填滿,米凱爾曾無數次向母親伸出手來,然而獲得的是一次次的冰冷傷害。
然而米凱爾究竟會不會為此深陷悲傷?
或者說,他有意識到這是令人悲痛的事情嗎?
不斷地重複想像自己是什麼樣子的人,久了之後,便會真正成為那樣的人──
米凱爾.修.拉菲卡…………是什麼樣子的?
*****
馬克西米利安盜走了王室之詩。
奉命監視馬克西米利安的米凱爾是最先發現的人,和莉雅一同被派遣去英國後,路易突然開始疏遠馬克西米利安,兩人的關係陷入僵化,雖然米凱爾不清楚確切緣由就是了,但馬克西米利安為了找尋路易疏遠自己的原因而偷取了王室之詩。
據說王室之詩紀載了法國王室的歷史,並能夠預言未來,馬克西米利安可能是認為路易在上面看到了什麼,進而排斥自己──這是米凱爾所能做出的最合理推論。
米凱爾冷眼看著莉雅和馬克西米利安一同糾結路易的態度轉變,一同擔憂未來的變化,以及隱隱冒出分歧的意見。
莉雅十分相信路易將來會解釋一切,但焦心的馬克西米利安並不好安撫,得知馬克西米利安犯下滔天罪刑後,莉雅終日惶恐不安,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樣與上輩子臨終前的樣貌無比相似…………米凱爾覺得自己或許無意間接近了莉雅死去的真相。
王室之詩的內容米凱爾並不清楚,但米凱爾知道路易最害怕被得知的秘密是什麼,身為曾經的、世代保留王室機密做為底牌的拉菲卡家主,米凱爾不認為除了【那個】被揭發外還有什麼能令路易感到懼怕。
馬克西米利安和莉雅的感情甚篤,甚至超越了夥伴情誼,無論是誰發生了什麼,都一定率先通知對方並與對方討論,將這些看在眼裡的米凱爾雖然聽不懂偶爾出現在他們對談中的【詩之力】的涵義,但他還是知曉機密局的負責內容──處罰反對皇室的革命勢力,以處理不可公諸於眾的與諸外國之間的交涉為主旨的組織。
就如和莉雅一同前往俄羅斯的那次任務,表面上是為了建立跨國友誼,實質上是為了奪回法蘭西的機密文件,最初的兒童失蹤案件,幕後兇手也是某位革命派貴族,想來馬克西米利安和莉雅在英國的任務應該是和【詩篇】有關的秘密。
米凱爾對詩篇的瞭解不多,拉菲卡家族裡對這方面的檔寥寥無幾,只知道【詩人很棘手】這點。
那時並未出現以詩人自居的敵人,也並未碰上無法【處理掉】的人物,米凱爾便沒有投以過多的關注。
令米凱爾感到意外的是,滿懷心事的莉雅對自己說出的一句:「如果未來遇到了狄恩,如果他……需要幫忙的話,請你看在我的份上伸出援手,拜託了、米凱爾。」
彷佛托孤般的話語讓米凱爾產生了不好的預感──為什麼是我呢?當下產生了這個疑惑的米凱爾沒有接受,也沒有拒絕,只是靜靜地凝視莉雅憔悴的面容。
就在某個下午,米凱爾跟著馬克西米利安匆忙的背影自墓室趕到教堂,便目睹了馬克西米利安抱起已然斷氣的莉雅離去的畫面…………
*****
──殺害莉雅的兇手是誰?
這個問題的答案不難猜想。
米凱爾不覺得憤怒,也沒有復仇的想法,但是一團抹不開刺痛感卻回蕩於他的胸口。
胸口彷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撕裂,喉嚨緊鎖幹啞,指尖微顫,一系列生理反應使米凱爾彷徨不已。
──這是什麼感覺?
即使先前已經設想過殘酷的情境,米凱爾還是不自覺地感到痛苦,回到家宅後他馬上將自己關在房裡,倒在床榻上卷起身子,編成髮辮的長髮散落在雪白中,漆黑的衣襬則是被壓在靠枕下,米凱爾閉上雙眼一動也不動。
如果米凱爾眼前有那麼一個人的話,此刻對方或許會明確地告訴他這個情感的名字叫做痛心,這份疼痛對米凱爾而言是陌生的,在米凱爾的記憶中沒有人會讓他產生這種感覺,父親忽略他、母親厭棄他、叔父利用他,就連乳母也在記事前離開了他,可說是孤苦伶仃地成長的米凱爾不曾在某人身上用心。
在某次任務結束後到酒吧團聚的機密局同伴曾對他說過:『只要有你在,我們就是所向無敵的。』
『無論前方等待著我們的是什麼,即使獨身前往黑暗之中,也有同伴們的精神相伴。』
但事實是米凱爾一直孤身一人,無論是作為拉菲卡,還是做為法王的狼,他始終和他人存有一層隔閡,此刻米凱爾更是認知到這個事實,沒有人能夠傾訴,沒有人能夠依靠,沒有人能夠支撐,相對地、沒有人在乎他,意識到這點的米凱爾瞬間產生了被世間遺棄的絕望。
即使不能被世間所容,也存在於世,沒有人能夠在失去了立足點後繼續生存。
米凱爾渴望【生】。
為了生存下去,米凱爾願意付出一切,兄弟間的競爭使得米凱爾聚焦於手足,進而對他們瞭若指掌並痛下殺手。
不過上輩子在弟弟死去時米凱爾心中有所觸動,這其實正代表了米凱爾是有【心】的,只是米凱爾能夠品味它的時間太過短暫,短到不足以理解那份觸動背後代表的意義,這個心所包含的東西在拉菲卡的血脈裡絕對是與眾不同的。
家族的教育使米凱爾捨棄了心,因此長期忽略自己這份特質的他並沒有意識到自己擁有這等瑰寶。
拉菲卡擁有情感沒錯,但他們的情感是淡薄的,就像微風拂過湖水水面時撥出的漣漪,無聲無息、轉瞬即逝,不該令米凱爾如此痛苦,米凱爾一直認為自己是拉菲卡中的異類,他的父母與兄弟也這麼認為,但他們的目光所視也並非完美解答。
身為拉菲卡家族的一員,流著異質血詠的米凱爾本不會走到【這條道路】上,是跨出那個癲狂的家族、來到外界的世界後米凱爾才擁有了那些屬於正常人的思維與七情六欲,是環境喚醒了深埋于米凱爾意識心靈的瑰寶,是莉雅澆灌了那粒種子,使其破土而出,不過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能被感染如廝並學習到拉菲卡所不能理解的事物,米凱爾確實是那群異類中的異類。
米凱爾與莉雅之間的情分足以撼動他那看似冰冷無情的心靈,兩人之間的回憶隨著莉雅的死訊一擁而上,令米凱爾體會到何謂哀痛。
如果一開始不和他們扯上關係就好了──米凱爾是不會這麼想的,他不會為任何事物感到後悔,雖然他的所作所為皆出於當下的心情,但在做出行動的同時亦做出了承受後果的準備。
米凱爾是這麼解釋這份痛楚的──如同與他人戰鬥時會受皮肉傷,這股刺痛感是某一種傷口。
只要米凱爾還在拉菲卡這個異質的家族中,他就不會有查覺到那顆心的一天。
──我還是那個米凱爾.修.拉菲卡。
倏地,那個女子的身影一晃而過。
『或許我還有許多不瞭解你的地方,還有許多沒看見的特質,但我能夠肯定、你是個足夠好的人,米凱爾。』
她那雙閃爍著光芒的綠眸直直地凝視他。
『就算你自己並不相信,也請相信、這麼相信著你的我。』
被掩蓋於淺棕瀏海陰影下的憔悴面龐蒼白得有如石膏。
『拜託了、米凱爾。』
「…………」
米凱爾沒有接受,也沒有拒絕。
像是過了一個世紀般那樣漫長的沉默最終被一聲長歎打破,緩緩睜開的翠綠瞳眸盤據著比幽暗還要深邃的顏色。
──這只是怪物難得地心血來潮,如踢開腳邊的石子程度的報恩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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