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左輔睡得不安穩。
沉重的眼皮再也撐不住了,他便隨便找了個相對平坦的草地,安躺在猞猁旁邊。疲憊的身軀像是快要陷進翠綠的草地裡,卻還是被攔在夢鄉之外,幾輪輾轉過後,左輔索性張開雙眼。以手為枕,耳聽著猞猁的一陣陣打呼聲,迎面感受著月色之輕柔。
基於他擅長偵察的能力,左輔經常被指派外出,日出而起行,日落而歇息。似乎張眼後就要四處奔波,甚少有時間沉思和慨嘆。漸漸的,他也習慣了這般生活。
有多久沒有和自己獨處了?左輔也記不清了。看著被風吹散的雲朵,不知為何,今晚左輔想起了很多往事。
那是許多年前,左輔還是個小孩子時,他的雙親是鑽研咒師的高人,經常一同前往各地探究並記錄各類的咒術。然而當年左輔年紀尚輕,無法與雙親同行,於是每待父母出發前,都會把左輔送往附近的大屋子裡。在裡面居住的是與左輔同齡的孩子們,會有人照顧他們的飲食起居,直到父母回來把孩子接走。時間不一,短則幾天,長則數年。
「大……大、大家好,我、我、我叫左……左、輔!!」
第一天在孩子們介紹自己的場景,依然深深的刻在左輔腦海深處。只是短短的一句問好,卻頓時讓面前的孩子們大笑了起來。左輔知道那並不是讚美的笑聲,卻也無可奈何。尷尬的他雙手死死抓著衣角,肩膀也縮了起來,他只能擠出不自然的笑容,嘗試去融入這片氛圍。
但很快他便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他跟其他孩子不一樣。
「看是那結巴耶!」他只是剛好路過。
「我等才不要和結巴結隊。」在眾人分隊玩皮球時他只能在旁邊看著,就算其中一隊少個人。
「結巴講句話吧。」氣氛無聊時總有人會叫他說話,這樣大家便可以恥笑他。
起初他也會嘗試去跟新來的孩子聊天,然而一開口,別人聽到那斷斷續續的問好後,便失去了耐心,轉而投向取笑他的陣營。
漸漸的他也放棄了,寧願被當成是啞巴,也不要再開口說話了。這樣無疑是封閉了他的內心,但他也不在乎了,直到有個男子出現。
「我名陌越,今日起擔當你們的咒術課指導,你們可以叫我陌越先生。」
「那我等先來早講,有誰願意出來給各位唸一遍?」
左輔抬頭,只見眼前這男子雙眼下有著明顥的黑圈,弓著腰背的姿態看起來慵懶無神,像是幾天沒有休息的疲態。左輔並沒多理會,然而他沒有注意到,有一雙眼睛正悄悄地注視著他。
孩子們聽到下課的鈴聲後便抱起皮球,無一不奔向空地,像往常般開始分隊。唯獨左輔拖著緩慢的步伐,走到最後,繞開了空地後,他隨意坐在一處樹蔭之下。
烈陽正猛,在樹蔭下乘涼的左輔遙望著在空地上奔跑的孩子們,凝視著他們揮灑汗水的姿態,眼裡盡是不甘。
「聽他們說你講話會結巴,是吧?」突然旁邊傳來中年男子的聲音。
左輔扭頭一看,那是剛剛才見過面的陌越先生。誤以為陌越在話裡帶著嘲諷的意味,面目表情的左輔只是點了下頭,便動身準備換個地方休息。
正當他要轉身離去之際,陌越的一句話讓他當埸愣住了︰
「你打算一直逃下去是吧。」
此話一出,喚起了左輔心中沉寂已久的怒氣,他嚥了一下口水,許多沒有說出口的心情一下子湧到了嘴邊,就算左輔拼命壓抑,終究敵不住波動的情緒。
他逕直走向陌越,對著他的肚子揮出一拳,並開口宣洩著心底的憤怒︰
「別……別、別說得我很、很想這樣!我、我有什麼辦、辦法!」
出乎意料左輔意料的是陌越沒有閃躲,而是用腹部接住了他揮來的一拳。
「那又如何,你就渴望別人來可憐你嗎?」陌越伸手輕輕的環住了左輔幼小的手腕道,此時左輔才感受到,面前這睡眠不足的男人有別於其他人。
「講話結巴並非罪過,但切忌坐以待斃。」陌越蹲下身來,拉著左輔的手腕說道︰「遇上困境更需要思考,總有一條可行之路的。」
聽罷,左輔低頭沉思,嘴裡喃喃自語道︰「我……我該、該怎、怎麼做……」
「這次我特例幫你,下次就要靠你自己找出路了。」只見陌越輕嘆一口氣,說道︰「若說一句不可,便說三字;三字不可,便說二字。」
這次左輔抬頭,驚愕二字寫滿在臉上,原本空洞無神的雙眼閃爍著希望的光。
「那明日之早講,就拜託你了,要唸大聲點。」摸了摸左輔的腦袋,陌越打著呵欠,悠然遠去。
次日早講,孩子們看到左輔走上了跟前,紛紛低頭議論,不時傳出按耐不住的譏笑聲。
只見左輔深吸一口氣,手裡執著寫好的早講草紙,臉上跟平日一樣沒有表情,眾人也依稀察覺到他眉宇間的自信。
「陌越先生!你有所不知,左輔是個結……」
還沒等多嘴的男孩說完,只聽左輔開口,聲量之大甚至蓋過了面前的男孩︰
「我乃!左輔!今晨!早講!諸君!請聽!」
陌越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雖然還是斷開了好幾句,然而今之氣勢,與昨日那少年相比,確實進步了不少。坐上孩童無不嘩然,再無雜音騷擾左輔的早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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