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陽光滾燙了地面,擾人的蟬鳴聲於耳邊響起,明明是最熱的時分,頭上卻沒有一朵可以遮蔭的白雲。看著萬里無雲的大晴天,諸懷哲心裡實在開心不起來。
烈陽的熱力滲進了頭顱裡,諸懷哲只能再次抬手,用前臂拭去額上的汗珠。雙手推著白奇給予他的那一輛小木車,上面放著些許乾糧與少量的盤纏。緊隨在後的還有大口喘著氣的葉氏,汗水沽濕了那本已發黃的衣領。
「哲兒呀,娘有些累了,你走慢些……」葉氏停下了腳步,雙掌抵著膝蓋,正彎著腰稍作歇息。
「再走兩步吧娘,剛才那人說前方五里有一家客棧,到那裡就可以休息了。」小木車兩側的大木輪子在地上劃出兩道筆直的軌跡,諸懷哲不願在大太陽底下停留,生怕再多留片刻便會被烤成人乾,眼下只能指望前方的客棧早些出現。
再往前走了一段路,諸懷哲舔了下乾裂的嘴唇,突然瞇起了雙眼道︰「娘,你看看那是客棧嗎?」手指著前方,以確認自己所見並非幻覺。
「那……好像是!」母子二人頓時瞪大了本已半合的雙眼,葉氏也上前來推動著木頭車,向著前方那一座像是客棧的建築物直衝過去。
水份滑進喉嚨深處,彷如甘露滋潤了乾涸的泥地,本已沙啞的聲線得以重新發聲。
「呀!!!!再一杯!」小二才剛端來的一杯水瞬間被清空,諸懷哲臉上露出滿足的神情。
「我也要!!」葉氏張著濕潤的雙唇說道。
「那個……喝水不填飽的,客人要不點些小菜?」店小二一邊為二人倒水,一邊說道。這已是他第五次來這一桌倒水了。
「那就要份糖醋排骨吧。」葉氏的肚子發出了咕嚕的叫聲。
「好的夫人,那這位幼髫呢?」
「幼……髫?!我可是到了舞勺之年的!!」諸懷哲抗議道,然而看著那一張稚氣的臉龐與幼髫般的矮小身型,讓店小二以為這只是小孩的胡言。
「我要一份揚州炒飯,不要洋蔥。」
很快店小二再次回來時,手裡端著一碟冒著煙的揚州炒飯,空氣中頓時彌漫炒飯的香氣。諸懷哲已執起了雙筷,然而看到後的眼神卻沒有絲毫的喜悅。夾起了一口飯,放進嘴裡仔細品嚐,臉上的神情卻沉了下來。
「為何……我會這麼不快……」諸懷哲凝視著面前的炒飯問道。
「是洋蔥,本店的炒飯加了特製的洋蔥。」店小二臨走前回應道。
「我明明叫了不要洋蔥的!!」本就饑餓難耐的諸懷哲提高了聲量質問道!
「是夫人交待的,二位請慢用。」
「哲兒可不能偏吃哦。」葉氏摸了摸諸懷哲的頭說道。
自那一晚從村子出走後,葉氏很快便醒了過來。一張開眼,映入眼簾的是繁星滿凡的夜空而非自家的天花,著實把她嚇得不輕。
「哲兒,到底發生什麼事呀?」剛醒來的葉氏從木頭車上撐起自己的身軀,以微弱的聲線問道。
諸懷哲向葉氏解釋了跟白奇的相遇的經過,以及不得回村的原因,然而葉氏對這套解釋存著半信半疑的態度。
「若他真是那殺害婦女的人,又為何要放行我倆呢?當中必有詐!不行我倆得掉頭回村。」聽到葉氏此言,諸懷哲露出驚慌的神情。比起所謂的婦女殺手,他更害怕重回那迂腐又狹隘的小村莊,面對村內群眾不懷好意的目光。
稍作休息後,回復體力後的葉氏不再讓諸懷哲踏前一步,執意要推著木頭車折返。回程路上諸懷哲不停嘗試遊說葉氏,甚起有好幾次他想過就此拋下葉氏,隻身前往東部,然而還是狠不下心來。
直到二人走到村口的附近,皮膚上的毛孔感受著空氣中不尋常的熱力,到親眼看見熊熊烈火吞噬了整條村子,頑固的葉氏方才停下了腳步。
不論那叫白奇的男人有何目的,這條村子是回不去了。佇立於村前空地外數里,不滅的火光映照著橙黃色的天空。良久,葉氏開口問道︰「哲兒想去哪裡?」
「我要去東邊,學習咒術,當一個咒師保護娘親!」本以為會得到葉氏的支持,沒想到卻看到她的臉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驚訝表情,隨即大聲吼道︰
「你要去學習那些害人的奇怪東西嗎?!娘跟你說過多少次!做人要腳踏實地!!安份守紀!!娘親聽說那種咒術是用下輩子的福氣換來的!!要不得!!」葉氏蹲下身來,猛然抓住了諸懷哲的肩膀道。
只見他的眼色變得暗淡,默然不語。明明以前他們都是這樣過活的,卻還是遭人白眼冷待。諸懷哲腦中不禁浮現出市集菜嬸的噁心嘴臉,讓他恨不得一手將那臃腫的臉龐捏至扭曲。
想起了他們離村前進行過的雨祭,諸懷哲突然急中生智,抬頭看著葉氏的雙目,正面回應道︰「不是的,我想成為的是在雨祭時跳舞的那種大祭司。」
「那也好,那哲兒要好好學喔。」害人與否,他並不存乎,他只知道現今唯一渴望的便是到東部學習咒術,得到成為咒師的力量。
自那晚黃衣咒師於媚川港的據點遭到了突襲以後,已過了三天。時間還沒有抹去民眾的記憶,那每一下爆炸聲在人民心中依然歷歷在目。
發生這般突發的狀況,笠日自然會是流言四起。有人說是遭到了襲擊,也有人懷疑是設施過熱引起的爆炸,然而若真是後者的話,黃衣咒師便會背負疏忽導致危險的罪名。
作為黃衣咒師的發源地,這個東部的小港口向來認同黃衣的理念。每年的六月九日都會舉行盛大的遊行,非咒師的居民也會穿起黃衣,各家各戶會自行用竹條製成的黃色天燈,並於入夜後點火。屆時舉目滿是明黃天燈,實屬美景。
午時過後,正要從市集離開的居民收到通報,說黃衣咒師想要鄉民於祭堂一聚,有要事相告。此消息很快便由一傳十,十傳百,乃至大部分居民也得知後,眾人紛紛步向祭堂。
祭堂乃平日百姓商議要事的地方。偶爾也有學者於此開講,傳道解惑,不服者可上台來辯,乃有識之士常聚之地。其餘百姓飯後也會過來,湊一下熱鬧,替賞識的學士撐一下埸面。黃衣起源自民間,早期更是祭堂之常客。
很快祭堂內便擠滿了鄉民,看著空無一物的台上,不禁讓眾人感到疑惑,直至有一身影從右側步出。此人身披黃衣,手執一份草紙,緩媛走至台中央,眾人才看清楚那男人的面目。
在台上站著的正是先前遭到奎木突襲的分隊長,然而雙眼處毫無傷痕,眼眸明亮似清水。此刻的他舉起手中的草紙,清了清喉嚨,道︰
「各位媚川港的鄉親父老,我乃黃衣咒師之分隊長,名以房日箕。」
「怎麼不是陌越……」
「陌越去哪裡了……」看到上台的並非為人熟悉的陌越,台下不禁傳來鄉民疑惑的低語。
看著台下引起的騷動不安,房日箕清了清嗓子,提高了音量說道︰「有關日前於我等據點的騷動,相信鄉親父老們也有目共睹。此事乃源自陌越,他乃『尚赫』派來之奸細,我等為此表示痛心。」
此話一出,更引來鄉親們在台下的熱烈討論,沒人會想到平日待人和藹,做事務實的陌越竟是奸細。
「我等統領竟是『尚赫』之人,鑑此已將陌越收押,等待處決。我等也將重整黃衣,於此招募有能之士,共同創建美好未來。」
說罷,房日箕便轉身離去,留下了無法接受事實的鄉親們,在一片吵嚷的議論聲中踏步離去。沒想到轉角就遇到了身倚牆邊的奎木。此時的他正哼著小調,翻閱著手中一疊厚厚的申請表。
「奎木……」冷不防出現的奎木讓房日箕警惕了起來,面前這男人的可怕之處並非源自於威嚇,而是在那副噁心的笑臉下,藏著未知的計謀。
「你看房日箕,短短三天就收到如此多的入隊申請了。」奎木自顧自的說著。
「你以為編個如此可笑的謊言就可欺騙鄉親們嗎?」房日箕低聲說道,眼角露出銳利的目光,狠狠盯著面前這面目可憎的人。
聽到此話的奎木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嘴角扯出一抹微笑,彷彿面前站著的是隻吃果實的猿猴,問道︰「你覺得外面那群人在乎真相嗎?」
「當然!!欺瞞並非君子所為!!」房日箕堅決地說道。
「哼。」只聽奎木冷哼一聲,往前踏出了幾步,走到了房日箕身旁並搭住了他的肩膀,與他一同躲在台後,窺探著正要離開的人群。
「這才是真相。」奎木冰冷的聲線搭配眼前的畫面,衝擊著房日箕的腦海深處。
「沒想到陌越是那種人。」
「真是看錯了他。」
「這個騙人精的演技真是好。」
「枉我孩兒如此信賴他。」
將要離去的人們正低頭議論,聲量之大連躲在後方的房日箕與奎木也聽得一清二楚。每一位曾被陌越善待的鄉親如今都把罪名扣在了他的身上,看著奎木編織的謊言竟塗黑了陌越過去實在的功績,此刻的房日箕竟說不出一句話來。
「可是……可是我深信必有人是相信陌越的!」良久,房日箕擠出一句反駁的話,然而顫抖的聲線未能給予他足夠的底氣。
「沉默的眾人,最終只會被同化。」幾乎一瞬間奎木便以一句粉碎了房日箕的幻想,趁著這個機會,奎木再於他耳邊補上一句︰
「為了這群愚昧的人送命,值得嗎?」奎木放開了手,讓留在原地的房日箕在原地沉思。
背對著面容沉重的房日箕,奎木臨行前適時拋下一句話︰「歡迎加入。」
耳聽身後的房日箕沉默不語,奎木笑得咧開了嘴,他深知身後這個男人已經以沉默當是加入團隊的回應了。
走在空無一人的走廊上,奎木繼續翻閱手中的申請表。突然食指停了下來,目光停留在了一份申請表上,視線盯著所填寫的出生地。
「這個地方,不就是在朱厭的管理下,一夜發生大火的村子嗎?有意思。」那是一個男孩的申請表。只見奎木嘴角輕輕的往上提,以食指和拇指夾住申請表的一角,將它抽出,並藏到自己寬闊的衣袖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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