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朧之中,白奇有一絲意識尚存,他發現自己飄浮在一片深紅血海裡。盡管身體還在,手腳已不聽使喚,無法轉動的雙眼只能直直盯著上方。一點一點的,緩慢的下墜感慢慢侵蝕著他的神經,在這個浩大血色汪洋裡,時間彷彿從此不再流動。
為何自己在此?白奇記不起了,他也沒有餘力去深究。一股巨大的無力感纏繞在他的心頭,他累了,就這樣下沉吧。
「白奇!!!」在某處傳來一群人淒厲的叫聲,來自靈魂的吶喊直達白奇的心房。
正當他準備就此沉淪時,在他的正上方突然出現幾百隻被火燒至溶爛的雙手,用力死死抓住他的身體各部位,把他往上拉扯。
「你以為你可以就此長眠嗎!!!」
在白奇驚慌失措之際,又有幾十雙焦黑的手從底下抓住了白奇的後背,有些連指甲都被燒至脫落,露出了還淌著血的爛肉,仍不減他們下手的力度,一道道抓痕於白奇的後背顯現。
欲開口求救的白奇一張開嘴巴,血水便如水壩決堤般湧進白奇的喉嚨,沖上的他的鼻腔。整個顱腔都充斥著刺鼻的血鏽味,喉道像是被酸液腐蝕般,傳來如高純度酒精般的灼燒感。
「你逃不掉的!!」
忽有數十張被燒至破爛的痛苦面容冒出,眼框處早已被燒成黑洞,嘴裡還傳來難聞的屍臭,上下包圍昔溺水的白奇。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嫩,無一不向面前這位年輕的罪人叫囂著。
無法合上雙眼的白奇眼睜睜看著這群可怕的厲鬼,聚集成團,一同游向自己。游在最前面的那張面容張開血盆大口,對著白奇的頸側狠狠地咬了下去,唇齒間血肉飛濺,此時才發現白奇的痛感依然存在,而且比生前要更敏感。
其他惡鬼也一擁而上,有些咬在手臂,有些咬在大腿,眼珠子被鋒利的犬齒戳破,連指頭都被小孩惡魔吃乾抹淨。
絲毫不理會白奇內心的悲鳴,一群惡鬼像是餓了十天的狼群似的。只用牙齒去咬開他的皮肉,用舌頭挑斷他的經脈,再吸乾他的血液,連骨頭都被啃至粉碎。
「終於完結了……」白奇用最後彌留的意識在心裡說道,他如今嚮往的只是解脫而已。
「才怪!!」眾惡鬼陰險的笑聲於白奇心裡揮散不去。
下一秒,白奇完好的身軀又重現在血海之中,慢慢下沉。
「你要折磨咱村所有人的靈魂,你也別想好過!!!」
村民再次化成惡鬼,像是一群蜜蜂般衝向白奇的身體,如狼似虎啃噬著區區一具凡人之軀。
白奇痛澈心扇的哀號成為了惡鬼們用餐時的配樂,來自靈魂深處的尖叫彷如一場完美的交響樂表現,方能配得上他們這場偌大的盛宴。
身體各處的痛感比起上一次更上一層樓,正常來說白奇理應早已昏過去了,然而惡鬼們怎能如此優待這位滅村之人。
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再一次。
每一次的重生都伴隨著被生吃的結果,在這個沒有時間觀念的空間裡,再次回復肉身的白奇已經忘記這是第幾次了,他也無心再去算。
直到有一道翠綠色的光束打破了血海的牢籠,降臨在白奇半死不活的身體上,宛如沐浴春風的和煦遊走於白奇的體內。刺眼的光芒透進惡鬼們空洞的眼眶裡,有幾個躲避不及的立馬被燒成灰燼,其餘的則退避三舍,不敢再來犯。
迷離間,白奇看見有一巨型的貓爪子從綠光頂端伸了下來,順勢而下,找到了白奇,並把他牢牢抓住。白奇殘破的身軀深陷於十分具有彈性的粉色肉墊裡,他只記得自己被往上拉扯,之後連最後的意識都失去了。
待白奇再次醒來時,映入眼簾的是一間茅屋的天花。他嘗到移動自己的身體,卻感覺胸口處傳來沉重的壓迫感。勉強抬頭一看,他竟然看到有一灘類似於液體的翠綠色東西,完全覆蓋著自己的上身,包括兩旁的肋骨。
雖說看上去是液體,赤裸的胸腔卻傳來毛茸茸的觸感,定睛一看,發現一個肥胖的綠色貓頭正舒服地躺在白奇的喉嚨上。脖子以下的部分則是液化的,完全包裹著白奇的身軀。
白奇嘗試移動一根指頭,然而神經觸發之處,皆傳來劇烈的灼傷感,讓他痛不欲生地大吼著。
「喵﹏﹏」
肥貓被白奇的叫聲驚醒,遂大叫一聲,引來芽屋外的人注意。推門進來,那是一個年暮的白髮老人。
「呵呵,竟能醒過來,看來小伙子骨格精奇,實在有意思。」老人摸了一下長長的鬍鬚。
「敢問……此乃冥府嗎?」虛弱的白奇嘴裡吐出幾個字,卻沒想過會引起面前的老人咯咯大笑。
「有意思,要是老夫沒讓橘玉代步,恐怕這真的是冥府了。」老人的臉色沉了下來,坐在了白奇身邊,繼續說道︰
「不過,小伙確實有膽量,像你這種道行尚淺的晚輩,連大焦熱獄火術都敢用,怕是求死之心已決,皆因何事要走上末路呢?」
白奇輕嘆一口氣,道︰
「我不知什麼火,這乃出自先慈遺留之術書。那群山下的畜生為了求雨,待我去林中伐柴之際,把我妹妹抓去當活祭品了。」每次提到小璟,他的眼眶都會泛起淚水。
「我只是依書中所述,於七十七日內集滿了四十九個女人的鮮血,於酉時到山頂,把血塗在身上,集中精神,盯著一處,便可囚禁該地生靈,永世受烈火之刑。」白奇用平靜的語氣說著駭人的話。
「老夫有看到,在小伙昏迷的這段時間,西邊的村莊大火依然未消。你可知道,凡用此術者,終生血印相隨,每逢月圓遭受惡鬼生噬,不得安眠好夢,且無一善終?」
「何妨,為報親妹之仇不惜代價。」即使剛經歷完夢魘般的幻境,白奇依然臉不改色,從臉上到脖子的直條血印格外顯眼。
「敢名小伙姓名?」老人的眼裡流露著敬佩之情。
「在下白奇,謝過前輩救命之恩。」此時的白奇只有嘴唇能動,心裡沒有一絲大仇得報的快感,彷彿仇恨的烈火還在胸口的深洞裡燃燒著。
「白……奇。」老人低頭,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語,遂昂首問道︰「小伙剛才說此術來自令堂所編纂之術書,敢問令先堂芳名?」
「白如湘。」
聽罷,老人先是瞪大了雙眼,遂低頭苦笑,說道︰「前人道,世間大如星河,細如塵埃呀。」
「前輩見過先慈?」白奇疑惑地問道。
「嗯,從前老夫遊歷江湖時與令先堂有一面之緣,印象頗深。令先堂天資聰慧,乃咒術奇才,老夫欲傳她一身功藝,不曾想被一口回絕,還於賭桌上把老夫的盤纏騙個精光。」
回想起當年初遇白如湘時那爽朗的笑聲與胡來的個性,再望向眼前臥床的少年,眉宇間有幾分當年白如湘的英氣,不禁在心中暗嘆世事難料。
「白奇小伙,你拜於老夫門下,待老夫傳你呪咒之術可好?」
「何故把我收在門下?」眼角瞄到老人輕輕一笑,眼角的笑意裡卻暗藏著慨嘆。
「你我有緣。」老人笑道。
「諾。」白奇一口答應,既然已無退路可走,只可迎風而上。輕吸一口氣後,少年便艱難地點頭了。
「敢問前輩大名……」
「老夫不才,世人抬舉,名以鬼禪。」
「弟子見……」劇痛再次從胸腔傳來,白奇吐出一口鮮血,從嘴邊滲下。
「小伙安心休養,切勿亂動。」鬼禪老祖一抬手,手中戴著的青綠色戒指閃爍著光輝,只見他在空中輕輕的比劃一番,遂以中氣十足的聲線喊道︰
「翠玉.歸來!」
只見白奇胸上的液體大貓頓時化作了點點光球,飛散於空中,然後聚集於鬼禪老祖的肩膀上,最終光球構成了一隻綠色的小胖貓。
「臭白……」像往常呼喊白蛇,才發現後頸再也沒有了白蛇的圍繞,心急如焚的白奇立馬問道︰「白蛇呢?白蛇到哪裡了?」
鬼禪老祖雙眼暗淡了下來,搖了搖頭,緩緩道來︰「知道為何小伙用大焦熱獄火術,尚能存活嗎?」
「因為……」白奇心裡暗感不妙。
「咒師運起體內業力,得以釋放咒術;而咒獸,或咒器,之於咒師,便是用來擋下業力之反噬。咒術越強,反噬亦然。」鬼禪老祖抿了一下嘴唇,繼續說道︰
「伴隨小伙之咒獸,恐怕打從開始就決心要自廢修為,來成全小伙之魯莽吧。」
聽罷,白奇沒有露出任何表情,呆滯的雙目看著天花,不禁再次流下悔恨的淚水。猶然想起在老家時白蛇的勸阻,並非存心阻攔白奇,而是顧存他的小命。
「老夫記得此乃令先堂之咒獸吧,是令先堂保護了小伙。」
「師傅,白蛇……還有救嗎?」白奇哽咽的語氣讓鬼禪老祖也不禁動容。
「老夫盡人事,餘下看天意。」
看著鬼禪帶著翠玉遠去的背影,白奇只能閉上眼睛,暗暗為這個一直以來與自己鬥嘴的伙伴祈禱。若連白蛇也仙逝,白奇於世上便再無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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