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恩想著明芳婆婆跟她說的話，什麼不可以否定自己就是漢娜﹖我是周素恩，我的另一半是榮，我是活在這個年代的，我是實實在在的感覺到手上「打豆」的痛，我是實實在在地看著醫院的天花板，工友準備派飯，吃到的東西是淡而無味的，令人作嘔的……我又豈會是夢與幻覺入面，俊不停叫喚著的那個女人﹖那些是不真實的，那些是觸摸不到的，那些都不過是腦袋出現了問題。
不是嗎﹖
但是明芳婆婆卻從抽屜中取了一個小木盒，交了給素恩﹕「呢個……終於……物歸原主……」
素恩猜想婆婆的老退化真的很嚴重了，一直把自己認錯是故人。
「呢……個，本來係俊哥送畀……我嘅……禮物……但我諗，其實佢係想送畀你……」30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uaMpLfqvt
素恩打開了小木盒，是一款過時的、鑲嵌了幾顆變黃了的珍珠髮飾，她恍惚在哪裡見過，好像是在家中洗手間的鏡中，偶爾見到那個穿起了旗袍的自己，頭上也有類似的髮飾。
「一日最衰都係我，個時呢，無被俊哥發現我知道呢個盒、無同俊哥講件事……唉……」30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KbAz1NiEn
「過咗去嘅事，就由佢過去啦。」素恩撫摸著髮飾，心頭莫名其妙的泛起了酸痛。30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KIHDnliIi
「我都咁大年紀，唔講舊史……唔通……仲講……將來咩……」30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BmTowYL9V
「咁你應該仲有屋企人﹖」30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0lvJyLFqA
「個個都……走晒啦……」30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BeU9MsAVk
「你無仔女咩﹖」30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dhKkSVHiK
「走晒啦……走晒啦……」
「你走咗……俊哥走咗……我走咗……只有耀哥一個留底，最後未又走埋……」明芳婆婆把過去和現在已經混和一談，素恩有時都很難明白到底她在說什麼。30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dz3QUyvD2
「你同我都係到呀……無走到呀……」素恩傾前身子，握著明芳的手安慰著。30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a5VLCHCMU
「你都唔同咗啦……你都唔係叫『茗月』啦……個時俊哥為咗你，擋過玻璃，你都無晒印象啦……」30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nChVh55de
「係呀……好多嘢唔記得啦，咁你講多啲畀我聽啦……明，芳。」素恩直接以全名稱呼了明芳婆婆，她知道自己並不是沒有禮貌稱呼一個剛認識的老人家，而是她感覺到是那個靈魂借了她的軀體，正準備與舊知己重逢。
「漢娜姐。」明芳頓時返回了青春時期，想起了以前的日子。有時漢娜還沒夠鐘回舞廳，就到高俊家中打理家務。有時高俊到舞廳找漢娜，看她唱歌或跟她跳舞，一夜的浪漫。明芳那時差不多畢業，但英文總是跟不上，總是愛假期打攪高俊，嚷著要他這個「半唐番」替自己補習。
然後有時高俊不在，就跟漢娜喝茶聊天，聊著很多關於在舞廳的鎖事，聊著很多自己喜歡的事情，聊著很多關於自己的秘密。
「就算『茗月』呢個名幾靚，但始終都係金班主幫你改，始終都只係屬於舞廳嘅身份。你一直係到等俊哥，等佢同你結婚，就可以用返漢娜呢個名，可以離開『茗月』呢個人設。唔駛再同馬老闆呢個衰人陪酒，唔駛再畀舞廳班姊妹恰……可惜丫……俊哥都唔知你真名，你就走咗啦……你依家過得點呀﹖」
「放心，我過得好好。」素恩微笑。
「你走咗之後，俊哥一直都無放低過你。就算我做幾多嘢，我都係取締唔到你，佢個心都仲係向你到。如果我一早同佢講個真相，或者佢唔會受咁大打擊……佢為咗你，搞到自己昏迷不醒，或者佢覺得咁樣就可以搵得返你……」
「佢份人就係咁執著。」素恩想起了夢入面的高俊，對自己的執迷，不斷地跟自己道歉，不斷地渴望與自己擁有將來。或者以漢娜的角度來說，這是對他們最好的結局。但對於自己以素恩的身份來說，這是一場迷失的交戰，即使想留下來，但是現實的維度，跟那幻像的國度，互相交疊下，足以令自己靈魂與肉體接近四分五裂的狀態。
「你走咗之後，發生咗好多事……俊哥昏迷咗之後，耀哥就要接手做埋俊哥嘅手尾，過咗一排我屋企又發生好多事……之後去咗外國結婚，離咗婚又回流返嚟，嗰時咩都唔同晒啦，變晒啦……工廠又無埋，俊哥間屋都無埋，賣咗出去……只係估唔到，你返咗嚟。」
素恩聽著明芳說故事，雖然她慢條斯理的把每字吞吐，所有事情都變得零碎，但還是觸動到內心的神經，眼窩已經凝住了眼淚。
「我明明親眼係人群中見到，你被車撞到，瞓係地下，流咗好多好多血……如果俊哥個晚有留住你，同你慶祝生日……所有事情都唔會變成咁……」明芳說著說著，眼眶已濕﹕「見返你，真好。你係未嚟接我走啦﹖」
素恩強忍淚水搖頭。
「可以同你聚吓舊，都已經心滿意足……走都走得安樂……」明芳呆望著天花板，長嘆了一聲。30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1Vb4RIDpk
「唔好咁諗啦。」素恩知道說這句說話是毫無意義的，她已經不至一次被朋友、被榮勸告自己「唔好亂諗」、「唔好諗太多」、「唔好咁樣諗」，明知是沒有實際功用，但還是說了出口。大概他們也像自己如今的處景一樣，腦袋已經沒有辦去思考該說什麼去充塞這無言尷尬的時光。
如果明芳婆婆說的一切都是真的，自己夢入面看到的，都是真的，那麼最錯的，是當初那個自己為何一走了之，讓所有人都背負著自以為的錯誤，去完整他們的一生。
但素恩無論如何都改變不了過去，只能接受一切早已發生。30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j2n0m8PWv
即使如今的自己如何對明芳道歉，或在夢中跟俊道歉，一切都已經太遲，也毫無作用。錯的，不是今世的素恩，而是過去的漢娜。就算自己如何代替漢娜說話，任憑她支配自己的思想和身軀，所有事情都無辦法逆轉。
除非這是個未來的故事，至少還能補救。30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IedF8m5Xn
「明芳婆婆又講故仔啦﹖」護士剛好走過，瞄了一眼對坐的素恩和明芳﹕「你當故仔聽得架啦，佢有腦退化，成日都重覆同人講以前嘅事。聽日瞓醒又唔記得你係邊個……」30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2KsXASgg8
「你未亂講呀！漢娜姐我點會唔記得呀！」明芳婆婆很有中氣的指著護士鬧著。30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2dbl8CycA
「你唔駛理佢得架啦。」護士對著素恩說。
素恩只是「嗯」了一聲﹕「我想問，我男朋友係未仲係出面﹖」30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hO5qCHUOt
「送你入嚟嗰位﹖佢係門外面呀，佢話一陣到探病時間再入嚟……」30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T3CBUJ7JK
「明芳婆婆，對唔住。」素恩握了握明芳柔軟卻滿報皺紋色斑的手，然後衝到出病房門外。
她看到，榮正在長椅上愁眉苦臉著按電話。30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hEq6j5Jb4
「榮，對唔住。」
無法為過去的人與事道歉，但能為今世仍在的人說一句，至少還有彌補的機會。30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ddP2kzGCH
上世漢娜無法做到的事，今世得好好償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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