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碟焦了的煎蛋放在榮的工作檯上,他沒多看兩眼隋意用匙舀了一點放入口中,一邊盯著電腦螢幕,一邊以單手讓鍵盤發出撻撻的聲響,他感覺到蛋和平日的好像有點不同,但沒什麼所謂,還是專注在工作上。
素恩把地上的水擦乾,卻已經餓得暈眩,沒有力氣,但還得處理那焦掉了的平底鑊,還得重新煲水。然而此刻她已經卑微得只想吃些東西,只想他來問侯一句,只想能好好的安睡。
想。素恩有很多的想。偏偏世界上所有的想和願,也許不過是個慾望。即使多發奮和努力,也未必能全部實現,總要帶著遺憾看著失望到來。除非如出家僧侶無慾無求,得到的不會龍顏大悅,失去的不會心灰絕望。只是人從來對慾望的追求毫無終止,有人得一想二,有人未得一,已渴望擁有三。
想、願、慾望,說到底都不過是貪、嗔、痴。如若能進入虛空,便無悲哀與苦難。但說到底人類始終是人類,即使看破,仍是執迷不悟。
素恩最執迷不悟的,是榮。她已經很努力地改變自己,改變成為他心中那溫順的綿羊,而偏偏他總是把專注力投放工作中,恍惚素恩是他那些可有可無的興趣。素恩在想,假若被剛剛的滾水燙傷了,他會來問候我嗎﹖假若把廚房燒掉了,他會發現嗎﹖假若不再吃喝而暈倒了,他會關心緊張嗎﹖
素恩面對榮,面對現實,充滿一連串疑問。如果夢是可怕的,現實是苦惱的。如果二者只能擇一,素恩寧可選擇夢境,起碼夢中,可怕中還會被愛。而現實,是無盡的苦。
「漢娜,無事架啦,我會陪住你。」高俊握著她的手說。
素恩在夢中再次看到自己化身成昨夜在鏡中的那個六十年代的女子,睡在床上。幾乎每晚都能夢見的男人握著自己的手,稱自己為「漢娜」。
「你喺邊嗰﹖」在夢中的素恩的意識很清晰,會思考,也有感覺。不像平日那樣任由夢境像電影般播放,不能暫停。
「你病到傻咗呀?我都唔記得。」高俊摸摸素恩的前額:「好似退咗燒,今晚唔好返舞廳啦,我幫你撥個輪同金班主講聲啦。」
素恩依然一臉疑惑,她想反駁什麼卻沒有力氣,恍惚全身被無形的重力壓住,動彈不得,只有腦海是運作正常。但在這無法動彈令人緊張的情況下,她偏感覺到高俊對自己的,是一種緊張,是一種溫柔,也是一種愛。
要放下戒心嗎?素恩並不知道。她很努力地深呼吸,只想盡快離開睡床,離開房間。正當高俊在客廳打電話時,素恩感覺到整個人能夠緩緩的移動,她輕輕的下床站在地上,看到綠白色的階磚,看到那張床和木製的衣櫃,擺放的位置和家中的一模一樣。
不同的是自己,身上的衣服變成了淺色開胸碎花薄衫褲,地上的那雙的,是一對繡花拖鞋。素恩打開房門,整間屋的擺設和現在的也差不多,仍是那張沙發,那張茶几。只是多放了一部唱盤機。她走到機的面前,黑膠唱片,安睡在唱盤上。
假若把唱臂移到唱片上另一位置,會發生什麼事嗎﹖素恩呆看著唱盤機,在想。
「你仲咩出嚟﹖你有無見邊到唔舒服啊﹖」高俊把西裝外套披在素恩的肩上,緊張的問。
「我無事。」素恩報以微笑回答﹕「我想飲水。」
「你頭先先打瀉個水壺,都係等我幫你啦。」高俊抱了抱素恩,便去了廚房給她倒水。
「他甚麼知道我剛剛打瀉了水壺﹖他一直存在這間屋嗎﹖不,這只是一場有意識的夢而已……」素恩不斷安慰自己,她偷偷的把唱盤機的唱臂提起再放下,忽爾唱盤開始轉動,播放古舊的英文歌。
此時高俊從廚房出來,向素恩遞給了水,素恩接過水杯,卻沒有喝下一口,只是凝望黑膠唱片的轉動。高俊抱著素恩的腰,貼近她的頭髮,此時素恩才感覺到自己的頭髮不知從何時燙成曲髮。
「我哋都好耐無跳舞了。」素恩被高俊的動作嚇了一嚇,在本能反應下她快速把臉轉過去,擦過高俊的臉。兩張貼近的臉,素恩看著高俊的眼,心在猛烈的跳動,是戀愛的小鹿還是恐怖的小丑,還是只不過是在吊橋上的反射﹖
「漢娜,唔好再離開我好無﹖」高俊從後攬著素恩的腰,貼近她的曲髮,親近她的頸項。素恩的手仍然握著水杯,看著黑膠唱片的轉動。儘管是吊橋反應,儘管這是一場夢,伳管明知只不過是一場真實的夢,素恩寧願留在這裡被愛護,也不想回去面對那個對自己漠不關心的人。
即使自己不再是自己,是那個叫「漢娜」的女子。
忽爾唱片跳線,發出可怕的刺耳的聲音。速雷間天花板裂成石頭剝削,牆壁地面在搖動,砰砰砰砰砰砰……素恩很想握緊高俊,可是他無聲色的消失了。素恩雙腿無力逃跑,只能蹲在地上抱著頭大叫,她知道夢快要完結,
「唔要呀!唔要!寧願被石頭壓死都唔要醒!唔!好!啊!」素恩的內心不停地唸著。4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rFYSF8oLS
夢和想,都不過是幻象。素恩醒來,一種悲哀湧出心頭,忍不住不斷的大哭,哭到嘔吐。4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lSRQjKxWB
榮看著素恩放聲痛哭,助眠補充品的空樽與酒樽散落在地上,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