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辰時,東方灑下一片天光。
秋芍衣著樸素,一身輕便的鵝黃色短醫袍、腳下踩著的是布履、隨身攜帶的布質小包,低調的風格,足顯她的決心。要說最張揚的配備,就屬她背上繫著的銀弓。純白的弓身、精細的雕花,無一不暗指著她高人一等的身分。
佇足於深秋沼的低矮入口,秋芍望著那錯綜複雜的樹枝藤蔓,大大的吁了一口氣。
踏進這樹林後,下次再呼吸到這種純淨的空氣,已經是出來的時候了呢。先祖明定,待得十日過後,受成年禮的少年、少女才可出林。
十天,說短也不算太短的時間,「依我所能為……應該能夠撐過吧?」儘管欣然接受磨練,但秋芍還是暗暗忖度著自己的能力所及。
步入林中,秋芍突感一陣茫然感。接著呢?還應該做些什麼呢?對於這些,秋芍是一無所知。
垂眸瞥見身側一株灌木上有些小野果,但她並未直接摘下。將眼睛湊近了些瞧,秋芍喃喃念道,那些她早在書上讀過數百回的文字。「枝葉稠密,光澤厚而香烈,紅花大小如杏,中心有紅蕊──這是莽草?書上說是有毒,誤食害人,那我看還是少靠近微妙。」
走了沒多遠,秋芍卻又突然折返。「有頭痛可作莽草煎湯洗頭一說,不如我還是採下一點以備不時之需吧。」小心翼翼的折下附有莽草果的枝條,秋芍耳濡目染許久的醫心自此開始悄然泛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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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手找著了幾個確定可以食用的果仁,秋芍開始盤算著如何度日。「總不好就這樣以果子充饑吧,可我又沒有那個殺生的膽……」不傷害這些動物的話,只怕自己還未遭遇真正的磨難,便會因飢餓難耐這等羞於啟齒的理由而致死了。
秋芍看向這布滿陰濕沼氣的樹林。飛禽走獸倒是不少,若以吃果子為生,恐怕哪天誤判藥性也會招致猝死。當下便在心底拿定了主意,秋芍按著箭囊的手不自覺的顫抖。
走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不遠的樹叢邊終於讓她找著了一隻體型似乎並不大的棕色絨毛獸物。牠將頭探進樹叢中,擺動著身體,像是正在挖掘植物根部的土壤。
定了定神,秋芍纖纖五指悄悄按上搭了箭的弓弦,飄動的箭羽以及銀亮的弦相互牽動之下,棕毛獸物中箭之後一聲嘶嚎,癱倒在地上,看來弓箭的攻其不備確實傷牠不輕。
秋芍上前走了幾個步子,不料牠卻顫巍巍的又站挺了身子。秋芍一見,差點沒尖叫失聲——這可是一隻身長八尺的黑熊啊!由於適才距離尚遠,再加上黑熊幾乎將整個身子都填進了樹縫中,這才導致秋芍誤以為那是只嬌小的林間走獸。
搭著弓弦的手,抽箭的速度與拉弓的頻率逐漸加快。亂中有序的箭雨四面八方的向黑熊推進,試圖縮小牠的移動範圍。
怎料這黑熊似乎挺有靈性,笨重的身子卻有著一點也不遲怠的步法,偶爾還能以前掌揮去迎面而來的箭枝。眼見怒意正盛的巨熊一步步向自己逼近,秋芍除了拉弓放矢之外,腦中已無半點頭緒。
就在秋芍體力即將耗盡,囊裡的箭枝數量也寥剩無幾時,一個清高卻又帶點斯文的男子嗓音在耳畔響起。「姑娘退到我身後吧,這只巨熊不是尋常箭術所能制伏的對象。」
沒來得及望一眼這個男子的樣貌,秋芍一個側身就閃到了他的背後。深深呼了一口氣,感謝先祖還肯留下她一條小命後,秋芍這才抬眸望向他的背影。
一身紫衣帶著不可一世的傲氣、頎長的身子卻帶點儒雅的氣息,兩相衝突下彷彿激盪出一絲剛柔並濟。手上一把陰寒的長刃,刀身部分是熠燿成輝的雪白,緊握著的刀柄卻透出深不可測的黑。
只見他隨意地揮動了下手中長刃,適才還氣燄囂張的巨熊突地退縮起來。默默待在那個男子身後的秋芍也在他揮起刀圈時,隱隱察覺到一股寒氣。沒過多久,棕色巨熊畏畏縮縮的回身奔開,臨走前還不甘示弱的低嘶了幾聲。
紫杉男子收起那把令人莫名寒冷的武器,偏過身面對秋芍。「沒事吧?」
看進他那對溫柔卻不帶笑意的雙瞳後,秋芍斂下眼。「謝公子相助,若非公子及時出手,只怕秋芍這時已然葬身此處。」
「秋芍……妳是秋氏的長女吧?我還道怎會有女子來這荒夷之地,看來姑娘在不久前行過成年禮了吧。」男子語畢,無預警的伸手捊去秋芍髮絲間的碎葉,惹得秋芍頰上不禁泛起一陣酡紅。
「……不知公子該怎麼稱呼?」步向前拾起那些落在地上的箭,秋芍克制自己別去多想眼前的他那個太溫柔的觸碰。
「藺祈。」紫杉男子簡白地說了自己的名字。「不過就算妳今日沒碰見我,之後妳也遲早會與我打上交道的。」
停下拾箭的動作,秋芍怔了一怔。「咦?藺公子此話怎麼說?」
「我是當今臨桓藺氏的領主──藺宇宸的孿生胞弟,」藺祈輕描淡寫的說,像是現在描述得無關於他似的。「妳知道罌粟在藺氏是廣為栽植的吧?秋氏與藺氏近年以來保持有罌粟的交易。既妳已行過成年禮,想來一些氏族事務妳也必須插手。而我們之後,勢必便會再次相見。」
「原來每年供給罌粟予稦秋的『藺氏』,就是你們啊。」秋芍淺淺笑了一聲。「不過,藺公子又是為了何事入深秋沼呢?」
愣了愣,藺祈猶豫半晌才這麼回答。「……為尋一人。」
「我能知道是……」秋芍話未說完,卻見藺祈一個踉蹌,幸而扶著了樹幹才不至摔倒。不過他似乎疼痛難耐,後背緊緊貼靠著枝幹跌坐在地。
「藺公子!你沒事吧?」秋芍心頭一緊,趕忙屈身查看藺祈的情況。
藺祈苦笑一聲。「幾個時辰前,我被一條蛇給咬了。雖然無毒,但創口咬得倒是挺深的。只是我進來的時間太長,止血藥都給用光了,也因此才沒及時處理傷口。好在不知為何,那隻熊見了我就夾尾逃竄。否則方才它若向我們撲來,恐怕現在已是在劫難逃啊。」
「你怎麼也不早些說呢。」微帶點埋怨,秋芍從隨身藥包中翻出一個銀色盒子。「這是研磨成粉的白芨,藥性微寒,主要可以治療刀傷跌打。我看你脈象不虛,用寒性的草藥應該不會有大礙。」
「謝謝妳啊。不過我可算是藺氏善於用藥的能手,妳還這樣告訴我藥理,讓我可有點不知所措呢。」藺祈打趣的說,臉上卻沒有笑容,只是盈溢了沉默的柔和。
「善於用藥,怎麼身上藥還帶得不夠呢。」秋芍一邊細心的用絲帕沾取藥粉塗抹在藺祈的傷處,一邊聽到此話,噗哧的就笑了出來。「對了,既然都已經受傷了,那你為何逞強擋在我身前啊。」
「被蛇咬了之後,我就一直盲目的亂闖亂走,最後就來到這裡了啊。」藺祈滿不在意地翕目調息。「至於為什麼要擋在妳前面……那時候我可能是想,自己受傷總比妳受傷還來得好吧。」
或許藺祈是說者無意,但秋芍的涉世未深的芳心卻是一陣怦然。「你、說什麼呢……」
「妳在深秋沼的這幾日,不妨就跟在我身邊吧。」藺祈依舊闔著雙眼,以至沒發見秋芍頰邊泛起的淡淡紅潮。「我會陪妳到受禮結束。」
「謝謝你……」秋芍默默收拾藥包,心中複雜的閃過很多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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