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墨憶和辰臣兩人之後,辰云順著木製長廊走著,太谷羅家的長廊雖然哪裡都能通,但也跟迷宮一樣,好在去找墨涯的路他走了幾天已經熟了,其他岔路根本沒去注意。
太谷羅之所以會放心讓他這樣自由行動,除了有墨憶幫忙遊說之外,就是藏在這山莊中的各種妖物。並不是每隻妖都會明目張膽的到處跑,花圃裡那些看似尋常的花朵,很有可能都是隻妖物,若是他有什麼奇怪的舉動,一定馬上就能傳到太谷羅耳中。可他沒有被監視的感覺,行的正就不會有擔憂。
這裡很安靜,靜到彷彿與外界的紛擾毫無瓜葛,讓人想一輩子待在這。
拐了幾個彎之後終於來到墨涯的寢室,辰云下意識敲了敲門,然後等待。每次他都會期待聽到房內有人應聲,叫他直接進來。他期望推開門後會見到墨涯坐在床上,帶著那一貫的微笑看著他,然而每一次他都是自己推開那無人應聲的門,而房內的人也沒有睜開過眼。
等了一會兒,他輕輕推門而入,當他望向床舖的時候,赫然發現床上空無一人。
辰云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將裝有點心的木盒放在桌上,尋遍房內每一個角落,卻沒有找到墨涯。
那一瞬間恐懼感油然升起。
墨涯醒了嗎?還是他被帶走了?被那個男人,那個假門汰,那隻想把墨涯帶走的刀妖。
驚慌的他轉身跑回長廊中,四處張望,但外面如同他進來時那樣,一片靜悄悄。
先不管到處都可能匿藏的妖物,天霧山莊周圍佈滿能見與不能見的各式結界,門汰再蠢也不會來這裡找人,那墨涯到底去哪裡了?
辰云焦慮地到處尋找墨涯的蹤影,雖然知道不能亂闖,但心急如焚的他一時也顧不了那麼多。除了從別院到墨涯寢室的路之外,其他路他一概不熟,一個莽撞便迷失在這複雜的長廊迷陣中。
他盲目地四處走著,經過幾個小院,最後在一座較大的庭院前停下腳步。這裡的氛圍不太一樣,似乎有些什麼在提醒他不要繼續前進。
「這不是常前式家的少爺嗎?」一名女子的聲音自身後響起,辰云猛然回頭。
辰云一路來時雖然滿心焦慮地尋找墨涯,但還不至於不會察覺附近有人,這一回頭發現他身後多了一名女子,一身黑色,靠在牆邊望著他。
女子的雙眸是淡金色,黑色長髮盤在頭上,用幾支石簪固定住。她看著辰云的眼神彷彿知道辰云是誰,可辰云卻從來沒見過她。
她是隻妖,但辰云不知是什麼妖,只知道她身上沒有半點妖氣。修行高的妖物可以隱藏身上的妖氣,她顯然已活過幾百個年頭,或著更久。
「墨涯在旁邊的院子,你順著這條長廊往下走,第二條岔路往右拐,再直走到底就會見到他了。」女子淡淡微笑,替辰云指引去路。
「謝謝。」辰云禮貌點頭,隨後想想還是道了歉,「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要這樣擅闖……」
「無妨,是那孩子太愛亂跑了。」女子並不在意。
辰云再一次向女子頷首示意,接著沿著長廊離去。
與其他妖物不太一樣,這女子在太谷羅家中感覺是有地位的,她身上散發出一種獨特的氣息,不壓迫人卻讓人不敢忤逆。
天霧山莊有許多秘密,不是太谷羅的他最好不要去探討,再說他現在也沒那個閒情逸致去探索,他只想趕快找到墨涯。
女子給的指示沒有錯,辰云果然在一座院子前的階梯上找到那熟悉的身影。
墨涯穿著單薄的衣衫,肩上披著披肩,一個人坐在階梯上凝望遠方。
辰云的心又漏跳一拍,但那顆懸掛的大石頭也終於消失。瞬間各種情緒湧上心頭,他鼻頭微酸視線開始模糊,可他想看清這個身影,想將他永遠留在視線內,於是他急忙將眼中的水霧全都拭去。
聽到身後有動靜,墨涯緩緩轉過頭,轉動幅度有些大,肩上的披肩順勢滑落,露出明顯消瘦許多的臂膀。
看起來還有些虛弱,但見到辰云後,他微微揚起嘴角。
那抹辰云一直期待看到,讓人安心到想哭的微笑。
確認不是在作夢後,辰云舉步走向墨涯,拾起掉落的披肩重新替他披上,繫好綁繩。
「醒來怎麼亂跑?你可知見不到人我有多擔心?」辰云說這話的時候沒有看墨涯的臉,雙手仍抓著他身上的披肩。
他的心突然跳得很快,快到不知所措。
「我去祠堂看了一下父親。」墨涯輕輕說道,接著握住仍抓著他披肩的那雙手,拉了拉辰云,讓他在自己身邊坐下。
墨涯的手很涼,辰云眉頭微皺,反過來握住他的手。
辰云的手很溫暖,墨涯看著他將自己的手緊握,看得出神。那是習武之人的手,因為長期練刀結有厚繭,被那有些粗糙且溫熱的掌心緊握著,有種被保護的安全感。反觀自己,同是練刀之人,自己的手雖然也有些繭,可相較之下還是顯得細皮嫩肉。
「墨涯,我……」辰云心中百感交集,有好多話想和墨涯說,一時間不知從何說起。
他想跟墨涯道歉,為傷了他而賠罪,可當他對上墨涯的目光時,卻又說不出口。
墨涯知道他想說什麼,搖了搖頭,要他什麼都別說。
「如果你是想道歉那就不用再說了,是我自己去接你的刀,是我傷了自己也傷了你。」墨涯說道:「如果你不從妖穢氣中清醒,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做,還好你醒了,還好你沒事了。」
離開靈魂之檻時,他希望醒來後辰云會跟他說:你沒事就好。其實這句話是他想說的,只要辰云好他就好,只要辰云沒事,他就可以繼續微笑。
他失去過很多,但他都走過來了,只是『失去』這件事,是無法習慣的。他不想再失去身邊的任何人,特別是辰云,那個曾經不顧一切用性命替他擋死的人。只是辰云可能不記得了,因為對他來說那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然而對墨涯而言那是支撐他的力量。
「凜夜跟我說了,我父親跟你父親的事。」辰云垂下眼。
「趁我昏迷他還是說了啊……」墨涯聽起來並不意外,「也好,省的看到你心情不好的模樣,那樣更難受。」
「為什麼不跟我說?為什麼騙我說你父親是被山妖殺害的?」當時墨涯告訴他聞風是被山妖所殺時,他覺得難以相信,可他不覺得墨涯需要騙他。如今想起來,墨涯不說就是為了讓他不要難過。
只是總有一天他會知道,而那份悲痛並不會減少,反之會因為知道墨涯自己把痛楚憋在心中,讓他更加煎熬。
「說出來我怕你會責怪雨暮叔叔,但這不是他的錯,他也不想這樣。反倒是我,要不是我總是懦弱的躲在後面期待有人能夠保護我,若是當時我可以閃躲或是反抗,我父親也不用為了救我而去擋刀。」墨涯回憶著從前。
那段過往是他不敢觸及的傷痛,每次碰到都像是有把利刃在心頭割劃,只是現在有辰云在他身邊,好像什麼傷都不再那麼疼。
「不要把所有錯都攬到自己肩上,你的肩膀沒有那麼寬,沒有人的肩膀有那麼寬。」辰云心疼墨涯。
從小墨涯就認為自己是個累贅,雖然笑著躲在人後,但內心卻厭惡著自己的懦弱。
過了許久墨涯都沒有說話,望著遠方的樹林,似乎在想些什麼。見他沒說話,辰云也沉默著,緊緊握著墨涯的手,深怕一個放鬆又會消失無蹤。
院子中除了鳥叫聲外沒有其他聲響,這座院子沒有花卉,只有綠色植物還有一座水池。簡單空曠,只是什麼都沒有,看久了總有些寂寞。
「我不是在天霧山莊長大的。」墨涯突然開口,語氣平淡像是在敘述什麼與他不相關的事。
「可太谷羅不都住在這裡?」辰云納悶。
「我母親不是馭妖師,她討厭妖物,也討厭與妖物有關的馭妖師。」墨涯淡淡說著。
「但聞風叔是太谷羅……」辰云不解。
太谷羅為馭妖家族之首,這是眾所皆知的事。
「他們的相遇是個意外,我母親並不知道父親的身份,他沒有刻意隱瞞,卻也沒有特別提起。等我母親發現時已經來不及,她無法離開我父親,她愛他,所以他成了那個例外。只不過例外僅有一個,她還是無法忍受身邊充斥著妖物,就算他們沒有任何惡意。」墨涯翻閱著那塵封的記憶,他甚至不記得母親的樣貌,「所以在我還很小的時候,她便偷偷帶著我離開天霧山莊。」
離開後小墨涯跟著母親相依為命,聞風到處打探他們的消息,一但有了線索便會去尋找。只是每次找到她們母子倆後,墨涯的母親又會想辦法再逃到別的地方。她不是不愛聞風,但聞風不僅僅是個馭妖師,還是太谷羅的馭妖師,他們的孩子流著太谷羅的血,以後也註定會成為馭妖師。凡是和妖物扯上關係的人都會有危險,不管是自願或非自願,她不希望這樣,她只想要墨涯像個普通孩子一樣長大。
可墨涯身上流著的畢竟是太谷羅的血,此生此世都注定無法逃過妖物的糾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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