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有電視兒童,今有電視老人。我的父親正是一名無法離開電視的男人。打從他起床的一刻,家中的電視就不曾關上。
偶爾我半夜上廁所,還能見到他摸黑看電視。我唸過好幾次別在黑暗中看電視,也仔細講解過原因,他也依然故我。
除了健康疑慮,我也討厭暗中只有螢幕發光的氛圍。儘管現在電視早已不是映像管,發出的電器嗡鳴也細不可聞,仍令人想起恐怖片的場景。半夜經過客廳,往往能嚇人一跳。就這方面來說,也對個人的心臟不好。
除此之外,他還愛斜躺在沙發上看電視,再向我抱怨腰痠、肩頸痛,也是被我說教的一大重點。總覺得小孩大了,父母被好像從以身作則的任務中解放,變得鬆散。倒也算得上人生趣事吧。
我除了白日工作,也在家接案,總不能時時刻刻盯著自家老爹,只能迫於無奈放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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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為了接案熬夜的一晚。我終於完成手頭工作,準備睡覺。睡前一如既往地前往廚房喝水。
我家是老公寓,許多設備都是有就好,並不實用。例如走廊燈的開關只設立於一側,從另一側只能摸黑前進。我要經過的地方便是如此。
漆黑的走廊上,能見到另一頭的門縫透出黯淡的白光。
「又不開燈看電視,這次一定得唸他。」我想著,拐彎推開客廳的門。
連窗外也沒有光線的室內,只有電視偏藍的白光映照出家具的輪廓。電視撥放靜止畫面,客廳中的一切也一動也不動,彷彿連空氣都被暫停。沙發上隱約能見一個端正的人影,正是我的父親。平時我突然出現,他鐵定會嚇一跳,今天卻一動也不動。
「爸……?」我出聲試探。
若是看電視到睡著,我還能理解,可他直挺挺地坐著,平時懶散的模樣全然不見。莫非是看了某種冥想影片,正在打坐嗎?
為了確認,我轉頭確認電視的畫面。上頭有一張男人的肖像。僅以黑色勾勒的輪廓異常端正,徹底捨棄任何一點不對稱,反倒教人發毛。畫在正中央的眼珠,讓人覺得不管走到哪,都會被盯著。
不管這是哪種冥想影片,都顯得邪門。
不,比起影片,那更像一張圖片。既沒有動作,也沒有聲音。那肖像就只是透過電視,注視著客廳的一切。
「……爸,這影片怪怪的,你要不要換一部?」我問。
我爸絲毫沒有回應,於是我靠近沙發,想確認怎麼了。
他背脊直挺,膝蓋彎成標準的九十度,甚至不靠椅背。他的雙手放在腿上,雙眼直視畫面上的男人,眼睛一眨也不眨,映著電視的白光。肖像男的凝視,彷彿將時間凍結,連我爸都被靜止。
背有點癢,是水珠滑落的觸感,我無暇思考是不是冷汗,只想著該怎麼辦。不論如何,都得先開燈確認情況。好死不死,電燈開關在電視後方。我只能硬著頭皮走向那幅男人的肖像畫。
我心裡默念:「圖畫不會看人,那只是黑眼珠在中央,和國父像一樣。」一面靠近。
比起緩慢移動,不如早死早超生。我盡量邁出大步,走向電視。我幾乎身體貼到電視側邊,臉已經略過電視,看不到畫面。指尖要碰到電燈開關之際,電視發出聲音。
一個或許是男人的聲音說:「你看到我了。」
──看來這還是一部影片,而不是靜止畫面。我想著,逼自己只這麼想。
「否認也沒也用。我已經存在於你的認知之中,就像其他人一樣。你們的認知造就了我。」電視持續發出聲音。
我得開燈。不要管那部鬼影片。絕對不要去看畫面。客廳燈亮起的剎那,我彷彿聽見他說:「你終究會看向我。或在夢中,或在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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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亮了。我爸一如既往地躺在沙發上,睡得正熟。電視已經進入待機畫面了。我打開,停在某個Youtube影片播完的畫面。我確認後發現只是某個陰謀論頻道。影片主題似乎是和冥想還是集體意識有關,並沒有剛才見到的男人肖像。
關掉電視,替我爸蓋上毯子後關上燈。窗外橘黃的路燈透過窗戶照進來。或許剛才電視太亮,所以造成外面一片漆黑的錯覺吧。
我喝了水,回到房間就寢。
但願一夜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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