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的美工刀總使人安心。
看到那把美工刀的瞬間,美庭便把它買了下來。連自己都說不出理由。
美庭把它放在包包底部。若是學生時代,以「上課會用到」為藉口就能呼嚨過去,但現今美庭終日忙於家務,出門的目的不外乎添購日用品與食材,根本沒有使用這把美工刀的時機。事實上,它自拆封以來一直沉睡在背包底部,毫無作用。但美庭就是想帶著它。
美工刀有著流線型的白色外殼和藍色橡膠握柄,刀片可以固定住。有時,美庭會伸手探進背包,指尖越過錢包、越過鑰匙、越過環保袋和護唇膏,觸碰在背包底部的美工刀。塑膠外殼也好、橡膠握柄也好,甚至冰冷冷的刀片也行,只要確認美工刀仍在身上,一種難以言喻的安心感便油然而生。
或許是看太多懸疑連續劇的副作用吧?總之,美庭把背包底部的美工刀當作防身工具或護身符一般的存在。
美庭偶爾會做惡夢。她總夢見女兒、兒子或丈夫在她做菜時猛然闖進廚房,兇狠的逼問:「為什麼你的包包裡有一隻美工刀?」
他們揮舞美工刀同時,臉上長出泡泡糖一般的濃瘤,慢慢成為怪物。美庭心裡隱隱害怕,美工刀被發現後,她會被當成怪人。無論如何,美庭就是會擔心根本不可能發生的事。何況只不過是一把美工刀,沒必要大驚小怪。
只是美庭多少知道,一般人根本沒有隨身攜帶美工刀的習慣。
自從女兒小柔升上小四,就不曾叫過美庭「馬麻」;高中之後,更只叫「媽」而已。兒子則是更早之前就不這麼叫了。剩下叫美庭「馬麻」的,只有跟著小孩出世更變稱呼的丈夫義雄。聽到義雄這麼叫自己,美庭多少有些哭笑不得;但十八個年頭過去,她也習慣了。只是偶爾會想起義雄親暱的叫她「庭庭」的時候。
美庭很懷念孩子們叫她「馬麻」的時候,但更思念「庭庭」。那時義雄和她都還年輕,坐在義雄的摩托車後座就能到處跑。現在要兩個中年人這麼做,大概只會累垮兩副老骨頭。好不容易兩個孩子大的高中,小的國中,終於到了可以獨自在家的年齡,美庭和義雄已經到了玩不動的年紀。美庭掐指一算,義雄也年近半百,若突然像年輕人那樣肉麻,未免太噁心了。
只是,美庭確實感到寂寞。下班的義雄總是疲憊異常,沒有心思和美庭聊天,也不喜歡和美庭一起看電視劇,更不可能和美庭說工作情況──出社會一兩年就嫁給義雄的美庭根本不可能理解,何況她也與社會脫節許久。美庭曾試著參加一些社區活動,但見到那些三姑六婆便退卻三分。換言之,美庭是真真正正的家庭主婦,除了家務以外一無所有。
日子一天天過,一年年過,似乎有什麼不同,又似乎完全相同。也許小孩長大了、他們做父母的老了;但美庭仍日復一日的做家事、看電視。有時她看著看著就哭了。為什麼哭了呢?她年輕時可不是這種人。莫非,人老了淚腺真的會變得脆弱?
這些無名狀的情緒使美庭心煩意亂,下意識地去摸那把美工刀。說來也好笑,拆封至今,這把美工刀從沒用過。它恐怕是美庭唯一一個奢侈品,也是唯一一個屬於自己的物品。在這個家裡,孩子有自己的房間,美庭卻得和義雄分享空間,好像他們才是小孩。
於是美庭像小孩般蜷曲自己的身體,躲進架子間的縫隙。是想喘息還是哭泣,她自己都說不上來。只莫名地感到好笑,明明被這個家囚禁得喘不過氣,為什麼要躲進更狹窄的空間?57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nu3EMYcWN
最後美庭抱著自己的膝蓋,哭泣一般地顫抖著笑了出來。美庭去摸她的護身符,劃過柔軟的握柄和冰涼的刀片,指甲卡在按鈕的溝槽裡。她一格一格把刀片推出來,聽著平緩的「喀、喀」聲響,心裡前所未有的平靜。
大門傳出聲響,美庭知道是兒子回來了。於是她靈巧的收好刀片,站直身體,把美工刀藏進衣服下。現在她足夠平靜,能當個好母親,好妻子。
現在還做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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