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我們到了大廟,我爸去和廟方人員交涉,要我先去上香,定定身心。他說我說不定得收驚。他們沒和我提具體要怎麼做,可能就是因為我被嚇得不輕吧。
我被安置在汽車旅館,我爸和廟方人員回我家處理。我爸盡量每天都來看我一次,告訴我廟方人員正在努力,媽媽的狀況越來越穩定了。到了……我記得是第四天吧,他突然神色慌張的跑進旅館房間,要我收拾東西,快點離開。
他說,廟方有他們的人。
我爸說,一開始他沒有發覺,看著廟方人員燒符、誦經。那經文聽不出來是什麼,字符比印象中短很多。他仔細聽,由於誦經的特殊語調很難聽出來,直到今天他才突然聽懂。原來它們一直在念「規律、規律、規律……」就像媽媽一樣。
聽出來那瞬間,它們停下工作,全部盯著我爸看。他下意識就跑起來,一直到車上,才有心力回頭看。媽媽和廟方人員追了出來。它們的動作全都一模一樣,像以前運動會進場,還要喊一、二、一、二、轉身、立定,那種僵硬的感覺。明白徒步追不上我爸,他們轉頭去找自己的車了。
爸爸打電話拜託一名外縣市的親戚暫時收留我。他要我搭火車去找那名親戚,自己留下來處理媽媽的事。他原本想把我載到火車站,可是在施工那裡……是那棟在改裝的百貨公司吧,就發現廟方人員的車追上來了。他馬上要我趁著紅燈下車,混進逛街的人群。這麼做很危險,可是也不是考慮交通安全的時候。
我把車門打開一條縫,鑽過機車混入人潮。途中有好多人按喇叭、叫罵。我這輩子沒做過這種壞事,而且還是我爸叫我做的。有路人想抓住我理論,可是我看到追著我們的車漸漸靠近了,我怕被發現,只好完全不顧人家生氣,甩掉他的手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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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跑了一陣子,比較冷靜後,決定往車站移動。沒想到在車站遇到了我爸。原來他為了擺脫追蹤,把車藏進小巷,人跑掉了。看到他沒事,我鬆了一口氣。我問他,既然他也到了車站,是要和我一起走嗎?
他說,外縣市的親戚有熟識的一位老師,剛好出差在車站附近。老師大概理解我們的情況,先去和老師會合,會比較安全。
說著,我便跟著我爸走。可走著走著,我卻莫名不安。回頭看人群,竟然看到好幾張面無表情的臉。儘管在人群中不明顯,可那幾個面無表情的人,確實彼此間步伐、動作一致。我們混進人群逃跑,它們也混進來了。甚至距離越來越近。我馬上扯著我爸的袖子,拉著他跑起來。
我爸也注意到了。我們就這樣在人群裡追逐,不斷回頭確認甩掉它們了沒。
一次次回頭中,我突然覺得我爸不對勁。該怎麼說呢?是人在情急之中反而會冷靜嗎?還是父母的保護欲?我總覺得,我爸表情有點平淡,比起後頭的追兵,更專注在我身上。我想,可能是擔心我在人群中走丟。可是,那麼一點奇怪,就讓人忍不住多看兩眼。
我發現,我爸看到後頭的它們時,頻頻改變自己的動作,好和它們動作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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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馬上就跑了。我的家人都被它們取代了。我很擔心爸爸和媽媽。我真的不曉得那算什麼。是附身?還是假扮成人的妖怪?不管如何,它都假扮成我媽,和我們生活了好久。我不曉得媽媽還活著嗎?我會不會在車上就是見到我爸最後一面?我不想丟下父母,只有自己逃跑。可是我也應付不了怪物。如果能到親戚家,至少還有其他人求救。也許他們有人有門路。
我邊跑邊哭,結果撞上哥哥你了。放心,那時已經沒看到追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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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非常愧疚地垂著眼。廷鈞想,這種乖乖牌恐怕也不會撒謊,女孩是真的遇上了壞東西。可是連大廟都有問題,廷鈞一時間也沒想法,只能喝飲料發呆。
廷鈞用吸管吸杯底的青草茶,殘餘的液體發出巨大聲響。冰品店內的顧客蹙著眉看過來,似乎在嫌廷鈞吵。不,不只如此。還有幾個人盯著他們一陣子了。或許是被女孩的故事吸引了?
廷鈞瞇著眼。有幾個顯然是偷聽入迷,冰都融光了。有兩個人冰還沒化,在二十選四的配料裡,選了一模一樣的料,整碗冰缺少的部分也極其類似。再多看,兩人時不時偷瞄女孩,彷彿再確認獵物。
他下意識拉起女孩,跑了起來。從冰品店往車站的方向,正好會經過施工中的百貨公司。
廷鈞說:「你還是快點去車站吧!」邊把女孩往人潮裡推。
「我連累你了!」女孩驚恐的說。
「快走!」
廷鈞強行趕走女孩,然後暗自為逞英雄的自己嘆氣。他回頭看從冰店出來的兩名假顧客,對自己接下來的處境有了最壞的打算。從眼角餘光瞄到熟悉的深藍色制服,廷鈞猜想有人報警,或是那父女倆大半天的追逐戲早驚動了警察。也不知警察是不是也早被取代。
是生是死,只能一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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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被推進人群,被擠壓而歪歪扭扭。等站穩身子,竟發現自己被人潮帶向施工中的百貨公司,順勢進入其中。原來百貨公司一樓只有一部分櫃位被封,留下勉強擺放桌椅與快閃櫃位的空間,也可以去廁所。
快閃櫃後的店員看向進來的人流,或許因為女孩穿著睡衣多看一眼,發現他們不是客人後又去忙自己的事了。座位上的人更是完全不理他們。
「至少這裡很安全。」女孩在心理安慰自己。
人大致分成去廁所的,和不想繞過建築物,在建築內移動的。女孩不想走進死胡同,緩緩靠近臨車站的出入口。四周被白色板子封起,搭配潔白單調的地面,也沒有音樂,顯得狹窄又詭異。女孩順著周遭人前進,似乎正好每個人都是單獨行動,無人交談。眾人的腳步響起回音,更讓人感到這個空間異於平常。形成某種規律的腳步聲突然被某種噪音打斷。那是來自女孩後頭,開門後外頭雜音傳入的聲音。女孩不禁回頭。
「糟了。」女孩想。她或許不該回頭,那只會讓人更好辨認目標。
女孩跑了起來。她不去想身後的東西披了誰的皮囊,只顧著穿梭人群。單調、狹窄的白色空間比平時的百貨公司更難走,也更難以判斷位置。女孩急著轉彎,以為自己走到另一個出口,卻撞見電梯和樓梯間。多半是為了搬運東西,電梯還在運作,樓梯間門也開著。聽到後頭響起追逐的腳步聲,女孩無暇等待,只能跑上樓梯。她的體力將近見底,只是經過短暫的休息,能多喘幾口氣罷了。想著素昧平生幫助自己的男人,女孩只期望自己能將這幾口氣再延長一點。
施工中的二樓完全異於女孩原本認識的百貨公司。拆掉裝潢的空間比想像中大,卻堆滿各種工具、加工中的板材,難以前行。和一樓相比,又是個截然不同的迷宮。後方的腳步聲不容她緩慢前行。她跳過一桶油漆,在重心不穩跌倒前,硬是扭了一下身體,讓另一隻腳的腳尖輕踩地面,馬上又跳躍般跨過另一項工具。這樣的舉動顯然惹人注意。
「嘿!你在做什麼?」一名工人攔下她,氣憤地說。
女孩說不上話,只伸手往身後一指。工人瞇著眼看了看,立刻大手一揮,將女孩推往另一個方向。察覺工人是在幫自己,她立即順著工人推出的力道跑去。只聽後面傳了工人粗曠的罵聲:「你們搞什麼東西,幾個人欺負一個小女生……」
工人所指方向是逃生梯。從窗外景色判斷,正是靠近車站的出入口。女孩用整個身體撞上逃生梯門,將沉重的金屬門推開。已經沒什麼力氣的她,推開一條縫後幾乎軟倒在地,跌跌撞撞地爬下樓梯。
搭上火車就是勝利。她奮力抬起沉重的大腿,推開百貨公司的玻璃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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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又撞上不久前撞倒的男人。這回廷鈞有備而來,沒被撞倒,伸手扶穩女孩。女孩驚恐地抬起頭,不曉得眼前的人還是不是剛才的人。她見到男人後方站著自己的父母,心裡一涼。哪知,男人並不粗暴,而是溫和的用手勢制止自己逃跑。後方的追兵走出建築,也沒有危害女孩的樣子,隔著一段距離站著。
「妹妹,沒事。」廷鈞安撫女孩,然後讓她面對自己的父母。
女孩的雙親帶著倦容,仍盡可能用輕柔的聲音向她說話。母親手上拿著面紙,折的方正。或許女孩的習慣承襲自母親。她的父親摟著女孩,由母親開口。
「你冷靜下來聽我說。」她將女孩的頭髮擱至耳後,輕撫她的臉頰說,「這個暑假,我和爸發現你不太對勁。一直到幾天前,見到你疑神疑鬼的架攝影機,還向你爸說看到一些怪東西。可是爸什麼都沒看到。」
「為了不刺激你,爸只好說是要帶你收驚,帶你到外頭住。然後和大廟的人討論,決定先送你去醫院。沒想到你半路跳車,只好出動志工找你。」
女孩的母親說完,用面紙壓了壓眼角。被面紙掩蓋的臉看不出表情。那些志工們或許見識多了,也沒露出什麼神色,只是點點頭,將還在震驚中的女孩送上不遠處的轎車。女孩的雙親向廷鈞致歉,表情有些麻木,也許是累了。廷鈞看一眼女孩母親手上的面紙,平滑潔白,或許母親的教養比女兒好吧。他們倆也走向轎車。
廷鈞看著走遠的人們,正想感嘆夏日奇遇竟是這樣的結果,又見進入轎車的女孩走了出來。多披了件外套的女孩手拿著什麼,似乎平靜許多。她將手上的東西遞給廷鈞,是青草茶的錢。
「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女孩面無表情。或許是那方面病人的特徵吧。
廷鈞目送一行人。女孩一家人與其他人,彷彿有著某種默契,規律的,同手同腳地打開車門,用相同的姿勢坐上車,駕車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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