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一名大致符合女性既定印象的少女來說,我稱不上是怕蟲的人。當然這也不代表我喜歡日日被蟲子騷擾。然而,只能待在公園等人接送的我別無選擇。
這座倚著舊灌溉水圳的公園年代久遠,而且缺乏管理。長得比人還高的雜草總是藏著各種蟲豸。有那種霧一般,喜歡在人頭頂揮之不去的蚊子群,也有受小學生喜歡的甲蟲。夏日蟬鳴吵得叫人耳鳴,短暫陣雨帶來寧靜後,又有逃離地面卻被曬成乾的蚯蚓。
水圳總散發難聞的氣味,加上遍地小蟲,讓人不想久留。放學時段會有偷抽菸的學生群聚,偶爾還會有抱著酒瓶,躺在長椅上睡覺的人。老實說,公園的環境不適合瘦弱的女孩子逗留。但校門口很難停車,我被吩咐要到這座公園待著。
我也只能觀察蟲子,胡思亂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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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我可能長得一副好欺負的樣子吧。嬌小得像是比別人少兩、三歲,體力也很差。沒有逃跑或反擊的力氣,連哭起來也沒什麼聲音。好比小孩子無聊去撥弄馬陸,同班的男同學也喜歡沒事找我麻煩。當我徒手捏起男同學捉來嚇人的螳螂,反過來往他臉上湊時,所有人都吃了一驚。畢竟我乍看之下屬於看到蟲就開始尖叫竄逃的小女生。當時那個老是欺負我的男同學表情堪稱經典。
結果我因為不怕蟲,被派去打掃教師辦公室。那是我人生第一次知道,原來不到學期輪替時也會因故改變掃除區域。辦公室外有片小樹林,據說年年都需要消防隊來摘除蜂巢,但蜜蜂永遠驅不走。掃除時間,我和其他不怕蟲的同學仔細擦除蜂蜜排泄物,並清除蜜蜂屍體。早上和下午各能清出半個畚斗的屍體。蜜蜂的身體很軟,和蛾很像。有時我會覺得像在蒐集迷你蜜蜂娃娃,而不是真正的蜜蜂。
某個和蜜蜂不曉得相處了幾年,還是怕蜜蜂怕得要死的老師誇獎我,以後一定會變成賢慧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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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一點也不想當誰的妻子。
看到蟲可以逃跑是少女的權利。成為妻子後,就得莫名其妙的長出勇氣打死蟲子。還會被怪罪:「肯定是你沒認真打掃,家裡才會長蟲。」
雖然我不怕蟲,但才不想被那些自以為是蜂后驅使,成為受壓榨卻被當理所當然的工蜂。我宣告自己不想結婚時,那些叔父、舅父父字輩的,總說:「不嫁人你一個女人家怎麼辦?」、「女人總要生個孩子!」;伯母、姨母母字輩的則表面笑笑說:「哎呀,話別說太早。」、「這事講求緣分。」然後私下說:「還是不結婚好。」
每每談及這類話題,我總會回想起畚斗里的蜜蜂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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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叢間沒有蜜蜂,只有一群螞蟻從我腳下爬過。我的腿早被不知名的蟲子咬得面目全非。每年夏日,雙腳被叮成紅豆冰已成慣例。我實在不想天天在公園等人接送。但是爸爸說待在公園比較順路。人家總盯著我的腿說好可憐、好可惜。白白嫩嫩的腿被叮成這樣多遺憾。不知何時起,那憐惜小孩子的語氣漸漸變了調。
像是打不著的蚊子,像爬上腿的螞蟻。那些盯著我的腿的視線,那些我不想聽,卻因為「那是稱讚,要興然接受」的不中聽的話開始揮之不去。
人家總說是蛻變為蝴蝶的過程。人們用尋找標本素材的眼光看向我,用評判翅膀花紋夠不夠格的視線盯著我的臀部、我的胸部;最後看向我的臉,然後撐起鼻孔嗤笑。最後用施捨似的眼光,歪著那撐大一邊的鼻孔,死盯著胸部──或其他感興趣的部位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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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想自己搭公車時,爸爸說公車不安全。我提起那些視線,他壓根兒不當一回事。一會兒說我自作多情,一會兒又說那是欣賞罷了。他說光天化日之下公園安全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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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叢裡沒有蝴蝶。那些誤闖的笨蟲子遭蛛網糾纏,被吃光抹淨,徒留一片殘骸。就像我一樣。我躺在公園的草叢深處,靜靜地等人接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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