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孤單罷了。
我轉學來後沒交到朋友。因為沒有人把我當一回事，我故意在班上同學都在的時間，宣布自己要去鬼屋。我們口中的鬼屋只有一個，就是學校旁的廢墟。對那間老屋子，每個人都有個繪聲繪影的鬼故事。只是每個故事都像打架似地，牽不在一塊。這倒是撼動不了小學生對鬼屋的崇敬。去鬼屋走一回，便能得到尊敬的目光。
即使平常不和我玩，大夥兒還是陪我來到鬼屋前。是為了見證還是看笑話，我就無法保證了。
在各種眼光包圍之下，我進入了鬼屋。即使是風光明媚的夏季午後，鬼屋也帶有一股涼絲絲的陰暗。鬼屋只有兩層，防盜鐵窗和門的合頁都生鏽了，鏽色甚至蔓延到附近的牆壁。屋內灰塵量大得誇張，連蜘蛛網也沾滿灰撲撲的毛絮，被拉垮扯斷。為數不多的寒酸家具東倒西歪，各個敗破不堪。那怕外觀完整，也早淪為蟲子的巢穴。
我很快巡視完一樓，準備去上層看看。老房子的特色之一是樓梯又窄又陡，對我這樣的小孩來說，比起扶著扶手不如手腳並用爬上去。不過，不論是扶手或是樓梯都髒的要命。我一點也不想弄髒手，因此努力抬高腳，異常緩慢地走上樓。
鬼故事內容是什麼？好像是半夜有女鬼哭泣，又好像是嬰兒哭鬧。有人說是自殺，有人說是意外死亡。最誇張的說法是這裡發生屠殺案。哪一個聽起來都是謊言，我一面爬樓梯一面想。
二樓顯得更殘破了。牆面有明顯的裂痕，地上有風化的零食袋子。壁癌相當嚴重，連天花板的油漆都剝落了，四處都是油漆碎塊。走廊沒有窗，狹窄又陰暗。說到底，這裡會成為小學生們心目中的鬼屋，十有八九是因為採光不良吧。我隨意嘀咕這間破房子設計不良，衛生堪憂，只想快點巡視結束。也許該從窗邊向大夥兒揮揮手，好讓他們信服。
於是我找到一間有陽台的房間。如果我的記憶力和方向感沒出錯，陽台應該面向前門，可以看到屋外的大家。通往陽台的門也又老又舊，上頭有玻璃窗，外面還有綠色紗門。我一面試圖轉動生鏽的門把，一面透紗網過觀察陽台。陽台罩著防盜欄杆，以前可能有上漆，現在只像糊成一塊的鐵鏽。陽台還掛著什麼，或許是留下來的舊衣服。
我費了一番功夫才拔開紗門的門栓。即便如此，這個老骨董死死地卡住了，憑我的力氣推不開。我模仿電影，用肩膀撞開紗門，因此重重摔在陽台上。
那個女孩就在那裡。穿著胸前有藍色愛心的上衣和牛仔裙，脖子上套著曬衣繩。曬衣繩綁在欄杆上，並不是太高的位置，但女孩用一種不知該稱為浮空坐著還是倚著牆的姿勢吊在那裡。注意到時，我已經跑回大家身邊。然而，女孩的臉仍在我腦中揮之不去──那並不是活人的臉。
嘲笑我是膽小鬼的人漸漸安靜了。有人問我臉上怎麼有傷口，也有人慌慌張張地翻出書包裡的衛生紙。
「陽台有個吊死的女孩子。」
同學們面面相覷，因為沒有任何一個故事提到陽台有鬼，或死掉的女孩。有人對我投以懷疑的目光，我只能慌張解釋：「我真的看到了，穿著藍色愛心的衣服和牛仔裙，比我們大的女孩子！可能大我們一、兩年級……」
我還在解釋，一個女生的臉倏地慘白。她飛也似地跑進鬼屋，不久後傳出淒厲的慘叫。我傻傻站在原地，臉上的傷似乎比預料的嚴重，浸濕了每一張同學壓在我臉上的衛生紙。我被幾個人包圍，另外幾個跑去找鬼屋裡的女生。不知道誰去找了大人，把我們一個個領回家。
我開始討厭防盜鐵窗，我爸媽二話不說換掉家裡的。學校開始要求每位家長接送我們上下學，還增加了課後托育的班次。假日時，我們不再被隨隨便便放出門，身邊一定要有幾名大人陪同，甚至只能在室內玩。我搞不清楚為什麼大人會對鬧鬼有這麼大的反應，直到同學告訴我。
我看到的不是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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