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幕幕歡情悲歌,盡皆泯於隔世硝煙,剜心之痛一時難忍。猛然間,痛楚將白蛇腹內怒脹,呲的一聲皮開肉綻,蛻皮冒出一人高的蛇體來。他立於月下,睥睨如霸王張弓,嘴邊吐出一口紅色的冷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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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靜馬上驚動了拒邪宅中的人。眾人目光齊齊掃來,大喝道:「有妖蛇!」下人未及操戈,一道白影已如疾電降於棺材上。米彌雲烈率先從腰間祭出軟劍,刺向白蛇三寸處,「妖物,哪裡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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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蛇絲毫不懼,引頸咬住軟劍側鋒,順勢以蛇尾纏住他的腰間。米彌雲烈料不到他的攻勢如此蠻橫,臉上先是一詫,隨即以劍身扭住他的上顎。此人力道非同小可,白蛇身一偏,險些被強按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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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中的持刀護衛瞬即將白蛇團團圍住。白蛇料定自己要被劈幾刀,可錚錚數聲,襲來之人已被擋退數步。有人劍下奪蛇,一手將他環起來,不知往什麼穴位掐了一下,白蛇全身痠麻,垂下頭來,軟軟搭在那人肩上。背後有竹簍,此人正是聶小魚。她躲過米彌雲烈的劍刺,輕鬆越過一眾無名小卒,抱柱騰起。逃至後罩房前,聶小魚讓白蛇橫躺於臂中,一手撫住他額間,垂目低吟「嗡阿喇巴札那諦」,數十遍方才休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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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生,我知道你很想救人。」聶小魚唇邊有淺淺的笑意,「但師父與我說過,要是你的眼睛變紅了,口吐紅霧,無論使出什麼法子我都要將你帶走。否則,你將忠奸不分,濫殺無辜,為人間帶來禍患。」白蛇的頭枕在她硬梆梆的臂彎裡,似懂非懂地聽她說話。然而,方才狂躁大作的心,卻在聶小魚那一遍遍奇怪的念咒中得到了安撫。白蛇看著她,張開嘴巴發出嘶嘶的聲音。他很想告訴她,只要能救出拒邪夫人,他可以殺光米彌雲烈、家僕和護衛。可使勁許久,他始終發不出半點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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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煞是好看的一雙眼睛,裡面卻有那麼多的仇恨。」聶小魚望了他一會兒,以懷念的口吻道:「看死如看生,哪有明日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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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西沒聽見她的沉吟,焦急地從竹簍裡探頭道:「先躲起來吧,他們肯定已經發現我們的意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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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聶小魚扒下臉罩。「你們嗅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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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西也將面巾取下,塞到胸前,「嗯,很重的香,就來自後面的香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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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這個時辰了,還點這麼重的香,而且還特別混雜,有沉香、檀香……」聶小魚仰首向牆外細聞,「艾香、乳香、龍腦、小茴香、丁香、甘松、霍香、麝香……這是把所有香都點上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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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西奇道:「你的鼻子如何識得這麼多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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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躺著無事,爺爺說要多訓練五感,所以教過我辨香。學得不多,都是一點皮毛。」聶小魚從柱子邊挺直了背,像是突然想起什麼。「為什麼白天那屋裡點的是四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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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西不解,「這四棄香有什麼特殊之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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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小魚道:「別看米彌雲烈是六品的官,他的吃穿用度卻一點不節儉。看他今日一身行頭,貴氣十足,這麼大的私宅裡養這麼多下人。還有那藥庫裡面,全是珍稀藥品,竟大多是神醫隨興所贈。想必他平日對這些神醫十分厚待,才能獲得這等回報。一個花錢大手大腳、在意門面功夫的官老爺,宅第會客處點的怎麼會是僅用果皮粗製而成的四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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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得在理。這四棄香裡恐怕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祕密。」里西說著,白蛇已經回想起來,自己方才在拒邪夫人房中嗅到的也是四棄香的味道。他像蛆一樣瘋狂扭動自己的身體,聶小魚被他嚇了一跳,差點抱不住他肥大的身軀——自從剛才蛻皮以後,他便無法恢復當初的大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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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白蛇如此反應,聶小魚和里西都心照不宣。聶小魚轉身進屋,順來一面墨硯。白蛇含墨寫下事由,在旁邊加註「胎血混香」四字。「夫人將胎血混到四棄香中,是為了與一個妖物說話?」聶小魚俯身看完字,推測道:「香氣是無形無狀的東西,可以滲入人的意識層面,打開某種肉眼看不見的連結。只有四棄香可以打開夫人與妖物的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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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里西突然指向黑暗處的一個園圃,瞇眼道:「那裡好像有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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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小魚立即上前查看。白蛇挪動身子,尾隨她爬向園圃。聶小魚藉著迴廊上幽暗的燈光,從泥土中發現一抹不尋常淡色,像是一截灰色的衣袖。白蛇已經嗅出衣袖上的味道屬於何人了。聶小魚揪出整片衣袖細看,慘呼一聲,連呼吸都紊亂起來。她抖著手迅速將上面的泥土扒開。土下的人很快顯出樣貌來,正是臉色森然、雙目緊閉的六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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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為什麼師父在這裡?」聶小魚聲音發顫道:「我的手指感受不到氣息,里西你快……」話音未落,里西已經從背簍中爬出,將食指伸到六戒鼻下。半晌,他緊繃的表情放鬆下來,「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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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小魚隨即鬆了一口氣,下手便毫不客氣了,兩手抓著他的衣領搖晃他,「快起來,還在這裡裝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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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戒打了個哈欠,把鼻子裡的薄荷葉擤出來,「臭死了。」躺倒繼續昏睡,再怎麼搖也不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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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這股熟悉的臭味。這下子可臭到家了。」聶小魚望著刨出六戒的土坑,摀了摀鼻子。「鼻子都臭麻了,現在都不會想吐了。」里西將廊上的燈燭取來,把坑裡照亮。聶小魚將手伸進去,把土層刨鬆些。陸續露出一些麻袋來,它們全都黑黑膩膩的,從淺到深,埋得層層疊疊、密密麻麻。這園圃足有半畝大,裡面埋了多少這樣詭異的麻袋,無法估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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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小魚將其中一個麻袋撕開,裡面是一個黑亮扭曲的小人兒似的異物,狀甚恐怖。白蛇用頭撞她的肩頭,聶小魚看到他嚴肅的眼神,馬上意會道:「跟你在夫人屋裡看到的可一樣?」白蛇點頭。聶小魚凝眉,目光幽幽地在這片園圃上打轉,「也就是說,這裡一整片埋葬的,都是拒邪夫人生下的邪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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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將手伸向那黑色的異胎。里西一臉嚴肅地制止她,「別亂摸,他們寧可冒著風險把這些東西埋在自己院裡,原因肯定不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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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小魚看他一眼,「不摸摸看怎麼知道。況且我鋼筋鐵骨的,還怕它張嘴咬我不成?」里西的神情有些微妙,抿了抿唇,似乎因為勸不動她而有些沮喪。「那你小心。」他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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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聶小魚緩緩伸出手,指尖觸碰到異胎臉部的一瞬,它張嘴哇哇哭了起來。把他們唬得一個激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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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東西哭著哭著,卻啞著聲說起一些話來。二人一蛇同時把耳朵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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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疼……」異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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