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到夫人屋前,遠遠地便看見一群蒙臉的管事家僕堵在院外,眉頭深鎖地商議些什麼。此處雜香濃郁,院中白霧裊裊,讓人不禁懷疑他們是否一次點了十籮筐的香。真真是欲蓋彌彰,烈香之下,那陡然激增的怪味,壓根逃不過靈蛇的嗅覺。到底是什麼東西發出這種可怕的臭腥氣?方才還挺低調的,現在簡直一發不可收拾。白蛇強忍胃部的抽搐,聽那曲湛青掩嘴咳了幾聲,「又開始了嗎?」凡人大概嗅不出濃香之下的臭味,他是被焚香嗆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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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丫頭已經受不了了,摀嘴咳個沒完。「你來了就好了,正要遣人去尋你呢……」滿面鬍子的管事面色森然,大手一揮做了個請的姿勢,幾乎趕著曲湛青進院。秋丫頭在後頭跟著,被家僕惡狠狠攔下,「閒雜人等不得入內。」秋丫頭便裝哭耍無賴,「是夫人准許我進去的。你們不許我去,我要向堂哥告狀。」一個家僕揶揄她,「呵,你爹都要對咱們老爺哈腰躬背的,你算個什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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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外吵嘴不休。大鬍子管事傍著曲湛青疾步同行,「大夫,行行好吧,後院已經埋不下了。」曲湛青眼梢都不抬一下,動作熟稔地從袖中抽出一條白布來遮住口鼻,「埋不下,就把樹拔了,把井填了,把塘平了,總能找到位置來埋那些髒東西。」
管事哆哆嗦嗦,「……再這麼下去,這事遲早要兜不住。昨兒我送錢去香舖,他們說按照咱們吩咐,終日燒香不斷,官衙那邊似乎生了疑,遣人去查問了幾句。」曲湛青猛回身,俯欺下去,「瞞不下去也要瞞。除非你想要拒邪宅幾十顆腦袋現在就落地。」管事無從辯駁,像吃了蒼蠅般閉上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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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知道了嗎?」曲湛青衣襬一撩上石階。管事匆匆回道:「剛去通報,估計人還在路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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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勸他過來?」曲湛青問。「這種事還不得老爺自己定奪,咱們做奴才的,哪有說話的份……」管事還委屈了。曲湛青手按在門板上,「師叔這遭要是過不去,怕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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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門的瞬間,管事像陣風似的跑了。難言烈味衝鼻,白蛇忍不住張嘴乾嘔。曲湛青以厚布遮臉,嗆咳了幾聲倒還能止住。他繞過屏風,進入內室,見一名素髮披身、衣著單薄的女子靜坐於四足矮床上,望著窗櫺上的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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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叔!」曲湛青發自肺腑地喚了一聲,走到拒邪夫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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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少婦高鼻深眉,一雙翦水目含著憂愁。雖有病容,卻是我見猶憐。「阿孰。」拒邪夫人輕喊的大概是曲大夫的字。她眉頭抽動,捂著腹間,似乎正在隱忍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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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覺得怎麼樣?」此情此景,曲湛青可顧不得規矩了,翻過她的手腕就給她把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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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走了。」拒邪夫人給他一個空茫的笑。白蛇跟著曲湛青把目光投向夫人大腿間一片駭人的污漬——那不能叫血,而像是少量的血混著黑色脂肪碎塊那樣的組成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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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走了就帶走了。那根本什麼都不是,甚至不能算是個屍體。」曲湛青給她把完脈,臉色難看極了,顫著手從身後的桂枝木匣裡拿起一隻玉壺,「趕緊的。」說完倒出數顆小小的金色丸藥予她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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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邪夫人輕輕望了他一會兒,道:「阿孰,我是不是快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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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湛青一句「怎麼可能」還沒說完,夫人突然面容抽搐,往後躺倒,身下流出汩汩的黑水,把床罩都染了色。「師叔,師叔!」曲湛青握住她的手,像孩子一樣失措,朝空氣怒喊:「天殺的妖物!我師叔到底怎麼你了,你要這樣折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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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孰,對不起,我救不了你的師父……」夫人痛睜淚眼,雪白的額上佈滿了冷汗。她努力仰著脖子,正要說話,腿間卻迸出一灘血肉,黏糊糊的青蛙大小——可怕的死耗子那樣的氣味頓時薰得人腦袋空白,喪失思考的能力。白蛇在嘔吐之前,趕緊施法閉塞了自己的嗅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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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團異物的軀幹和肢體扭如繩結,在一個像腦袋的位置下方,開合著一個尾指粗細的洞,彷彿在微弱地呼吸。拒邪夫人眼含淚光,道:「我已經告訴米彌雲烈……將我封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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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湛青一下瞪大了眼睛,慌張道:「不,師叔,我們再想想辦法,一定還有辦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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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邪夫人握住他的手背,「阿孰,聽師叔一句勸,離開皇城,莫要再做走狗。」她氣若游絲,語氣卻無比堅定,「你要記著,你是破莊散人的徒孫。」她從胸前掏出一隻鼻煙壺,裝採了一點胎血,「將香爐拿過來,我有話與那妖物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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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湛清將矮床邊的青釉香爐取來,看著她把一點胎血撒到香粉上。拒邪夫人重新躺下,神情平靜,像是忘了疼,「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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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屋裡出來後,白蛇便從曲湛青肩上躍下,鑽到廊底下,飛奔往偏院。剛才發生的一切太詭異了,一定要告訴聶小魚,讓她查明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那棺材,竟是用來釘活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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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至客房中,白蛇立馬撲到書桌上,用頭猛敲硯台,指示聶小魚磨墨備紙。聶小魚照辦不誤。白蛇嘴裡含一口墨,吐到紙上,將剛才所聞洋洋灑灑寫了下來。聶小魚把紙抓起來看完,道:「妖物......」里西湊過來看了一眼,馬上嫌棄道:「這雞爪一樣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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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蛇恍惚覺得臉皮有些發燙。他當人的時候,可寫得一手俊俏的毛筆字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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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邪夫人竟是曲大夫的師叔?她提到自己救不了曲大夫的師父,還提到皇城...... 」讀完白蛇的敘述,里西繞著几案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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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小魚問:「你是不是想到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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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皇城的時候,不僅見過曲大夫,還見過他的師父岐羊道人。她是個善良的女子,在我像畜牲一樣快被打死的時候,她出面救了我。 」里西坐下來,用手摩娑了一下膝蓋,神情複雜,「可是,拒邪夫人說得沒錯,她確實是政權的走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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