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濃濃密語似墨滴入畫暈染開來,餘留燈火的淡淡殘影仍然縈繞。
一路上,秋翊致表現得十分恍惚,剛開始溫未嵐還與其如常說話,後來看出大師兄心不在焉,便也安靜下來,默默跟隨其後。一直到凌霄派的山門遙遙出現在視線中,見秋翊致仍不知停下,快要飛過山門,溫未嵐方呼喚道:「大師兄,你要飛去哪裡?已經到凌霄派了!」
被溫未嵐這麼一喚,秋翊致才回過神來,略顯尷尬的止住了飛劍,「哦……我、我走神了。」
見秋翊致帶著幾分茫然的神情,覺得心上人十分可愛的溫未嵐忍不住低低一笑。
兩人下了飛劍,沿山徑階梯而上,走了一半,溫未嵐忽然快步踏上前方階梯,接著停下腳步,藉高低差與秋翊致平視。被擋住去路,秋翊致也驟然停下了腳步,懵然看著溫未嵐。
溫未嵐往前挪動一小步,見秋翊致並無後退的意思,稍微放下心來,道:「大師兄,我有話想和你說。」
經前一事,秋翊致聞言不禁有些許緊張,卻仍語氣溫和地道,「你說。」
「大師兄會覺得我搞砸了一切嗎?」溫未嵐說著,垂下了眼眸。
這樣的問題讓秋翊致不由得一愣,接而忙應道:「怎麼會?我並未這樣覺得。」
得到如此回答,溫未嵐一路懸著的心才落了下來。他斟酌著開口,「我知道對於大師兄來說,一切或許發生得有些突然。但是大師兄不用著急給我答覆,我希望大師兄和我相處時,能夠開心就好。」
「希望大師兄不要把這當作一件煩惱、有壓力的事情,不用將我們之間的關係看得太嚴肅,更切莫自責……」當溫未嵐再度抬起眼時,那處依舊澄澈明亮,噙著微笑凝望,讓人完全無法懷疑其中真心。「這並不是什麼天塌下來了,只不過是我鍾情於你,僅此而已。」
秋翊致看著溫未嵐的雙眼,頓時感覺千萬思緒被好好收拾了。若真論起來,小師弟似乎一向是最懂得安撫他情緒的人,這一番話確實說中了他內心所想,奇妙地化解了他的緊張。約過兩秒,秋翊致緩緩點頭應:「好,我知道了。」語畢,還因為溫未嵐的告白之語,雙頰略微撲上了一小片紅霞。
見秋翊致如此,才剛鬆下一口氣的溫未嵐再次心跳加速。他的臉上綻開一個笑容,往前輕輕抱住秋翊致,輕聲道:「那麼大師兄,好好休息,回見。」說完,放開擁抱,強忍著內心的不捨,朝秋翊致揮了揮手,才轉身走離。
被擁抱的秋翊致稍有怔然,看著那道略帶幾分瀟灑的背影逐漸遠去,眨了眨眼,感覺一顆懸掛且無從的心暫時有了落腳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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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掛上梢頭,自覺心亂的秋翊致躺上了床,卻輾轉反側,許久未眠。心裡頭像是有無數細線交錯纏繞,楚陽城的那夜煙火仍然揮之不去。
欣喜嗎?若只問此一句,答案是欣喜的……只是他自多年前得到預示錄後便一直將改變命運當成首等要緊事,關於情愛一事,雖也被打趣過,但平生從未認真思考過,更遑論突然要與人發展一段關係,他還沒有作好這種準備。
可是如今被點破事實,使他不得不反問自己,究竟是怎麼想的,自己真的全然對小師弟沒有感覺嗎?若真如此,那麼相處以來那些莫名心動的瞬間,被親吻後自然的接受,又要如何解釋?
過往與溫未嵐的點點滴滴如同走馬燈在腦海裡過映,心緒越整理反而越亂,想要答案卻愈想愈無法確定。秋翊致伸手撫摸脖前的貝殼吊墜,才憶起山門前溫未嵐的一席話。
是了,自己又一如既往開始越想越多,可是小師弟也說了,並不希望自己將這份心意看得太沉重,只要相處舒服快樂便好,至於其他的,不如以後再想吧。如此想著,他的心情才如吃下定心丸般逐漸轉為平和,緩緩閉上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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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秋翊致至流雲殿尋裴長清,向師尊彙報此行經歷後,裴長清若有所思地道:「冥華教、吸魂石?恐怕是魔教中能吸人魂魄轉化作功力的邪煞功法,或者差使魂魄之力另有他用。」
秋翊致點了點頭,「徒兒也是如此想的。不過那吸魂石被淨化以後已無煞氣,想來暫時不會造成什麼影響了。」
秋翊致又繼續說著此番旅行,提及遊歷楚陽城時,從儲物環拿出糕點贈於裴長清。裴長清接過食盒,只是淡淡地點頭,「徒兒有心了。」
看著裴長清平靜無瀾的面容,秋翊致垂下眼眸,難免心生對比。若是入無情道以前的師尊,必會關切地詢問自己和小師弟在過程中可有受傷,恢復得怎麼樣,對他所行所見會十分感興趣,對徒弟牽掛記得的心意歡喜欣慰。但如今的師尊卻只是冷靜聆聽,未作出任何關心叮嚀,反應如此平淡,著實讓他甚不習慣。
「對了,」裴長清對秋翊致的想法毫無察覺,只是記起些什麼的道:「你們離派期間,縱野已經轉醒,只是禁足未解,你或可前去看望他。」
聞言,秋翊致頓時沒了感嘆的心思,「徒兒知道了,晚些時候便去看蕭師弟。」
裴長清頷首,接著又說道:「還有一事,之後便是舉行門派交流的日子,依照慣例,今年輪到迴鋒樓前來我凌霄,到時亦開放其他門派探訪,長老們已經開始張羅籌備相關事宜,你和未嵐也去幫忙準備吧。」
「徒兒明白。」秋翊致順從地道。
別過裴長清後,秋翊致離峰去拜訪了莫辭長老,再次回到北山時,已是黃昏了。
他行至曉霧閣前,略有踟躕,原地踱步了半晌,終究是沒能舉起手叩響那扇沉重的門扉。秋翊致兀自嘆了一口氣,俯身放下一個提盒,抬頭深深看了一眼,貼上一張留聲符後,方才緩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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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去多久,天空已然轉入黑夜,蕭縱野一瘸一拐地從房中走出,看了一眼天色。他緩慢地拖著重煙刀來到庭院,即使拖著傷痛的身體十分沉重,才剛有些微好轉,但架不住他一心渴望觸碰重煙的心情,自不久前能移動起便強拖著嘗試練武。
蕭縱野咬牙使勁將大刀提起,可仍然孱弱的身體支撐不住大刀的重量,重煙刀頃刻便脫手而出,哐啷一聲墜落地面。他緊鎖著眉頭想將重煙拾起,卻連重新站起身的動作都十分費勁,好不容易才將重煙刀從地上拉起來,隨後吃力地將其插在地面上,抓握著刀柄喘氣。
他半瞇著眼看向重煙刀,重煙的刀身在月光下蒙著一層冷光,被映照的鋒芒仍然如此熟悉,他卻無力將其揮動。他不甘心地再次嘗試抓起重煙,這一回成功將刀舉起,揮了一記,便又脫力,狼狽地將其摔落。
蕭縱野緊咬著下唇,傳來陣痛的手臂冒出青筋。他喘息著,一連數日同樣的結果使他挫折不甘,實在不願相信自己連揮刀這麼簡單的動作也做不來了。
多日的禁閉之中,無數混亂而焦慮的意念如猛獸般將他吞噬,胸口終日如被巨石強壓著一般沉重,被困在殘痛病軀之中的他逃不出這一方圍牆,只是想憑著重煙尋得一絲寧靜安慰,卻連將刀舉起的能力都失去了。如果連重煙都無法揮舞,被拋棄的他還剩下什麼?
身體和內心的雙重疼痛讓蕭縱野難受非常,索性放開了重煙,卻忽然聽見一聲清脆的鈴響傳入耳中,是留聲符的幻音。他頓時睜開雙眼,隨之略顯著急地挪著行動不便的腿腳靠近門口。
大門被他緩緩拉開,低頭便看見了一個木製食盒正靜靜的放在門前階梯上。將其拿入庭院,關上門後,蕭縱野將木盒的蓋子打開,見到了其中放置著的好幾瓶傷藥,還有邊上的一小盤山楂糕。
他顫顫巍巍地伸出手撫摸傷藥早已冰冷的瓶身,接而才猶豫地捏起一小塊山楂糕放入口中,酸甜的滋味在口中渲染開來,味道熟悉而又陌生。他雖喜歡山楂糕,但一向不重物質和口服之慾,不曾主動去買,反正秋翊致總會惦念著他,為他帶來。而現今,距離他上一次吃到山楂糕,卻已經過去許久了。
「師弟,許久不見。」風吹過催動了留聲符,秋翊致的聲音從中傳出,不難聽出其中忐忑,以及語尾的一聲輕微嘆息。「或許你已經不想再見我……但願你一切安好。」
久違的嗓音令他是那麼懷念,此刻卻說著疏離之語。蕭縱野艱難的吞下口中糕點,吞嚥的喉嚨感覺有些許乾澀,眼睛卻逐漸濕潤起來,直至目含的淚水終於奪眶而出。
身體的疼痛沒有打倒他,拿不起刀的挫折也還沒有打倒他,一句簡單的話語卻將他徹底擊潰,內心那股堅韌的倔強被打散得潰不成軍。一但決堤便再也止不住,一道道淚水不斷接連滑過臉龐,蕭縱野從原先的默默流淚變得愈發哽咽,到最後更是摀著臉泣不成聲,涕泗縱橫。
在這一刻,他才真切的意識到自己親手毀掉的是什麼。如果一切都不曾發生就好了,他第一次對自己所為感到無比後悔,可是此刻尚被困在牆裡的他什麼也做不了,甚至連師兄離他而去的背影都無法看見,只能等待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無情地消磨掉他們之間已然游絲一線的牽絆。
山峰的夜晚總是格外安靜寂寞,冰冷高立的院牆內,惟有蕭縱野痛哭的聲音孤獨地迴盪在空氣之中,無人聽見,無人應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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