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縱野緩慢地睜開了雙眼,從醒來第一刻便感覺到周身由上至下滿是刺骨椎心的疼痛,身體沉重得彷彿不由自主,連抬起手指都有些艱難。
他掙扎著試著下床,卻無力抬起腿,費力地挪到床邊時重心不穩,頓時整個人從床上翻落,滾倒於地。蕭縱野咬牙忍住痛呼,雙腿都失去了力氣,只能倚仗依然疼痛的雙手攀爬,整個人狼狽不堪。
他抬頭看向門口,曉霧閣的門扉緊閉,屋內沒有點燈,四周昏暗,除了定時來送藥的人外,裡外皆不被允許出入。
四下無人,蕭縱野索性放棄了移動,癱在地上,雙眼無神地凝視著天花板。他皺著眉頭,感受著渾身傳來的陣陣劇烈刺痛,卻忍不住希望能再疼一些,只要痛到痛覺都被麻痺,至少就能倚賴暫時的麻木感到舒服一點。
他很明白自己做了什麼,知曉自己為何被關在這裡。秘境中欲殺溫未嵐之事,原本眼看就要得手,秋翊致的出現卻破壞了一切,後來更是不惜出手傷他,救走溫未嵐——這無疑是背叛了他。
腦海中浮現秋翊致的模樣,蕭縱野一時之間心緒交雜,愁緒攀上他的臉龐,本就緊鎖的雙眉更加擰作一團。
為什麼一向向著自己的大師兄在關鍵時刻卻選擇了溫未嵐,而非自己?兩人明明多年情分,難道自己竟然還贏不過一個新來的所謂小師弟嗎?
蕭縱野百思不得其解,越想越是滿心不甘,不免生出怨恨之意,卻始終難以割捨,一時之間竟是對秋翊致又愛又恨。
是了,一切都是因為那個溫未嵐,師兄才會這樣。自從溫未嵐出現,介入他們師徒三人之後,他的世界就開始變樣了。如果沒有溫未嵐,他就能一如既往地獨佔師尊和師兄的關愛;如果沒有溫未嵐,師兄就不會背叛他,師尊也不會對他生氣失望;如果沒有溫未嵐,蕭縱野就還是他們的唯一!
不僅搶走了師尊和師兄的感情,讓他們的視線不再只停留在他身上,就連如今自己受罰捱了一百鞭,半殘不死地被丟棄在這裡,每一樁每一件,正正都是拜溫未嵐所賜!
想到這裡,蕭縱野就像是抓住了重要關鍵,咬牙切齒,握緊了微微發抖的拳頭,一顆心完全被對溫未嵐的深刻恨意所佔據。他緊攥的拳頭因為虛弱和用力而顫慄發紅,強烈的嫉妒、怨恨、不甘都漫延開來,恨不得能立刻站起身,提刀奔去找溫未嵐報仇,卻苦於沒有辦法。
蕭縱野有一瞬間恨起自己的無能,如果自己的修為更高、武力更強,或者少幾分猶豫,也許就能在師兄趕來前將溫未嵐殺死。
等從這裡出去,師尊還會想見到他嗎?師尊此番會不會真的對自己徹底失望了?——不,師尊以前曾說過,無論如何都會護著他的,師尊不會放棄他的……
蕭縱野越想越是擔憂恐懼,心中苦澀,睜開雙眼時,竟流出了淚,淚水劃過他的臉龐,默默滴落在寂靜的地面。
儘管焦慮擔憂的愁緒混亂交雜,可眼下這段時間,除了養傷以外,他什麼也做不了,也見不了想見的人。並且在這之後,他的修為必然會落下溫未嵐一大截,一待身體恢復到能動了,必須加緊一百二十分的努力追趕超越對方……
身體仍然持續傳來無法減緩的痛苦,蕭縱野也無力爬回床上,乾脆不再強撐精神,靜靜躺臥於原地,重新閉上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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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月閣中,秋翊致正閉目修煉,忽聞門扉輕叩,便中斷起身前去應門。
「是小師弟。小師弟尋我是有什麼事嗎?」見來人是微笑著的溫未嵐,秋翊致亦不自覺莞爾問道。
「沒什麼事就不能來尋大師兄了嗎?」溫未嵐探著頭問。
秋翊致不解其所以然,應道:「自然是可以的。」邊說著,邊讓溫未嵐進了門。
溫未嵐坐下在他身邊,詢問道:「大師兄近日心情可好些了?」
「嗯,這幾日一直修煉,也想了些事情。或許如你之前所言,事實既定,愁亦無用,不如想想自己可以做些什麼。」秋翊致說著,替溫未嵐斟了一杯茶,放在溫未嵐面前。溫未嵐向他點頭道謝,就著拿起茶杯飲了一口,又道:「師兄能想開就再好不過了。」
說完,溫未嵐一轉眼眸,看向秋翊致,清澈的雙眼中隱約閃著期待的光芒,「師兄,日後我也能常來找你嗎?」
見小師弟如此神色,秋翊致自然地笑了,回答道:「自然沒問題。」
此時書靈飛了出來,化成一抔藍色火苗圍著溫未嵐轉圈,溫未嵐渾然不覺,只望著秋翊致也笑了笑。書靈說道:「我喜歡你小師弟的氣息,比你另一個師弟來得和善多了。」
書靈簡直是那壺不開提那壺,秋翊致驟然一頓,又不想被溫未嵐看出自己變化,只好不去理會書靈,任由書靈轉悠。書靈沒有察覺秋翊致之意,繼續繞著兩人,歡快地轉圈,一副自得其樂的樣子。秋翊致不明白這有什麼好玩的,但也樂見書靈如此好應付,便由得它去了。
秋翊致與溫未嵐喝著茶聊天,兩人竟聊得一發不可收拾,不覺間便過去了整個下午。見到日落西山,察覺時間的兩人才收斂起來,一同閉上眼睛,於席上打坐修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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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過後,溫未嵐果如其所言,時常踏足皓月閣。昨日帶了什麼糕點,今日得了什麼新鮮玩意,而更多時候並沒有理由,只是與秋翊致無言地陪伴彼此,專心修煉。偶爾溫未嵐也會帶著他的玉笛前來,聽秋翊致彈琴,或許合奏一曲,而後相視一笑,盡是默契。
這段日子,秋翊致的琴音也從一開始總是隱隱夾雜幾分愁緒,到後來逐漸變得澄澈平和。溫未嵐並不知秋翊致具體的心路歷程,只知道師兄從未拒絕過他的到來,猜想或許自己的陪伴是有用的,心情跟著小小的雀躍起來。
淡色庭牆之內,悠揚琴音如潺潺流水般清澈動聽,似緩緩流過耳邊,又輕輕地離去。一段段旋律有如微雨滴落琴台,又於山嵐中隱去,頗有清新之姿。
溫未嵐托著腮仔細傾聽這優美音律,陶醉地睜開雙眼,專注地注視著秋翊致,嘴角不自覺地微微上揚。
一曲緩緩而止,秋翊致抬起頭來,視線便撞入了溫未嵐的雙眼中。那處正笑意盈盈,似春暖花開,待君採摘。
秋翊致眼見此景,恍神片刻,沒有轉開視線,溫未嵐亦然一凝,兩人便如此定格相望。廊外,春雨滴滴答答地落在青翠的草上,時不時傳來雀鳥啁啾之聲,伴隨心跳似乎加速的節拍,傳入秋翊致耳中。
不知過了多久,兩人才後知後覺,一前一後地別開眼眸,轉移了目光。兩人訕訕各看一處,心境卻不約而同,彷若方才是一陣和煦春風拂過,有蝶翩翩撲蕊,又隨風而走,引人駐目留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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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的秘境,溫未嵐因為青陽花之故,修為大有長進,這些天一直修煉,修為直逼金丹大圓滿,有鬆動欲突破境界之象。
穩固修為後,距離出秘境約莫半年,溫未嵐將晉元嬰的消息便傳了出來。裴長清與莫辭如當初為秋翊致般為溫未嵐打點好一切,溫未嵐也住到了後山的臨時洞府,準備迎接天雷之劫。
秋翊致如昔年的溫未嵐般站在遙遠處,為洞府中的人擔心。尤其溫未嵐才過預示錄中的死劫,秋翊致特別擔心在任何一個節點上出了差錯,因此比旁人看起來還要更提心吊膽。裴長清和莫辭見了,只道秋翊致與溫未嵐感情甚篤,秋翊致才會緊張到這種地步。
幾人等待了數日,天雷凝聚而來,向大陣中的溫未嵐直直劈下。只能在遠處看著的秋翊致不由得攥緊了衣角,在心中為溫未嵐打氣祈禱。
天雷一道又一道接連劈落,陣中的溫未嵐正架起防禦法寶奮力抵抗。他喘著氣,直直盯著上方天空不敢有片刻怠慢,全神貫注,即使嘴角流出鮮血,也絲毫沒有影響他的動作。
又一道白芒紫光的天雷疾速劈落,溫未嵐閉上眼睛,承受這必須經歷的淬鍊。
如此過了五道天雷,方才雨過天青,天降甘霖。秋翊致等人急忙走近洞府,看見溫未嵐站在洞府中央,雖少不了有些狼狽,但是全身完好,朝他們綻開一個微笑,秋翊致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數量雖和自己當初還差一點,五道天雷也不能算少了,其中難保沒有天劫餘力。不過既然連雷劫也已渡過,想來小師弟此番死劫也應該真的渡過去了,至此,秋翊致才算是真正放下心來。
「師兄的表情也太緊張了,多相信我一點吧。」溫未嵐笑道,此刻神態輕鬆,無人看見他方才抵擋天雷時同樣嚴肅認真的樣子。
秋翊致見他如此神色,想到溫未嵐這次確實遇到了死劫,卻化險為夷,反而修為大增,只能說一句禍福相生。溫未嵐入門派晚,如今境界卻已與他同在元嬰,他不得不由衷感嘆小師弟天資過人,氣運也上乘。如此聽著令人有幾分羨慕,但一想起對方不久前才渡過命中註定的死劫,足以使人完全不想體會一把。
如此思索著,秋翊致也聯想起自己日後必經的死劫,不禁神色凝重。雖然時間距離還有許久,但還是勤加修煉,早作準備來得更好。
溫未嵐見秋翊致面上表情轉變,伸手在秋翊致面前揮了揮,似是想到什麼般,忽而道:「大師兄之前渡劫的疤還在呢。難道真就沒有什麼辦法除去嗎?」
「先前以為靈氣入體,待上一段時日便可痊癒,可如今已過去許久,也找派中醫修看過,卻也不見好,可能真的是好不了了。」秋翊致道。
「早知如此,於秘境中應該請師道友他們幫大師兄看看的。」溫未嵐可惜地道。秋翊致卻微笑著搖了搖頭,「當時情急,看了你的傷便顧不上我的疤了。何況這只是留了疤,又不會痛,不影響動作,便也罷了。」
「還好你此番渡劫沒有受傷。」秋翊致心有餘悸地抬手摸了摸溫未嵐的頭。上回他渡劫時因為那本預示錄而被天雷劈得七零八落的,所以擔心和自己走得近的人會被波及,所幸溫未嵐並無大礙。
被觸摸的溫未嵐臉上閃過一瞬赧色,一邊想著自己年紀已經不小,怎麼還摸頭;一邊想著不要說出口,享受這樣的接觸。他復又提醒自己,這不過是師兄對師弟的關心,不要多想。可人的思想總是反著來的,叫自己不要多心,就必然會多心。他不禁更仔細地感受秋翊致的手落在自己髮上的觸感,希望對方再多觸碰自己幾下。
秋翊致見溫未嵐露出一副乖巧享受的模樣,感覺自己好像摸到了一隻小雀一般,心中頓生疼惜可愛。下一瞬便覺得自己產生的想法很奇怪,於是收回了手。髮上的觸感離開,溫未嵐有些許失望,卻知其不能表露,於是忍住了表情。
一旁的裴長清雖是看著,卻只當二人單純感情好,並未多思,甚感欣慰。莫辭則將師兄弟二人的互動盡收眼底,只是笑而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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