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之間,蕭縱野竟第一次生出不願看到師尊的想法。他太害怕,害怕光風霽月的師尊會嫌惡他所做之事,儘管他並不認為自己有錯,卻惟恐師尊會從此拋棄他,他又將回到幼時那無邊煉獄之中。
「庸城蕭家兩百口人,是否為你所殺?」裴長清質問道。
「……是。」蕭縱野別無他法,只得心虛地承認。
「逆徒,跪下!」裴長清厲聲道。
蕭縱野聞言立即跪下,抬頭看向裴長清,滿臉驚疑忐忑,「師尊,聽徒兒解釋,徒兒……」
「不必解釋,你背負的仇恨,為師都知曉。」裴長清冷冷地道,面上不見往日溫情。
「既然師尊知曉……為何還動怒?」蕭縱野卻是真心不解,疑惑問道。
「為師不求你以德報怨,可是你怎可傷及無辜,冷血無情,害家族百口!」裴長清道,臉上表情卻顯然是對蕭縱野失望透頂。
蕭縱野見狀心慌,跪著往前挪了兩步,雙手抓著裴長清的衣擺,苦苦哀求道:「師尊,求求您,別不要我!」
裴長清卻是退後半步,不讓蕭縱野撲在自己腿上,「那麼你讓為師應當如何!」
這個動作讓蕭縱野心中難受,眼下斥責亦令他心碎,蕭縱野委屈地想解釋些什麼:「師尊,可他們都是死有餘辜,我……」
「住口!蕭縱野,我裴長清自問行事磊落,從來也問心無愧,為何竟教出你這般悖逆?」裴長清怒道。
從他幼年時被帶回凌霄派到現在,多年以來,蕭縱野是第一次見裴長清如此動怒。他生怕再說錯些什麼,自己就會被師尊拋棄,只得趕緊低頭伏下身,方才還如奪命惡鬼一般的人,此時卻如同一隻可憐的小狗,瑟瑟發抖,不敢抬頭。
見他如此,裴長清不禁憶起當年可憐兮兮的小蕭縱野,孤苦無依、渾身殘破地被他抱在懷裡,彷彿在這天地間除了他以外沒有任何可以仰靠依賴的了,當時他便暗下決心要護這孩子一生。可那般模樣的小孩長大成如今眼前人後,卻成為了屠戮蕭家滿門的兇手。
衝突的心緒在他心中碰撞,反覆糾纏。沉默片刻後,裴長清重新才道:「為師帶你回派,收你為徒,只是望你自此後衣食無憂,自在快樂,卻不想你做出這等事情來。如此你如何對得起道心?」
蕭縱野的額頭抵在地面上,不敢作出言語,心中卻想,他從來就沒有真正的道心。他的所謂道心,所有修煉,都只是因為師尊,才會那般刻苦認真,視作生命的方向。如今確實是他辜負師尊的期望,惹師尊動怒……可血海深仇,如何能夠不報?
裴長清凝視著蕭縱野,重重嘆了口氣。最後,對著自己朝夕相處的徒弟,裴長清終究是心軟了,無奈開口道:「隨我回派,禁閉一年,好好靜心!」便轉身負氣而去。
蕭縱野聞言不敢怠慢半分,趕忙從地上爬起來,站上飛劍緊緊跟隨裴長清背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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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二人回到派中,向來淡然持重的裴掌門怒氣盈盈,冷漠傲氣的蕭縱野則如喪考妣。後來便聽聞蕭縱野被關禁閉,眾人皆揣測究竟發生什麼事情,能讓裴掌門幽閉愛徒整整一年?派中流言如飛,議論紛紛。
而秋翊致看見兩人如此神情,更是感覺太陽穴突突地跳。看來,令他擔憂的事情依然不受控制,還是發生了。儘管他試圖干預,可書中的細節,仍然一點一滴照射在現實當中。那麼,接下來的現實是不是也會按照書中劇情一般發展?可還有挽救的餘地嗎?他不敢在這個問題上再想下去,只怕自己真的無力回天,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命運重新到來,然後被吞噬而亡。
他只是想好好活下去。秋翊致想起那本預示錄,真不知這是一絲希望,還是一種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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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師兄眉頭緊鎖的在想什麼呢?」溫未嵐在秋翊致面前揮了揮手,「在想蕭師兄的事嗎?」
「嗯。」被溫未嵐拆穿,秋翊致也不想瞞他,道:「我看著蕭師弟長大,他雖有些孤僻善妒,但總歸不是個心眼多的壞孩子。可如今,他卻仍然……」他接而嘆了一口氣,「我以為事情應該會有所改變才是。」
「改變什麼?」溫未嵐問道。
秋翊致才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為了避免讓自己看上去很可疑,只好道:「就是……我以為於凌霄派這麼多年,他會放下過去,忘卻那些仇恨,好好向前過日子。只是如今可惜……」
「大師兄可是在自責?」溫未嵐卻一眼看穿了他的想法。
秋翊致怔怔望向溫未嵐,卻聽溫未嵐道:「自我入門後的觀察,大師兄和師尊平日裡確實很寵蕭師兄。若是從小到大都是如此,他有可能忘記仇恨,但也可能變得無法無天。」
「有些人,並不是給他溫暖就足夠的。陰暗中的陽光,只是同樣助長了黑暗裡的幼苗。」溫未嵐道。
秋翊致聞言,完全愣在了原地,這些話從來沒有人向他說過,他也沒想過,原來自己的做法其實可能錯漏百出。
「但是即使是後來的我也能看出,師尊和大師兄都是真心待蕭師兄的。」溫未嵐觀察著秋翊致的臉色,嘴上卻繼續道,「實話而言,師尊和師兄也只是寵蕭師兄,還沒有到溺愛。我方才的話,也不是指責大師兄的意思,只是分析怎麼樣的人遇到怎麼樣的環境而已。坦白說,雖然想到這些,可我也想不出除此以外更好地對待這樣一個人的方式。」
秋翊致攥緊了拳頭,自責地道:「是我害了蕭師弟。」
溫未嵐搖了搖頭,握著秋翊致的手,認真地道,「蕭縱野本性如此,可能大師兄已經為這一切努力過,可命途的發展是每個人的選擇,不是你的錯。何況這件事情本與你無關,何來害呢?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就算要自責,那也是師尊的事,大師兄實在不必過責。」
秋翊致聽了以後倒也沒有反駁,像是在認真思考溫未嵐的話,凝望著溫未嵐,喃喃道:「真的嗎?」
「真的。」溫未嵐誠懇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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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在江雪仙君的殿中,溫未嵐口中的師尊,確實陷入了深深的自責。
「你啊,當年沒聽為師的話,硬是帶了那小子回來,還收作門徒,就該料到會有這天。」正在說話的人是江雪仙君寧沐風,此刻他正在裴長清身邊繞圈走著。
「稚子何辜。」裴長清道。
「這個蕭家稚子無辜,其他蕭家稚子不無辜?」寧沐風犀利地反問,「為師當年反對你收他為徒,讓他入門,你卻一意孤行,都還是照做了。教給了他復仇的能力,他怎麼可能不去做?如此又豈有道心?如果他只是一個仙門的雜役奴僕,不會武功,你覺得這一切還會發生嗎?就算還是發生了,又至於這般死傷慘重嗎?」
「……」裴長清啞口無言,只因他師尊的話太過厲害,想來竟是不無道理,甚至有點字字誅心的意思。
「你什麼都好,就是心太軟,從小到大就這個毛病,沒改。」寧沐風搖了搖頭表示不認同,「覺得做仙門的雜役很委屈人嗎?那凡間那麼多滄海遺珠,你有心力去一個個找嗎?更何況,你我都看得出來,那個孩子比起修仙道,更適合入魔道,這樣潛在的危險,你卻親手把他養大。」
「如果是為師,你知道會怎麼做嗎?」寧沐風問。
「師尊會在縱野年幼時就將他殺死,以除後患。」裴長清答。
寧沐風幽幽地道:「沒錯。不過,現在亡羊補牢,猶未晚矣。」
「不可!」裴長清機乎是立即回道。
「有何不可?難道你等著他捅出更大的婁子才去想如何收拾嗎?」寧沐風看向裴長清,在不老的容顏上,那雙桃花眼天生含笑,眸中卻是一片冷靜漠然。
「不會的。」裴長清道,「縱野不會那樣的。」
「是嗎?長清,你總是不聽信為師所言。那就只好祈求上蒼庇佑我凌霄派了。」寧沐風不欲繼續與他執拗下去,負手離開了殿內。
而裴長清依然坐在原處,嘆息著閉上雙眼,陷入了冗長的沉思,兀自傷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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