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翊致之前渡元嬰劫留下的傷疤,如今恢復了個七八,卻在背後留下了一片淡淡的疤痕。
這日,溫未嵐來了,主動提出助他上藥。
「這傷疤還會好起來嗎?」溫未嵐道。
「不知道呢。這傷痕剛開始的時候好的速度還挺快的,可後來變得越來越慢,就留下了疤。不過如今顏色已經淡去不少,也不再會痛,我自己能看到的地方都已消退得差不多,也就滿足了。」
秋翊致上半身的衣裳退去,露出白皙光滑的肌膚,腰板直挺挺地坐著。溫未嵐蹙著眉為秋翊致上藥,那疤痕仍如騰龍印在秋翊致背上,雖然已經變淡,秋翊致本人也說不痛,但仍然看著就讓人覺得生疼。
「可是看得見的人還是會覺得可怕。」溫未嵐繼續仔細地往秋翊致的背上塗抹著手中的膏藥,縱使近距離對著秋翊致勻稱挺拔的身材,猙獰的疤痕卻破壞了一切,想見秋翊致當時承受的痛楚,就足以讓人完全沒有心情心猿意馬。「這都過去多久了,怎麼還在呢。」
「或許是不會消退了。」秋翊致道。
「大師兄別說喪氣話,若真如此,我都替大師兄可惜。」溫未嵐道。
「這不是喪氣話,手背和手臂上的退去了,背上的自己看不見,我便不是十分介意……」
溫未嵐低低地「嗯」了一聲,手上繼續抹著綠色的外敷膏藥。
秋翊致這時卻打趣地問道:「說起來,小師弟為什麼要感到可惜呢?」
「這……尋常人見了都會可惜的吧……」溫未嵐停頓了一瞬,總不能如實說吧,又想到秋翊致那打趣的語氣,便伸手往秋翊致肩膀上一拍,「大師兄明知故問,若是再拿我開玩笑,小師弟便不幫你了。」
「明知故問什麼?我怎麼不曉得呢?」秋翊致裝傻到底。
溫未嵐卻不吃他這一套,轉念一想,橫豎是秋翊致的臉皮薄。他乾脆靠近秋翊致,如實道:「因為大師兄的身材好,看上去很是漂亮,多了一道大疤破壞了和諧,豈不可惜?」咬字間,還刻意加重了「漂亮」二字。
果然,秋翊致的臉龐瞬間浮現赧色,頗有玩笑不成反被調戲的意思。他不好意思道:「我錯了,小師弟,別說了……」
溫未嵐一臉壞笑,顯然對秋翊致的反應十分滿意,繼續為他上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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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入寒冬,空中下著無垠白雪,天地一片蒼茫,草木零落,蕭瑟寂寞。重煙刀揮過寒芒,揚起地上不曾清理的落葉,枯葉挾雪紛飛,滿院淒涼。
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雖是初雪,陣勢卻不算小。蕭縱野身在其中,卻視若無物,沒有停下手中揮舞重煙刀的動作,刃過寒光,收而復出。他一遍又一遍地舞著重煙,似乎只要這樣修煉下去,便能忘卻其他,所有只餘內心那一道身影。
秋翊致踏雪而至,來到了曉霧閣院外,輕輕叩門,朝內道:「蕭師弟,我來看你了。」
「大師兄?」蕭縱野的聲音由門內傳來,挾帶了幾分驚喜。
「是我。師弟,你可還好?」秋翊致問道。
「還行吧。見不到師尊,我不好。」蕭縱野的聲音有些難得的落寞。「師尊一切可好?」
「師尊為你傷神,至今沒有出過流雲殿。」秋翊致並提不起勁,如實說道。
「……」裡頭並沒有立即傳來回應,問話的人驟然沉默。雪落在手背上,蕭縱野看著那片雪花因為體溫而消融,過了一會兒,才朝外頭主動提起了話。「師兄知道我做了什麼才被師尊罰禁閉嗎?」
「不知道。」秋翊致心中雖有答案,還是如此答道。
蕭縱野的聲音聽上去沒有感情和起伏,只是陳述般說著:「我殺了幼時將我棄於野外自生自滅的人,還有他的所有家人。」
秋翊致聞言沉默,不知該作何言語。絨雪輕輕飄至,無聲落在他的髮上。
「大師兄,」蕭縱野問道,「你是否也會因此對我感到失望?」
秋翊致試圖從語氣中找出蕭縱野問這句話是何心情,可惜他卻讀不懂。而這句話的答案,其實很殘酷,因此他停頓片刻,不知如何開口。
只消這一刻沉默,蕭縱野便明白了秋翊致的回答。他自嘲地笑了笑,「師尊訓斥我,師兄也不贊同我,可這件事情,若重來一次,我還是會做。」
「師弟。」秋翊致坐落階梯上,嘆了一口氣,「師兄與師尊看著你長大,明白你的仇恨,所以想盡方法對你好,只是希望你快樂。可你也萬萬不應該剝奪他人的快樂,乃至性命。」
「師尊說過很類似的話。可是我不明白,為什麼我的快樂會讓你們這麼不快樂。」蕭縱野道,「你知道嗎,師兄,我在殺蕭家人時,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感,那是我練了這麼多年劍和刀都沒有感受過的。既然他們死有餘辜,何不成全我的快樂?」
「何謂死有餘辜?」秋翊致道,「坦白與你說,倘若你只傷了當初拋棄你的那幾個人,的確事出有因,即使可能偏私,但師兄與師尊肯定都是偏心你的。可你殘害了太多無辜,何至於連他們都殺了?」
「無辜?師兄認為袖手旁觀者無辜嗎?在我眼裡,他們都是罪有應得。」蕭縱野的聲音毫無生氣,「至於那幾個小孩,確實倒霉,但見了不應該見的,與其讓他們以後找我報仇,不如我先下手為強。這裡不需要有第二個蕭縱野。」
「……」秋翊致知道勸蕭縱野沒有用,但聽了對方真實想法後,不由得一陣沉默。
「我只是想問,師兄,在這件事之後,我還會是你的師弟嗎?」
秋翊致愣了一愣,腦海中閃過溫未嵐之言,又想起預示錄的內容。他握了握手心,閉上眼,復又緩緩睜開。
他想起了當年那個脾氣古怪,有些傲氣,卻又有些可愛的小蕭縱野。即使如今知道了蕭縱野所為,可對方也仍然是那個與他相伴多年的師弟,這麼多年下來,感情早已深厚,又豈是能如此簡單地說放就放?
秋翊致嘆了一口氣,早知如此,當初仍然。
「是。」即使隔著一扇大門,看不見對方,秋翊致仍凝視著蕭縱野的方向,道:「你依舊是我的師弟。」
「那就好。我就怕你不認我,最怕師尊不要我。」蕭縱野的聲線隱忍,卻被秋翊致聽出其中的微顫。得了秋翊致這句話,他方如釋重負。
牆外,秋翊致倚著門,低頭看向自己為蕭縱野帶來的山楂糕,無話可說。牆內,蕭縱野將頭靠在門上,抬頭望著白茫茫的天空,已然出神。
此時,一個白衣身影無聲而至。秋翊致似有所感,回過頭去,看見了站在後方的裴長清。
裴長清的面容略為憔悴,向秋翊致搖了搖頭,示意莫要出聲,看向門的方向,沉默地垂下眼眸。他走向大門,抬手欲推,卻又猶豫片刻,後收了回來,重新垂落在身邊,腳步停頓片刻,方又緩緩退後。
秋翊致看著裴長清,裴長清張了張唇,似是欲言又止的模樣,終究什麼也沒說。四周的空氣安靜下來,兩人心繫隔牆,相顧無言,秋翊致只能從裴長清的神情中隱約感受到一股悲傷。
雪依舊下著。片刻過後,裴長清拿出一件斗篷,俯下身為秋翊致繫上,再看了一眼緊閉的門扉,方才轉身緩緩而去。他的身影逐漸遠去,消失在漫天白雪之中,惟餘一道輕若無聲的嘆息。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uQELws3b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