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道門後最大的廠區位置不變,便是高架下方兩旁的廣闊區域。軍方則難以知悉經營者變動,掌管的企業或財閥時不時會換。
而他們先前往南廠東邊幾里處的無人煙帶,那帶廢棄廠區已荒廢數十年,危險的斷垣殘壁懸掛在頂上,少有人靠近,到處都是推疊的腐朽木製棧板,高低不一的木板擋住平地視線。
雨傾瀉而下,擋風玻璃上刷不掉的油性黑塵很快被沖開,骯髒玻璃外看到的視線過差,許湧江暗自猜想,帶著汙漬塵埃的雨,可能會讓南廠東門的狙擊手暫時下崗,但清楚這假設只是安慰加速心跳,同軍方營區一樣,雨天時的守衛將更加防備所有靠近的暗影。
這時,他見到距離百尺處,有台熄燈的雙門大貨車停駐。
約停幾分鐘,羅亞羅維的手伸出車窗外比手勢。
不久,貨車駕駛也搖下車窗伸手比劃。
「最好的情況是,這台車進、這台車出。」羅亞羅維說明運載貨車進入與駛出的地點時間。
「怎麼避崗哨?」
「躲車箱內的暗門下。那是『最好』,萬一出來的計畫改變,趕不上車,就要從門旁下水道出,那時候會⋯⋯」羅亞羅維擺出紙張,告訴他排水道位置所在,仔細說明三種計畫路線,包含東南邊下水道附近的哨站。
許湧江記住那台貨車模樣,也記下簡單清楚的三種變化計畫,還有作戰部門支援的戰備一班的藏匿位置。
他們未穿雨衣,拉出偽裝布蓋上車後跑向貨車。沒與司機照面,羅亞羅維逕自打開廂門,鑽進空蕩貨車後櫃。片刻,許湧江聞出機油跟金屬燒灼味,只見潮濕黏膩的巨型紙板被抬起,新改造的下方暗板被打開。
暗板下空間不高,羅亞羅維成大字型躺入,告訴許湧江如何由裡鎖上暗板,並要在車子保持靜止5分鐘後,再聽錶計算10分鐘,才能打開暗板。
緊貼鋼鐵的許湧江鎖好暗板,車子正好啟動,前胸抵後背那樣被金屬倉擠壓,像機械將要壓扁的麵團。呼吸短促,不禁在黑暗裡想像嚴格守衛如何用千瓦手電筒檢查空蕩貨櫃和車底。40分鐘後,含停妥後的15分鐘,他的壓力賀爾蒙逐漸釋放到最高點,伸展四肢軀幹的時間都沒有,立即用麻掉的手指開鎖,緩緩移動那塊板子,不敢喘一口大氣。
貨車停靠點,距離可能藏有重型武器庫地帶,及新任執行長辦公室,正好成三角狀。順利的話,1個半小時結束,已先與司機約好。
重新裝好暗板,才聽聞大雨打在車頂的嘩啦,及零件工廠規律的碰然巨響。後方置物櫃有兩件髒雨衣,墨灰色下襬跟頭罩邊緣破爛,布滿塊狀器械油汙。
兩人套上雨衣,麻利鑽出微開的車門。工廠間昏暗小巷細長,無限延伸,狹窄只能容下一人,每一步都要踏得巧,融入專屬的昏暗,且無暇管油漬跟堆積成山的廢棄品。
不管是雨天,還是煙霧瀰漫的平日,這裡都看不到探照燈顏色。生鏽廠壁化作包圍的檜木,腳下油漬成晶亮彩河,任由大雨帶它們彎曲延繞,油漬摻雜濘土,暗沉也鮮豔的髒汙又紅、又黑、又黃,無可避免潑濺到靴子上,林立鐵皮間充滿窒息,充滿到處修補的痕跡,東一塊的西一塊的,新的鐵皮覆蓋在舊的鐵皮上, 遭遺忘的廢棄物像灌木叢,堆在檜木下,魚網、消防水管、 油漆桶、機車引擎、洗衣機,有的缺角尖銳,有的布滿放射狀碎痕,能裝水的通通添進新的水,墨綠積水底部沉積深色物質,替工廠增加一點綠意。
偽裝用的破爛工人雨衣很快讓他們渾身濕透。冰涼、刺痛、麻癢一次次由脖子滑下,從背、腰、到褲底。
許湧江全力拉住前方正要踏出窄小巷口的人,喚出雨天人們動向記憶。視線順著一旁救生梯向上,仰望堅固的廠房屋簷一眼,貼在羅亞羅維耳邊說「工人不會長時間走在白日的雨中,這時的雨易中毒,到屋頂上,雨天聽不出來廠頂有人。」
羅亞羅維貼在他耳邊回覆「高塔有專門盯屋頂的。」
「找好遮蔽,貼緊屋頂,而且屋頂上頭也有不少塑膠袋,或其他垃圾。」
羅亞羅維點頭同意。兩人俐落爬上救生梯,在鐵皮和貨櫃屋頂疾行,並不時等在遮蔽物下,探看絕差視野遠方的狙擊槍瞄準光。
到達目標三層樓工廠,這時,許湧江想起老者們怎麼說:就算不會關節痛,也要來杯熱酒和麵疙瘩。他讓羅亞羅維繞開宿舍跟廚房,直接進工廠。
想是上班時段,羅亞羅維打算從應為無人的宿舍進入。窗戶下方蹲低身子,狐疑看他,隨後轉過身,輕開黏滿舊報紙的窗戶,當泛黃舊報紙被雨打溼時,再緩緩關上,不讓裡頭的人發現動靜。
磅礴雨聲迴盪在空曠的工廠,零件廠區並未如平日那樣運作,越過幾座歇息的機檯,找到了兩棟零件工廠連結的地下室入口,行徑陰暗地下室,久久不見工業鎢絲燈的橘光。霉味堵塞在鼻頭,蒸氣鍋爐跟發電機嗡嗡震耳,一切模糊了五官感受,像走入地底古墓。看不見、聽不到錶的兩人壓制心慌,竄動於能走空間中,參照來時方向,持續進入深處。
尋向遠處一絲微弱光明,他們終於抵達門外有人看守的庫房。四周和線人描述火藥庫相似。火藥庫外有一人看守,守衛的頭轉向休息室內的電視螢幕。
尚有段距離的羅亞羅維,悄悄用攜帶式小照相機拍下周遭畫面,草草記下步行距離,望錶已過20分鐘。
這時,幾名端著熱騰騰食物的彪漢守衛,緩緩走下那道能發現他們的裸空螺旋梯。
屏息的他們取槍貼牆,定住不動,宛如生長在暗角的菌體。守衛背對他們,端著食物走進另一頭的休息室,羅亞羅維下撤離手勢。
回到屋頂跟大雨中,查看越來越熟悉的紅外線光走向,不到10分鐘就抵達辦公室區域的三層樓建築,他們不知詳細辦公室位置,按耐所有會爆發的恐懼,一層層巡查。回憶腦中熟背指路描述,羅亞羅維找到那間掛上虎皮的辦公室門,順利進入沒有人影的辦公室。走廊完全無人,令人警惕,許湧江感到詭異無比。
是陷阱嗎?他雙手冒汗,不停思索。還是辦公室主人正好也在廚房端著一碗熱湯?
黑暗辦公室令人感到自己像籠裡的動物,遮窗的野蠻虎皮彷彿是從人身上扒下的。
一會,戴上手套的羅亞羅維挑好積灰擺飾,推算物品使用痕跡、使用槓桿原理安裝竊聽器。
普通的辦公室某面牆上釘著掩埋場大門設計、廢棄管線位置,都是近年最新版本,許湧江環視。貫穿六道門的廢棄管線位置,就如赤裸裸的骨骼一樣清楚攤開,像掛在他辦公室的骨骼肌肉海報。
也許會有毒物報告,且是從軍方的手中得到的情報,如生化兵器組和他們軍醫組。他在辦公櫃上找到一份舊資料,報告被他舉起時,底下露出數張彩色照,是兩名女性遺體照,遺體上胸口、下腹的細微傷痕都看得見。許湧江大致翻閱,把紙張歸回原樣等待。
兩人隨即衝入辦公室外走廊、奔下樓梯,在雨中跨越窄巷,前往會合處。
只剩幾分鐘。當藍色貨車映入許湧江眼廉,正要加速的他忽然急煞。羅亞羅維撞上,緊抱差點跌出巷口的彼此。
兩人噤聲抓住對方,聽著對方不敢喘大氣的吐息。
三名戴工地頭盔、穿背心的壯碩工人圍住貨車,手持槍械、棍棒。貨車車窗玻璃幾乎要碎裂的一聲重響,司機隨即開門下車。竟是跟許湧江差不多高的短髮女人,一條顯眼疤痕在臉上,冷血氣勢和那群壯漢相比更加粗暴。雙方叫囂聲被雨聲震響遮住,兩人無言互望,躲在暗巷查看時間。
約定時間超過了。
其中一名工人朝司機舉槍大喊,剎那間,微笑的司機瞬間把靠近的另一人揍倒,讓那人趴地抽搐,而後用瞪眼無聲警告——「別讓我出手殺人」——環視四周,消失的唇、瘋狂的笑散發令人顫慄的冷冽。再無視那舉槍的人,用力關起貨廂門,然後爬進玻璃裂開的駕駛座。
深藍色貨車在他們視野中消逝,外頭又多了幾名工人徘徊。
許湧江垂頭用眼問:接下來?羅亞羅維的頭朝東門處一歪,兩人繼續在工廠暗巷中奔馳。
突然,一顆子彈貫穿許湧江的雨衣頭罩,在耳邊發出死亡鳴哮,他驚慌一瞥,目測牆上彈孔,長腳奮力一跨往前撲,連人按倒在地。羅亞羅維因為胸口猛然撞地,沉悶一哼,很快聽見子彈打在眼前鐵桶的噹一響,倒抽口氣,匍匐前進。
羅亞羅維指示「走排水溝!」
跟他一路匍匐的許湧江抓住褲管,忙道「盤查司機的人數太多,跟崗哨查覺時間有異,可能已在排水孔外埋伏!走另一條管線⋯⋯」
「與其面對葛吉悍的埋伏,不如試試其他路。」羅亞羅維轉頭望他,眼底充滿耐心。
「一條老舊的廢棄毒液管線⋯⋯但值得,管線有個出口,在戰備一班位置附近。」
「走!」
見他毫不遲疑往廢棄管線口前進,想到兩具橫躺在第一層廢棄隧道的遺體,許湧江心中湧出惶恐。
有你在,他絕不輕易死,振作。他吞下惶恐,喝止拉扯神經的千萬擔憂。1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chGoTVkC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