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別對上三道熾熱視線，羅亞羅維放下剛舉起的大疊報告，道「有要事就快說。」
三名軍醫人員的情報，宛如暴漲河水流向他。
第六層監視站發現動亂，有紡織回收雇員受攻擊，幸好無重傷死亡。人傳是計畫出差錯，才讓南廠掀起亂子，少校要費一番功夫掀重火器庫的面紗，有人憤怒是正常的。
更驚人的消息是，南廠占領的第六層某座封閉舊廠遭闖入破壞。據線人傳，夜總會和南廠不能冒鷗心零件源頭被揭穿風險，聯合大規模廠商施壓軍方的巡邏，派出傭兵暗自搜索。軍方本就緊盯南廠，當南廠進入第六層巡查「太理科技」舊廠，情報部門便有了確切消息。
鷗心零件已停挖太理科技廢廠幾十年，與軍方一樣無法得知廢棄物保存狀況，得靠人力在禁止跨越線後方探查。南廠再次向艦上申請零件回收作業，進行例行科技廢棄物處理。
監聽作業發現南廠透露兩具遺體線索，甚至收到不明零件包裹，之後，老闆葛吉悍親自指定新廠長。
監聽線成了艦上決定擴大搜查第六層的導引線。
擴大搜查消息傳出後，有條太理科技廢棄工廠的線索來自司馬典睿——與庭庭一塊現身的AI有機體。她的傳真地圖上，第六層北方延至廢廠的概況清明，並推測該科技舊廠有個入口，在名為「黑森林」的廢棄掩埋堆附近。
邊吸收了然於心的概況，羅亞羅維邊放下剪短些的馬尾，緩慢綁起，10根指頭如編織昂貴繡品，是自己沒查覺的優雅從容。
報告結束的醫生喊了聲少校。
只見三人圍湊一份非機密報告，他指內容提及軍醫的影印紙「加密A」，説「昨天的消息，Ａ是陸東按偵察情報目標所問，另一位是嚴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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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密A：DEAD小隊名單是否有其他異常跡象
加密B：暫無 監視無新線索 現場也無異樣
加密A：戰備人員會讓住民恐慌
加密B：只擴大搜索相關區域
加密A：一旦人員做點什麼 會增加死傷可能
加密B：朱上校會提醒小隊正常搜查 醫務隨時待命
加密A：司馬傳真來的消息是否有機密
加密B：無 切記沉著
〔B方加密對話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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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時間通過『終極版』的測驗。」許湧江藏不住放心的口氣。
羅亞羅維問出實驗室時機。「只要不必隨時戴面具，且只能待車裡、哪都不能去就好。」
彭火樊搶話「照測試後指數來看，只要天天換新面具，也可以永遠住那，少校。」
「希望這不是咒我再也上不來，最快是⋯⋯」
許湧江朗聲應「明天。」
對不自覺微笑的姜允奇點點頭，羅亞羅維朗聲朝他說「明日我回營上報到。關懷一下卡非老闆跟他的寵物吧，醫生，讓他曉得若有零件的重大不尋常，能通知在意他的軍方。」
＊＊＊
帶著可能白跑的預期，去到舊五金市集後街的紅燈區暗處。嗡嗡經過頭頂的飛船，已載滿兩箱貨櫃，他查看平地四周，確認附近屋頂或二樓窗戶沒有異狀。
找到變成回收五金行的舊址後，問了幾名路人才得知新店面去處。沒人懷疑他的身分，許多徘徊在紅燈區街角的男子都是他這副模樣：寬鬆的舊外套遮住全身特色，口氣猶豫不決，全身上下就剩一雙渴望的眼神，提著迷樣塑膠袋，令人避而遠之。徘徊幾條小巷間，電子倉鼠、浣熊紛紛繞離他身旁，當許湧江也朝自己嗤之以鼻時，小小招牌赫然出現在溼濘巷尾。
卡非小店的招牌鮮紅，是咖啡杯模樣，上頭還繪有書本。玻璃格子木門像隨意安裝上，淺綠木門和黑灰牆壁完全不搭，也沒其他窗戶。
走進店內，他揮趕門框上垂下的電子寵物蛇，任小扁蛇朝他嘶嘶叫。
「老闆！」
找尋身影的眼睛便釘在小店內的怪誕溫暖。地板堆滿除濕又除臭的花香蠟石、乾燥漂流木，處處有書刊陳設，所有陳設的書籍封面都是設計，破了皮的、被撞歪的電子寵物到處鑽，有的跑上櫃檯盯著許湧江，有的在陰暗天花板角落休息。
他彎腰經過樹懶的窩，被樹懶摸一下頭，經過狹窄櫃檯通道，才看到掛著厚重眼鏡迎接的卡非。遮在寬鬆連帽T下的人小巧精緻，咖啡與牛奶混合成絲絨肌膚，到耳下的金髮微微捲起，迎客的迷濛雙眼在厚重眼鏡後慢慢瞇起。
一隻只有拳頭大的電子雪納瑞衝到腳邊，啃他靴子的脫線，被卡非一把抓起丟往店的後方，轉身時差點撞進他懷中。
許湧江被無數小動物圍繞，無法動彈，張手護著小巧的老闆。
拳頭雪納瑞順利鑽出寬闊門縫，衝回腳邊。他撿起它，觸感如小型電子暖暖包，輕輕搓揉一會，想起巨型獒犬眼中的紅外線，放下迷你小狗。
卡非瞪著他，試探問「我死了嗎？醫生？」
「減緩艾利朱毒素的針，我從藥頭那買最有效的。」掏出兩根50ml針管，放店中央小桌，眼神避開圓潤臉頰與上揚顴骨，他盯著少了鬍鬚和尾巴仍移動迅速的貓說「一次10ml就可以減緩神經痛，聽說你裝義肢的手有這需求。」
寬鬆袖子下伸出電子義肢，搜括回最裡頭的辦公桌。
「醫生別客氣，盡量參觀。我們二樓還有壓箱寶，喜歡保育類或神獸模樣的可以上樓觀賞。」
他忍不住在意那敏捷義肢、說話不打結的舌頭，和靈動棕眸。這時，兩隻金黃相間的臭鼬分別站在他鞋子上，仰起水汪汪的金黃圓眸看他。
和它們相處一會，許湧江才開口「聽說，二手電寵基金會又成立新的電子動物中途之家。」
「棄養率一樣，小傢伙們多到快要塞滿房間和廁所，如果你沒對象，也不嫌棄的話，可以選幾隻順眼的，帶走越多越好。」
「總之，恭喜了⋯⋯關於二手店寵中途之家。」
「寵物像孩子，醫生。可以在牠（它）們身上學到很多。當生命到盡頭時，我們不得不變回孩子的模樣，只有那麼天真單純的狀態，才能面對死亡將臨的壓迫。如果你覺有道理⋯⋯」
「謝謝！我有對象了，所有收養都必須和對方討論。」
「原來啊。」卡非眼神透出失望，也不知是針對什麼。
隨像慘烈的配樂的貓咪狂叫，許湧江在擁擠中巡視，想擠進感覺還有些空間的風屏後，但風屏上方緩緩升起長頸鹿的臉，及它的水靈大眼，纖纖長睫下的眼珠子直直盯他。
同隻拳頭雪納瑞啃咬鞋帶，咬著不放。他抱起腳上啃得盡興的小傢伙，感受輕柔與溫暖。
迷你電子狗乖順許多，窩在左手掌中，伸出小舌頭舔他手指。
卡非將手上僵直的電子水獺當棒子指他，宏亮說起印象中的醫生——如何迅速又完美固定骨折處、每三天去市集郊區替重症者換藥，和堅持餵人吃超苦中藥的作風。他經手的義肢病患，通常會戰戰兢兢的復原，謹慎的醫生有自己看病的一貫作風。
「該改名叫許乾涸了，做事確實過於強硬，」許湧江虛心受教，用右手食指輕撫小狗頭頂。「那隻水賴壞掉了嗎？」
卡非舉著水獺坐回辦公桌。「關節程式系統錯誤，現在很難找到修電子動物的人，如果你想了解的話，我個人就可解釋電子動物工程晶片和工程師產量有多少。」
「9號場內呢？總有個地方賣它們的實體晶片吧？」
卡非咕囔幾家舊五金街的店名，還提供修復人形AI有機體的點：知更與烏鴉。
手中雪納瑞成了許湧江第一選擇，直覺告訴他，羅亞羅維會喜歡這隻拳頭大的小東西。
「其實，我的對象很喜歡二手電子寵物。這隻雪納瑞能賣我嗎？」他按照羅亞羅維的指示，出錢買隻入眼的動物。
「醫生，真想見見你的愛人。」卡非的眼神好像在說：你完全是想像中的另一種模樣。他小臉頓時紅潤，興道「日本精製、職人手造，只要定時供餐就能增進情感度。能隨意設定乖乖睡覺的時長，毛色任你變化，還有，要它學雞叫也可以，提供指令就好。」
雪納瑞日子將會變得忙碌。許湧江首次訂下意義重大的二手電子寵物，遞出軍方的薪餉，約好11月底來取件。
許湧江收起薪餉卡，揮揮錢包，隨意聊天般問「以前是不是賣過一種高價二手電子寵物？賣掉可以3個月不開店。」
「3個月不用開店？應該說3年不用開店，還能花大把鈔票照顧它們。」
「鷗心的嗎？南廠賣的？」
「源頭工廠是從那進貨。不賣了，南廠不停抬高零件價格，獨獨只抬高幾間加工工廠，連帶到我這邊的成本也提高好多。虧我招待巴真的人好幾次，卻告訴我『寵物又不能幹嘛，賺不到錢』，好像地獄獒犬不算寵物。」
「軍方的確將它看作武器。鷗心寵物的『核心心智零件』是什麼？」核心心智零件是從羅亞羅維口中學到的。
「⋯⋯我簽過合同，被發現洩密會死。」
面有難色的人住嘴，他把卡非舉動全收眼底，問「那麼，可以確切說説——鷗心寵物是不是南廠出廠，或你怎麼買賣零件嗎？」
「是，南廠製造沒錯。」卡非變得精神些，閒聊「聽說新偵察組長正在找南廠重火器庫。醫生也要搜集情報嗎？」
滿腦子是羅亞羅維提計畫的口氣。「並非軍醫管轄範圍，只是部門間互相幫忙。」許湧江要人放心。如果卡非熟知軍方人事運作，會聽出這話帶著淡淡幸福。
卡非展顏表述「怎麼去買的呢⋯⋯」
他實在無法記下生意細節，與聽來像商業機密的術語。夜未深，許湧江就被開始忙餵食的卡非趕走。
櫃檯上的樹懶再度輕摸他頭，他低頭躲過扁蛇信子威脅，步入舊五金市集。
店家備用發電機發出的轟隆聲，規律且低沉，撫平心靈某塊曲折。他獨自晃入廚房、園藝、各式器具的琳瑯滿目五金街道，街道散發千變萬化且整齊姿態，充斥黯淡白光的舊五金店街有股絢爛的蒼涼美感。
他晃到「知更與烏鴉」，店內師傅正在整修一位AI有機體。人形AI咳出震響，像大機具排放廢氣那麼震撼。
師傅得知許湧江身分，狐疑説「軍方昨天才拿走零件報表副本呢！」許湧江又聽咳嗽震響，靈光一閃，借了零件進出正本，當場查看，卻查到維修物件來自幾個聯合小廠，與南廠無關。
拜託，你是軍醫，不是情報人員。
「這幾間小工廠的零件沒了，你們有第二個選擇嗎？」
他還是忍不住問了。
「鷗心旗下的工廠吧。我和『雪鋒』老闆最近正在討論，得先跟他們要價目和合同。」
師傅瞇眼回憶，轉轉手上的螺絲起子，說了幾個零件名稱與價格，提到價格不菲的心智零件。
鷗心零件專賣思考、情緒與決策有關的硬體組件，特別是天價的「Soul-Algorithm-Mind-98」（通常簡稱SAM98）序號零件。
談起這組價格，師傅搖頭，咳嗽的人形AI也搖頭，紛說SAM98是最理想的「靈魂」零件，融合適當心智模型及神性意識，電容式感應設備也耐操，但不易製作，簡直像是奢侈品。
想到司馬典睿的學習訓練系統，他問兩人。
那AI有機體耐心解說：學習訓練系統應視為基礎，絕不會當最喜歡的心性配備。現今科技已完整開發類人心智的軟硬體，包含可能因飢餓、害怕死亡、絕喪而攻擊自我和他人的構造，及心理科學談的後設認知、宗教信仰教義或超意識研究。每間公司心靈與神智設計成果皆如此，貼近真人：光與暗並存。
想著司馬典睿，他回「會不會還有主打那種系統的AI呢？就我所知，有位知名人物能完美運用學習訓練系統。」
「『完美』運用嗎？」人形AI欲言又止，「醫生，我很想幫你解惑，但是⋯⋯」
師傅接話「不可能拼命工作學習到死吧？有些『完美』的系統零件很早就被淘汰啦！」
許湧江端起正色，向兩位表示願聞其詳。
師傅說「我指更極端的學習訓練系統，不是最有效的，是最『極端』的。當初賣很好，推出十年就被討厭，各地也禁止出產。」
「那些遭禁用的老古董，在這裡面嗎？」他問。
那人形AI說「醫生，我們很少討論那系列產品，幾乎都沒聽見消息了。」
「可否請教兩位，剛剛說的極端系統，是不是南廠的鷗心零件於第六層所挖掘的零件前身？例如『太理科技』的零件？」
兩副面龐瑟縮，迴避他話。
答對了。他想。
又走了幾間五金行街零件維修店家，鷗心最初取得的第六層回收零件——無人想討論。不因大廠威壓，也並非軍方鎮壓，大夥像發自內心厭惡，不想提、不願聽，似擔心有人挖掘真相後，極端的系統零件將再度重出江湖。
有必要縮小下一次的搜救檢查範圍，即使是命令外，即使那是特殊的高階機密，他回到宿舍，不禁坐在床沿思考。回憶過往每趟任務和搜查行動報告提到的字眼，意識停留在鷗心零件源頭舊工廠的周圍，各種危機、危急、危險的鼓陣瘋狂敲響，那晚，他冷靜慢讀所蒐集的新舊報告，整整一夜。13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gGTnna6Ow
